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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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三娘的生长历程很是神奇。

    郑三娘出生时便没有父亲,只知世人传郑成山是个大英雄。母亲对父亲闭口不谈,一个人抚养她长大。按此理来,长成的女儿往往都是个柔弱胆却极富正义感的姑娘。

    可林静澜这个当娘的比当爹的还狠,四五岁就把郑三娘拎到雪地里练剑。郑三娘看别家女儿都有爹爹撑腰,而她爹爹呢?为了天下把一家子都给扔了。

    基于此理,郑三娘长成了一个坐着不知道并腿,睡觉躺成个“大”字,极度厌恶英雄主义,以老娘为自称的风风火火奇女子。

    林静澜想着今天是郑三娘的诞辰日,言出必行的她破天荒地来郑三娘的院落里看看自己整月也亲近不了一次的亲女儿。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那个四岁爬墙头、五岁掏鸟窝、六岁就把冯涛按到地上揍的女儿,今天竟然穿着一身水粉,双目含情地痴痴凝望手中的帕子,映着窗前的新桃初绿郑三娘竟有几分少女怀春。

    林静澜再严肃也是女人,还能猜不出郑三娘想什么吗?一皱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抽过郑三娘手中的丝帕。

    郑三娘一愣,想伸手抢过来却已经迟了。

    林静澜看着郑三娘在帕子上用簪花楷写了的一句:阮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额角抽了好长时间。

    哪个王八蛋趁她不在她女儿的主意?林静澜手一抖差点就把着帕子撕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养活的一盆狗尾巴草,能让人轻易连花带盆地端走吗?

    秉持着抓住那个王八蛋就地正法的原则,林静澜强迫自己冷静,弯出一个比阵前砍人还恐怖的笑容,自以为温柔的问道:“思君有心上人了?”

    郑三娘被林静澜吓得后背发毛,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静澜弯腰靠近了些:“跟娘?哪家王八……不是,哪家公子啊?”

    郑三娘犹豫着要不要,一旁的王二麻子看着丝绢笑道:“三姑娘的绣工没有这么细致,想来是别人绣好送给三姑娘的。三姑娘与神行岩的弟子又有旧识,该不是晏公子吧。”

    林静澜一听拍桌子道:“不行!你不能喜欢他!”

    郑三娘瞪了一眼王二麻子,抢回帕子道:“为什么不能?”

    “不能就是不能!”林静澜也不上理由,只得不讲道理地又重复一遍,“谁都不能!就是因为你一天乱七八糟的心思这么多,修为才一直不长。不争气的,你给我在院子里反省,不结丹不许出门!”

    林静澜完头也不回气冲冲地走了,连郑三娘的诞辰都忘了。本该好好的一场欢聚,结果闹得不欢而散。

    王二麻子没有跟着林静澜离开,反而把手里的盒子放到桌上,淡淡道:“开看看吧,林庄主给你的礼物。”

    和林静澜闹得不愉快王二麻子多嘴占了一半原因,加上郑三娘本就不喜欢王二麻子,语气一点不见客气:“有些人真会和稀泥,两边的好人你想当个齐全吗?”

    王二麻子也不恼,身体不好的他很自主地找个地方坐下:“三姑娘也不想苦相思吧。真想终成眷属再怎么也要让林庄主知道,瞒着是没什么用的。”

    郑三娘一口回绝道:“不用你!告诉我娘也是我自己找个合适的时候,不劳你个外人插手。”

    王二麻子咳了两声,用手帕沾了沾嘴,喘了一口气才道:“我可以替三姑娘和庄主。庄主只是不舍得你嫁人而已,对晏公子没有敌意,三姑娘是林庄主含辛茹苦养大的,怎么舍得轻易交到他人手里?”

    “我怎么看不出她对我有什么舍不得?”郑三娘心里都懂,依旧嘴硬道,“她就是想我再供她使唤几年。”

    王二麻子不再多言,冲桌子上的盒子抬抬下巴,又重复一遍道:“开看看。”

    郑三娘看着桌子上精致的玉盒,玉质细腻,触手生温。盖子上面刻着一株并蒂莲,双生同开同落。

    郑三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玉盒里面全是千年寒潭下的冰块,冰块下埋着的是一枚珍珠。

    王二麻子解释道:“这颗珍珠是从美乐蚌里挖出来炼成的,可以寄存人的修为。你与林庄主是血脉至亲,林庄主若是某日不幸,这枚珍珠里的全部修为都会交由你继承。”

    郑三娘看着盒中鲜艳圆润,带着火焰纹路的珍珠不敢相信,一时间所有的思绪涌上心头。

    林静澜曾半夜拍着她哄她睡觉,也曾给她求过不少名医,就连她的佩剑都是林静澜放下面子从北冥宫要来的上等冥铁铸成的。

    郑三娘清楚林静澜把对她的疼爱藏的很深,林静澜表露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近人情,让郑三娘很难同她亲近。

    林静澜先是庄主,其后才是母亲。

    王二麻子微微颔首,不作声地离开了。林静澜正坐在湖边,好像在发呆。

    感觉到王二麻子来了林静澜开口道:“给思君了?”

