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好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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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绢帛上,一道江流蜿蜒入海,江口处的那座岛,连山顶上的那座草亭都被画出来了,其比例走向,与黄子晋摆在大营处的沙盘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在江心岛以及沿江北岸,比沙盘上多出了许多标识。显然是他们所不知道的,鸣鹿那边的布防。

    淳于郢的目光落在了江心岛上。

    江心岛落到山邺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他命黄子晋驻守鸣鹿城以来,便将整个江心岛摸排了个底朝天,淳于郢自认已完全掌握了江心岛,如今看了这布防图,也他们所知的却有了极大的出入,不由眉头一蹙,看向姒璃歌的目光带着怀疑,道:“琉璃公主短短一夜工夫,便能画出这么一副完整的布防图来,还自己不是过目不忘,实乃过谦了。”

    姒璃歌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并没有因为他这流于表面的夸赞而露半分喜色,只淡淡地道:“陛下满意便好!”

    作为战败之国的公主,被逼无奈,将自己国家的布防献到了敌人面前,自然是欢喜不起来的。

    淳于郢倒也没有追求她的不敬之过,只是他的目光在绢帛上逡巡许久,听得满意二字自姒璃歌口中出,他却忽地便觉得很不满意了。

    他将那绢帛捏在里,极是轻佻地往姒璃歌脸上甩了甩,似笑非笑道:“焉知公主殿下所绘之图,是不是挖坑引孤去跳呢?”

    这是不相信她了,姒璃歌神色不由冷了几分,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声音漠然,不带半点感情,道:“陛下既然不信,又何必逼本公主连夜赶制呢?”

    白了,不过是故意为难她罢了。

    “生气了?”淳于郢隔着那层绢帛,捏了姒璃歌的下巴,将她微微低垂的脸抬了起来,逼着她与他对视。

    姒璃歌被迫无奈,只能仰着脸,定定地看着淳于郢,樱唇轻启,道:“虽这行军布防,多的是动变换,但多少会留下痛迹,陛下若是不信,自去核实便是,自会寻到蛛丝马迹,来印证本公主所绘之图,是真是假!”

    淳于郢突然就笑了一下,道:“这个自然!”

    他松开姒璃歌,将那绢帛轻轻地折好,放进了袖中,这才朝着姒璃歌接着道:“这大慎江的布防图,孤自会去核查,公主不必挂心,只管在此安心绘图便好!”

    “还要画?”连枝并不知道姒璃歌先前为了救杜笙,是拿了大慎江的布防图和鸣鹿城的城防图为诱饵,本以为连夜赶出了这布防图交了差,她家公主可以好好地歇一歇,没想到,这山邺国君,得了图,竟还要逼公主继续作画。

    公主早前身子就垮了,也没来得及将养,便又匆匆到了山邺,又被蓝僚打伤中了毒,这身子,都不知虚成什么样了。如今看上去精神气足,然她却知道,这不过是姒璃歌不想人前示弱,凭着那一口气,强行撑着罢了。

    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淳于郢可不是姒贞暝,会顾及会不会累到姒璃歌。

    姒璃歌性子坚韧,自己不想在淳于郢面前示弱,让看轻了去,也不愿连枝在她面前抛尽尊严。在连枝求情之前,率先开了口,道:“连枝,磨墨!”

    “殿下”连枝还在犹豫。

    姒璃歌将脸一沉,道:“还不赶紧磨墨!”

    当着淳于郢的面,连枝自不会拂了姒璃歌的面子,眼见姒璃歌要动怒,便立即乖乖地站到桌案前,去研墨了。

    姒璃歌这才又朝着淳于郢虚虚一礼,道:“璃歌便不送陛下了!”

    言罢,果真径直又取了一声绢帛,一笔一划,认真地在绢帛上勾勒着,再也不理淳于郢。

    鸣鹿城这么大,自不是一时半会便能画得出来的,淳于郢站在边上看了半天,都没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不由觉得有些无趣。

    他此番虽是为了赴约而来,如今这一场约见是场骗局,自然不了了之。但他作为一国之君,既然来了这鸣鹿城,要做的事情,自不单单就是与“严辅之”见面。

    姒璃歌这图也不知道要画到几时,他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在这里耗费。看了一会,便打算离开。

    临走时,姒璃歌果然便没有送他。

    淳于郢本想再刁难她一二,但见她画的专注,顿时便又觉得无趣了。只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姒璃歌仍是一副雷打不惊的样子,倒是把连枝吓的不轻。

    看着再一次缓缓合上的宫门,连枝长长地吁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吓死我了!”

    姒璃歌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应声。

    连枝便朝姒璃歌凑近了些,趁势打了个哈欠,一边拿了一只去掩嘴,一边极快地问道:“殿下,您把这布防图给了他,会不会连累到鸣鹿,连累到陛下?”

    姒璃歌头也未抬,然连枝却听她了她压得瓮声瓮气的声音。“图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要杜笙能安全回到鸣鹿,那些被她暴露出来的布防点,便都不再是布防点了。但是,若杜笙不能安全回去,鸣鹿不能及时换防,到时候,她便是鸣鹿的千古罪人了。

    如今,她所作的,不过是一个赌字罢了。

    只是如今她们处在山邺人的监视之下,她的那些盘算,却并不能告诉连枝。

    好在连枝素来听她的,见她这般了,便不再多问,只认认真真的磨起墨来。

    时间便在这磨墨作图的间隙,匆匆流去。

    宫灯再次燃起。

    连枝已经累得趴在桌案上,动都不想再动一下了。仅姒璃歌还仍端坐在那,腰脊挺直,半点疲态不显。

    夜漏更深。

    宫室外的侍卫的呵欠声隐隐传来。宫室内虽然没有钟漏,但是从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的呵欠声中,姒璃歌猜想,这时辰怕是不早了。

    也不知她那布防图,能不能帮杜笙逃出江心岛,能不能在南烛和青黛的帮助下,三人平安回了鸣鹿。

    姒璃歌看着宫室中那明灭的烛火,怔怔地出神。

    只是,她不是那种自艾自怜的娇弱女子,纵使出神,也不过是片刻的事情,很快便回过神来,只长长地吁了口气,复又提笔。

    就在她要落笔之时,忽听得屋顶突地传来咯吱的一声,姒璃歌将将要落的那一笔,顿时便落得重了,在绢帛上扎出了个黑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