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⑤
“我既为神行岩掌门,便自会护坐下弟子周全。”
姜别错愕,怀疑楼清尘是不是睡坏了脑子,怎么突然会好话了?
其实楼清尘完就后悔了,全身上下像长蛆了一样别扭。看姜别这神情就知道这倒霉孩子在胡思乱想,可仔细一人家又没想错。气气不得,骂骂不了。破天荒的,楼清尘离开轮椅走出房门,还不忘丢一句:“一会儿子萧把门派服送来,记得换上。”
门外,崔景言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拿着一把破笛子吹的催人尿下。
“行了,别吹丧了!”楼清尘带着气一脚踢在崔景言屁股上,“井大夫能吹活人,你能吹死人。练死十多年还这个死样。”
催尿声戛然而止,崔景言把竹笛放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转:“你当我想练啊?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之灵瞅着咱哥几个呢。老人家生前的时候咱就不孝顺,死了咱也该省点心让他安息。”
“少自作多情,师父在天上乐呵着,哪有心思管你这头糟心的烂蒜。”楼清尘一屁股坐崔景言身边,“子萧不生气了?”
“那孩子心软,舍不得和我真生气。”崔景言笑了一下,“谢谢你这么多年帮我照顾阿晏,明明你可以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的。”
楼清尘拣根树枝扒拉地上搬东西的蚂蚁,面无表情:“你快自己宝贝着吧,我可不差你那一个人。”
崔景言看着楼清尘出神了好久:“你真的要带姜别去?万一出了问题就又剩你一个人……”
“瞧不起谁呢?”楼清尘随手扔下树枝,断崔景言的话,“就北冥宫还敢从我手里抢人?”
“师兄,你别逞强。”崔景言收起一贯的嬉皮笑脸,连眉眼都温顺的耷拉下来,“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就当我赎罪了。”
楼清尘把腿伸直搭到了第三层台阶上,抻了个懒腰,冷笑一声,“你该给子萧赎罪,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不起。”崔景言连笛子都不转了,出神地盯着笛孔,“集会结束后我还要走,别让阿晏知道。日后还是要多麻烦你。”
楼清尘翻个白眼:“净拿我当便宜老妈子。”
“师叔。”晏子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两人身后,听见了多少不知道,但是崔景言要走的话可是听了个真真切切。两道目光盯得崔景言如坐针毡。
沉默许久,晏子萧最终目光转向楼清尘:“师尊,一切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楼清尘丝毫没有一个作为挑起这个不愉快话题的人的自觉,捶着后腰没事人似的走向晏子萧身后的姜别,留下崔景言一个人对着晏子萧风中凌乱。
完了,白跪一晚上了。
姜别换好衣服很狗腿地一起把轮椅也推了出来,捏肩捶背扶师尊一气呵成,等着楼清尘损他穿门派服有多丑。
楼清尘屈尊纡贵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缝量了下姜别,姜别长相不算出类拔萃,但是个衣服架子,肩宽腰细。平时点头哈腰惯了,看不出来身量有几分修长。收拾收拾,倒是个人模狗样,最起码鼻子是鼻子眼是眼,领出去还不算丢人。
楼清尘满意的点点头:“有个人样。”接着坐到轮椅上让姜别推着去他去后山。
这就……完了?姜别他本人疯狂想吐槽这骚包翠绿的衣服。神行岩真可谓是把死要面子的本事练到了极致,这一套衣服是姜别自上神行岩以来见过最贵的一个物件了。
不单如此,衣带上还绣了驭风符,穿在身上衣袂飘飘,无风自动,敢情楼清尘的恍若谪仙就是这么来的。
姜别吐着槽一边推轮椅一边问道:“师尊,师兄弟们就要走了,我们去后山做什么?”
“我们不和他们一起。”楼清尘让姜别停在一块峭壁前,抬手在石壁上画了一个符,石壁缓缓裂开一条路。
没有请神,没有净手,甚至连笔纸都没用。楼清尘画符的动作一气呵成,流畅潇洒。
姜别平时只听闻过对楼清尘的种种夸赞,十八岁大乘期大圆满,神行岩历代最年轻的掌门,修为全能,却从未见楼清尘露出一点灵力。如今只是简单地画符,姜别便见识到了,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超越楼清尘,即便是五百年后楼清尘也能杀得了他。
沿路走进去是一副惊人的景象,与外面的秋老虎不同,石壁内一片春意盎然,花骨朵娇羞似的欲开未开,柳枝抽出的嫩芽还带着几丝鹅黄。
更令姜别惊讶的是一只黄色的大鸟栖息正在梧桐树下,黑色纹路,鸡冠,鹤足,四翅。
鸟!好大的鸟!这是玄鸟啊!就山海经里的那只!神行岩穷得钟灵毓秀能养起凤凰!
