第八十四章吳国新局

    孙权归天

    套改一句旧惯用语：

    “花开三朵，各表一枝。”

    罢魏国事，蜀国也暂无大的变故，再来看看吴国吧。

    却司马懿死的这年（25年）5月，孙权立孙亮之母潘淑为皇后，东吴总算有了第一个名正言顺的国母。

    但潘皇后就像叫花子穿龙袍，怎么也装不出富贵的气派来。

    自己出生卑贱，就最怕别人暗里嘲笑，从前忍气吞声，一旦上位，阴险嫉妒的本性便暴露无遗，在后宫不可一世。

    她凶狠暴戾、滥施淫威，不但对太监宫女动辄打骂，对其他嫔妃也不放在眼里，常常恶语相向，随意呵斥甚至责打体罚。

    潘氏做了一年多皇后，几乎把后宫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得罪遍了，还有几个宫女被活活打死。

    吳大帝神凤元年（252年）2月的一天清晨，孙权从昏睡中醒来，张开朦胧昏花的老眼，正对一张黑白分明的杏眼，充满复杂的神情望着他：

    “皇上您总算醒了，妾看你一夜尽胡话，可把妾急坏了！”潘淑急急地着，眼眶红了。

    “咳！去岁一年天灾频频，月起飓风暴雨肆虐，江海涌溢，平地水深八尺，吴郡一片惨相。長沙父皇的高陵上松柏竟连根拔起。建业的南城门也吹倒在地这种种危象是上天在示警啊！难道我大吴国要遭大难了？难道是朕做错了什么？”

    “皇上千万不要自责！您没有错，都是那些不争气的子侄和不听话的臣子惹的祸！老天不是借您的惩罚了他们吗？您何必执意亲往南郊祭祀，中了风邪，这才御体欠安的呀！”

    “孤往日少有病痛，偶有微恙也转天便痊愈了，如今却一直高烧不退，辗转床笫十天半月起不来唉，孤从来没有过的心力交瘁，看来真是老了，孤的大限将至了”

    “皇上您、您怎么能这样的话呢？”潘淑惊恐地伸出青葱般的指轻轻捂上孙权的嘴唇：

    “皇上远比什么曹操、刘备寿长得多，一定能春秋鼎盛，后福无穷妾和亮儿全指望着您呢，您怎能怎能狠心不管我们呢？”

    潘淑望着须发灰白、面色憔悴的孙权，心里明白自己那几句苍白无力的安慰，全是虚妄的言语，该来的总要来，儿子虽然将登至尊宝座，可是他那么，自己身为太后又没有靠得住的帮，将来怎么掌控这偌大的帝国？

    想到那些权高位重难以对付的大臣，想到那些暗中窥视自己的宫里宫外的敌人，潘淑不寒而栗，眼眶一红，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孙权望着梨花带雨的皇后，伸出颤抖的为她擦拭。这个年方32岁，比自己了近40岁的女子，正焕发出女人最成熟的魅力，肤色仍是那样白皙娇嫩，眼睛还是那样妩媚多情，嘴唇还是那样鲜艳可爱，但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整个帝国都将弃孤而去，纵然不舍又哪里由得了自己？

    孙权强挤出一点笑容：

    “爱卿你入宫也有0多年了吧？记得那年5月，孤听织室里有一个公认的'神女'，众人对你敬而远之，孤很是好奇，特用雕花彩车接你入宫，卿果然国色天香，堪称吳国绝顶美姝！

    “哈哈，有人还传卿是榴花花神投身人间孤也算有艳福啊！”

    “妾不遇陛下，纵是榴花也不过枯死枝头而已，只有承受陛下雨露才能绽放长鲜呢”

    潘淑噙着眼泪将脸庞偎着孙权胸膛贴了一贴，

    “但愿陛下早日康复，妾宁愿不做皇后，能得常伴陛下身边，于愿足矣！”