    王二麻子微微颔首道:“三姑娘很是感动。”

    林静澜望着湖面,道:“我对她是不是太严格了?其实就现在的修真界来,晏子萧的确比同辈的弟子好许多,可我就是舍不得。”

    林静澜顿了顿又道:“思君不比他两个哥哥,多少是见过成山的。思君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我本应该把缺她的爱补回来,可越是在乎我就越不知道怎么对待她。我待她比她的两个哥哥更严格,也只是希望我死后她不受人欺负,也不用指望别人。”

    王二麻子得体地回道:“三姑娘会懂庄主的良苦用心,庄主毕竟把郑庄主的遗物都给了她,那可是继承了郑庄主和林庄主修为的宝贝。”

    “宝贝什么?”林静澜淡淡道,“那是四十年前崔景言随手炼着玩的。”

    崔景言在修士间的传闻无非都是杀人放火,对于他的修为少之又少。王二麻子听了不由得好奇道:“此等宝贝是随手炼出来的?”

    林静澜回忆道:“崔景言是器丹双修,年轻的时候轻狂的很,谁都不看在眼里。他炼的东西被修士们疯抢,却有价无市。崔景言不想卖的时候,花光家产都买不来。换做眼缘好的时候,崔景言指不定随手就给谁了。那一段时间没少惹事,得罪了大门派,否则也不至于到后来跌的那么狠。不过他千锤百炼一颗凝容丹博得花魁一笑,只为求得花魁手中一把双凤琵琶,也算是一段传奇。”

    而现在他们口中的传奇少年此刻正偷听墙角。

    崔景言用食指在窗户上捅破了一个洞,往里望了望,晏子萧还是一如既往,正伏案不知写着什么。

    崔景言确认一眼晏子萧平安,心里就没什么牵挂了,正算转身离开,有人在身后碰了碰他。

    是个叫花子。

    崔景言把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叫花子噤声。

    叫花子年纪不大,心眼倒不少。听崔景言的话点了点头,伸手冲崔景言比划:八文钱。

    “你个叫花子也太黑了吧!”崔景言压低声音抱怨道:“两文。”

    叫花子摇头,张嘴就要大喊。

    崔景言捂住叫花子的嘴,道:“那四文,四文够了吧?”

    叫花子咬了崔景言一口,崔景言吃痛松开。叫花子见状转身就往屋里跑,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道:“姐姐,姐姐,有怪叔叔偷看你。”

    晏子萧听闻叫花子的喊声,放下手中的笔,起身道:“怎么了?谁吓到我们毛蛋了?”

    毛蛋一下扑进晏子萧怀里,搂着晏子萧的腰,脸埋在晏子萧身上,哭得梨花带雨:“就、就在门口。”

    崔景言不得不走进门,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我就散步,你也在这啊哈哈哈,好巧。”

    毛蛋从晏子萧怀里抬脸,扭头道:“你胡!你就是偷看漂亮姐姐!”

    毛蛋一进屋就往晏子萧怀里蹭,崔景言早就看不顺眼了。结果这叫花子还添油加醋,气得崔景言恨不得上前拎着叫花子的脖领子:“你这混蛋,坑钱还撒谎,不怕尿炕吗你?再胡扯信不信怪叔叔撕烂你的嘴?”

    “我没有。”毛蛋委屈地反驳道,哭得更可怜了。

    晏子萧瞪了一眼崔景言,把毛蛋从怀里拉出来,蹲下|身和毛蛋目光平齐,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道:“这个叔叔是姐姐的朋友,谢谢你帮姐姐把朋友带进来,这吊钱是奖励你的。”

    毛蛋手里平白多了一吊钱,意味着晏子萧知道毛蛋的敲诈却没有责怪他,毛蛋不禁羞愧难当。

    晏子萧笑着继续道:“姐姐能让你帮个忙吗?以后姐姐要是有其余朋友来,毛蛋把他们接进来好不好。作为报酬,每接对一个朋友姐姐会给毛蛋一文钱,好不好?”

    正在羞愧的毛蛋抬起头,笑着点点头道:“好!”

    晏子萧抬手从案上拿起一丝绢袋子的松子糖,把丝绢袋子的抽绳挎到毛蛋的脖子上,摸摸他的头道:“乖,去玩吧,姐姐和叔叔有事要谈。”

    毛蛋抬手搭在晏子萧的脖子上往下拉,踮起脚尖在晏子萧的脸上亲了一口,随后缩回了脖子笑嘻嘻地看着晏子萧。

    崔景言看不下去了,沉下声道:“诶我你这孩子,抱就抱,亲什么亲?”

    毛蛋转身冲崔景言吐了吐舌头,一溜烟的跑了。

    崔景言抬手做出要他的动作比划了一下,随后放下手笑道:“你从哪认识的这个叫花子?这么就会耍滑卖乖,长大后保准是个祸害傻姑娘的痞子。”

    晏子萧继续写着东西,随口回道:“我给过他一顿饭,他就帮我留意一下郑家庄外面的人而已。师叔还好意思半大不的孩子祸害傻姑娘?”

    崔景言干笑一声,伸长脖子问道:“写什么呢?这么认真?”

    “姜别的真气最近不稳定,我看看炼些什么丹药能帮帮他。”着晏子萧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笔抬头问道:“对了,师叔你那个药师鼎呢?借我用用。”

    崔景言动作一僵,扯出一个欠的笑容:“被我换了。”

    晏子萧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换了?换什么了?当年北冥宫花重金可是都求不来的药师鼎被你换什么了?”

    崔景言挠挠头,支支吾吾道:“你记不记得你时候喜欢玩的那个泥人。我当时看它挺像你,手头又没有银子,估计今后也寻不见一个这么像你的了,就、就用药鼎换了。”

    只有崔景言能把晏子萧气得七窍生烟,敢情北冥宫求爷爷告奶奶都没弄来的炉鼎被崔景言随手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