姜别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就听见楼清尘继续道:“你我乘玄鸟去。”
接连暴击让姜别失去语言能力,结结巴巴道:“师尊那、那可是玄鸟啊!怎么能、能乘它去?”
“不乘它去怎么办?”楼清尘语气里透露出一股浓浓的嘲讽:“你会御剑?”
姜别假装很羞耻的低下头:“不会。”
姜别不会御剑,而楼清尘是压根懒得御剑。
楼清尘把轮椅收进乾坤袋中,慢悠悠地走近玄鸟。玄鸟很温顺的放下翅膀,让楼清尘顺着翅膀走到背上。
姜别也跟着慢慢靠近,没想到玄鸟扇起翅膀一下扫走姜别,还转头冲姜别瞪起眼睛尖锐的叫了一声。
不带这么差别对待的!
楼清尘先欣赏完姜别挨了一掌,才抬手顺了顺玄鸟脖颈的毛,玄鸟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蠢东西,上来吧。”
姜别听楼清尘的话,再次试探着往上走。这次玄鸟果真乖乖地让姜别坐到背上。
牛、牛逼!楼清尘,一个连凤凰都能驯服的男人。感叹之余姜别也不知算不算欣慰,就自己这点不入流的修为竟然到现在还没被楼清尘踢下山,也算是奇迹了。
然而姜别马上就没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玄鸟扇了扇翅膀,一瞬间就飞到空中。姜别荣幸的体验到了乘坐一次敞篷飞机的快感,比蹦极还他妈刺激!
蹦极还有个安全带呢!这他妈连个抓手都没有啊!死亡飞车和这也差不多了吧。他还有没有命回去和别人吹嘘他骑过凤凰了?
姜别异常的惜命。在性命堪忧的情况下,楼清尘的气场都不足以让他发怵,他毅然决然地抱住了楼清尘的腰。楼清尘一僵,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飘进了姜别的鼻子。
楼清尘虽然背对着姜别闭目养神,却知道姜在后面吓得畏手畏脚。
本来想看姜别笑话却没想到姜别直接搂住了他的腰,而且姜别这货不练修为专练脸皮,顶着张城墙厚的脸皮认怂道:“师尊我真的害怕,你看我才一个练气五阶的修士,掉下去肯定死的透透的啊。我死了不要紧,但您堂堂神行岩掌门参加三会日没有侍坐弟子多丢面子,而且您不是要趁这个机会用我对质北冥宫,要是因为我的死让您丢了面子失了时机我罪过可就大了,我会死不安息的。”
这十多年除了姜别再也没有人离楼清尘这么近过。没有头发的遮挡,气息随着吐字的频率顺着衣领飘到楼清尘毫无防备的后颈上,楼清尘指间微微一颤。
明明姜别的每一个字都清楚跳进了楼清尘的耳朵,可楼清尘愣是一个都没记住,满脑子不知为何乱糟糟的。
楼清尘懒得想为何,统一把原因归结于姜别过于烦人,并且算回去把姜别喂鸟。
“师尊,我能问你关于北冥宫的事吗?”姜别心里还是害怕,也不图楼清尘能回他,自顾自絮絮叨叨,“北冥宫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以巫蛊邪术为主的门派能和各大门派齐名?一个害人的门派为什么能存在这么多年?”
“谁巫蛊这些东西就是邪术?又是谁这些东西都是害人的?”楼清尘突然回答,有几分难得的正色,“北冥宫首任宫主温怀瑾,灵旗开路,法铃招魂。踏风霜,负严寒,一个人将战死在塞北的十万将士尸体送回了江南老家。这么做谁能赶尸招魂是害人的?”
“人都在乎生前事,各个名门都避讳死亡。可是人就总会死,而北冥宫处理的就是人们的身后名。人干干净净的来到世上,最后经由北冥宫将人清清白白的送走。所以北冥宫能与各个名门齐名也理所应当。只是后人囿于私心杂念,走岔了路。东西总没错,错的是人罢了。”
楼清尘冷清的声音散在空中,姜别听的有些飘渺。躲在山上四十年的神行岩终是逃到了尽头,这个世界中修真界真正的样貌开始展现在姜别的面前。
姜别抱着楼清尘的手不由得攥紧:“师尊,我能信你吗?”
楼清尘突然想起他还未继任掌门时,师弟们喝多了酒藏在他房间里躲过了责罚,自此以后便知道了楼清尘的房间是个好去处。第二天一群臭子带着桂花酿扒楼清尘窗户,嘴上着是谢礼,实际上一混蛋自己喝得东倒西歪,最后楼清尘还要帮他们擦屁股。
恍若隔世,熟悉的依赖感呛出了楼清尘心底被遗忘的温柔。
楼清尘轻轻拍拍姜别环在他腰间的手,笃定的一如当年:“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