    孙权很是感动，一阵怜爱涌上心头。

    “自孤病后，爱卿常常陪夜，比那些宫女还要辛苦。孤看你有些消瘦，别弄得虚弱生病了，快去休息吧。孤不要紧的，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好起来的。”

    “那，那妾晚上再来陪陛下”

    潘淑在孙权的额头轻轻一吻，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一回到后宫，潘淑像变了个人，峨眉竖起，杏眼圆睁，高声尖气，喝斥不断。

    60来岁的袁夫人被叫了过来，潘皇后歪倒在床上，没好气的斥道：

    “陛下生病你去看过几次？倚老卖老是不是？亏你还是后宫书读得最多的女人！”

    潘淑嫉妒每一个孙权的嫔妃，只要哪天皇帝没有叫她侍寝，她就暗中咒骂那个夺她宠的女人。

    而她最恨的却是这个年龄最大，性格温顺，被称为女德楷模的袁夫人。

    “这个老太婆最会做作，善待下人，博取赞誉，还抚养大好几个王子。弄得宫人们都推崇她，就连亮儿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特别敬爱她。很多人还为她没有做上皇后报屈呢！哼，我偏要羞辱羞辱你！”

    潘淑躺在床上伸出双脚：

    “本宫代你们服侍皇上，累得要死，你来服侍一下本宫，就算是伺候皇上了。来，跪下给我脱鞋”

    一股屈辱在袁夫人心中翻滚，不出的反感。

    只因自己没生王子，才自觉地坚辞，不答应陛下让我做皇后的提议，否则哪有你的份？你用得着做出这种恶行恶状这样的举动吗？真是个缺少教养的泼妇

    袁夫人心里抱怨着，脸上不知不觉略露不悦来，但还是垂下眼帘，默不作声的上前去，为潘淑脱去红丝履。

    潘淑斜眼白着她，冷哼一声：

    “你以为自己是袁术的女儿就高人一等吗？哼，做不了皇后，什么都不是！告诉你吧，本宫有今天就是命运安排的。

    “怀亮儿时候，我梦见有人将一个龙头送给我，我用衣襟兜住了，醒来梦境历历在目。可见万事都有天定。本宫现在是皇后，将来还要做皇太后，你们这班人只有乖乖识相点，才有几天好日子过，否则，哼！”

    连续几天陪伴孙权，她十分疲劳困倦，骂着骂着，眼皮沉重，不知不觉睡着了。袁夫人起身，揉揉酸痛的膝盖，心翼翼迈着碎步走了。

    袁夫人刚离开，一群宫女悄悄进入寝宫，蹑蹑脚关上房门，围在潘皇后的床榻旁。她们不是来伺候皇后，而是来谋杀她的！

    因为有一个太监，偷偷告诉和他关系极好的对食宫女：

    “皇后派我去向中书令孙弘请教吕后是如何专制的？人彘又是怎么回事？哎呦妈呀，皇帝病重，一旦殡天，潘皇后就要学吕后临朝，大开杀戒了！照她的狠毒劲，不知道要弄出几个戚夫人来呢”

    这个宫女害怕极了，又告诉了要好姐妹，很快在几房嫔妃的宫人中传开了。于是群情激奋，纷纷私下议论：与其像那两个被杖毙的姐妹一样死于非命，不如先下为强，弄死这个祸根！

    骄横的潘淑平时太不得人心了，弄得身边一个亲信也没有，所以始终蒙在鼓里。

    几个胆大的宫女组成了行动队，今天她们终于等来了下的时。

    有人慢慢将一根练带套在潘皇后脖子上，左右两人随即用力拉紧！

    潘淑猛然惊醒，被勒得透不过气来，四肢乱挣，却被另几个摁得死死的，她睁着惊恐的眼睛，张嘴想喊，也被捂住一会儿便满脸猪肝色，变成了一具丑陋的尸体。

    宫女们天真的假装去报告：

    “不好了，皇后中恶风死了”

    她们也没想一想，潘淑脖子上的勒痕和紫色的脸孔怎能遮盖得住？

    深宫中出了如此大事，这还了得！

    孙权听到消息，气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又虚弱的躺倒了，搥着床沿一迭声喊叫：

    “杀，杀！把皇后左右的人全杀了！给我彻底查，哪个宫里的人参与，一个也不要放过！”

    眼看一场血雨腥风又要掀起了。

    自发组织的“凶”们很快到案，不用拷问，个个勇敢的将罪行往自己身上揽。

    负责审讯的孙弘汇报了作案实情，又吞吞吐吐的出，潘皇后曾向自己询问吕后专政的事。

    孙权愣住了，没想到表面温驯如猫，柔美如妖的潘淑，竟是这样一个阴险狠毒的女人！她在等着自己归天，已经把孤身后事都盘算好了，到那时0岁的亮儿就是个傀儡，宫里宫外全由她了算

    她又哪里能和吕后比？一点驭臣段和治国才能都没有。国家大事全要毁在她里了孤父子三人创下的江山定然不保了！

    孙权大骂孙弘：

    “混脏东西，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孤？”

    孙弘哭丧着脸低声回答：

    “陛下龙体欠安，微臣不敢即刻禀告，想先等等陛下康复后再”

    “康复个屁！”孙权又气愤又懊丧，忍不住骂起粗话来：

    “孤被你们一个个气也气死了！那个老百姓称为神人的王表，为孤祈福几次，也没了踪影，一定是见孤无仙方可救，所以逃走了！年号也改了又改，太元啊，神凤啊，都无济于事。孤这次大限至矣！可恨恼人的事情一桩接一桩！”

    孙权闭上眼睛，呼吸急促，喘息了一阵。旁立的官员和跪着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孙权有气无力的挥挥：

    “将传话的太监和动的6个宫女斩首，其余的放了吧”

    孙权自觉病体一日重于一日，躺在床上，从早到夜，整个人被万千的思绪包裹，气恼、后悔、伤感、郁闷、忧虑、担心、恐惧种种恶绪轮流攻击他。

    “孤英明一世，竟要落得辗转床榻，窝囊而死的下场吗？孤做错了什么？难道是亏待了几个功臣吗？”

    孙权感到第一个对不起的人是陆逊。

    这个书生大将，几次将国家从危险的边缘拯救出来，其功之高无可比拟。何况他忠心爱国，只是性格有些书呆子气而已，却是绝无野心的，孤却将他活活逼死。自毁长城啊！

    孙权想起陆逊之子陆抗两次来京的情形，心中越发内疚。

    第一次陆抗袭父爵来谢恩，针对杨竺告发陆逊的20条罪状逐条辩白。自己虽然醒悟是错怪了陆逊，却还不肯承认。

    去年陆抗还建邺治病时，孙权接见他终于屈尊认了错。

    “孤过去听信谗言，有违道义，辜负了卿父，思之深悔。孤已将责问之牍文全部焚毁，望卿不要怨孤啊！”

    陆抗当时感动得泣不成声，孙权也留下了伤心与忏悔的泪。

    “后世将视孤为何等君主？是昏君？暴君？明君？还是兼而有之？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孤不是庸君“

    孙权又感到对不起孙和。

    因为两宫之争，不但死了好些大臣，还搭进去一个儿子孙霸的命。又害得聪明不逊孙登的三儿孙和备受打击，贬谪外乡。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心里一定恨我这个父亲

    “唉，国之储君幼不如长，和儿当皇帝一定比亮儿合适呀孤的选择错了吗？孤死后，帝国往何处去？是吳与蜀共灭魏国，而后再灭了蜀一统天下，还是先被魏国所灭？唉，茫然后事令孤揪心啊”

    孙权一阵阵后悔，心里起了将孙和召回，重立为太子的念头。

    他犹豫着将这个意思咨询近臣孙弘和孙峻，遭到一致反对。

    全公主听孙峻一，更是心急火燎的进宫，激烈争辩不休。

    孙权本就不坚决，神智又一阵清醒一阵昏迷，此事便不了了之。

    拖到4月，经历了一番回光返照，孙权终于进入了弥留之际。几个托孤大臣环跪床前拜受遗诏。

    大将军诸葛恪是上年2月从武昌赶来的；

    荡寇将军吕据，是孙权最亲近的两大老臣之一大司马吕范的儿子（另一个是朱然），是看着他自长大的；

    会稽太守滕胤是孙权的女婿（其妻是大虎虎外另一个女儿，名字不详。孙权共三个女儿，此女死的最早），为人忠诚可靠；

    偏将军孙琳与侍中孙峻，同是孙坚之弟孙静的曾孙；加上中书令孙弘，这6个人就成了送先帝、立新君的辅政大臣。

    孙弘宣读了遗诏，内容是：

    大将军诸葛恪兼任太子太傅，孙弘兼任太子少傅，滕胤升为太常卿，吕据为太子右都督。首辅当然是诸葛恪，他从去年底就已开始主政。

    孙权睁开老眼昏花的眼睛，几个人模模糊糊的印了他的眼帘中。

    “诸葛恪确实才思敏捷，胆识过人，孤一见他便有父子般的亲近之感这子狎戏噱头，出言不凡，对孤的胃口。可惜有些飞扬跋扈但愿另外几个辅臣能够互帮互补”

    孙权想张嘴一番勉励他们的话，但已经发不出声，这番话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叙述：

    “孤少有大志，5岁做县长，临危受命稳固江东，为图霸业纵横捭阖，两番连蜀抗魏，9次北伐中原。孤灭黄祖，报父仇；平山越，化交州；夺荆州，略辽东；，孤通海道，达夷州，求潭州；交儋耳（今越南），使扶南（今柬埔寨），交好海外诸国，开一代航海之先孤将江东图扩大到三州30余郡300余县

    “孤推行屯田，发展生产，兴修水利，是功在黎民的呀；孤任用贤人，不拘一格，擢拔人才；孤屈身忍辱，学勾践卧薪尝胆之志。孤武能骑射擒虎，文能习书劝学；生活节俭而不吝功赏，性格诙谐而亲络臣下

    “然孤垂暮之年也做了一些令百官伤心的事希望诸卿多记孤的好，少记孤的恶诸君当念立国之不易，同心协力，辅助嗣皇帝，以保大吴千秋万代”

    这些话其实已在前些日子，他口授，由内侍恭笔记录了下来。他对自我评价也很满意，感觉是真实无虚的。

    诸葛恪等人的形象越来越模糊，众人话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孙权的目光也越来越黯淡，终于，他合上了双眼，离开了这个人世。终年岁。

    孙权落葬建业钟山（又叫紫金山、蒋山）南麓的高岗上。墓称蒋陵。

    因山多梅花，后称梅花山。因为孙权避祖父孝懿王孙钟名讳，将钟山改成蒋山。

    孙权的墓旁，还葬着被追封为皇后的步练师和潘淑，以及先太子孙登等人。这一家子死后总算也团聚在一起。后人称此地为孙陵岗或吴皇陵，是南京地区最早的六朝陵墓。

    孙权没想到的是，000多年后，明太祖朱元璋也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而且明孝陵规模远比蒋陵巨大，完全夺去了孙权的风头。还算幸运的是：朱元璋认为孙权是条好汉，就让他为自己守陵门，没将他的墓掘迁。所以明孝陵的甬道，绕过了孙权墓，不是笔直的。

    孙权倘地下有知，一定懊悔自己当初的坟墓造得太寒酸了（明孝陵0万平方米。而蒋陵只有300平方米左右）。

    不过有一点孙权是绝对可以骄傲，聊以心慰的，那就是他薨后谥号为“大皇帝”，这是从古到今，历朝历代几百个皇帝中绝无仅有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