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曲终人散
赵靖支撑着让她扶着坐了起来,尽管他拼命地强打起精神,却被她看在眼里一阵心如刀绞,邱桢咬紧嘴唇,她探头看向他的身后,果不其然,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内里的婢女太监都被禀退了下去,只剩下他二人,邱桢准备起身去打盆水来为他重新包扎伤口。
“别别离开朕。”他伸拉住她的裙裾。
“皇上,我哪里也不去,只是去打盆水,你的伤口”她眉宇之间透着关切,忧心忡忡地道。
赵靖不断喘着粗气,他摆了摆,气若游丝地:“无妨,朕只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你别走,朕怕最后一眼看不到你了。”
闻言,她在他的床侧边坐了下来,两人面对面不过隔着咫尺的距离,他凝视着她:“朕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是谁,从前又是谁,在朕的面前通通都不重要,你只是你,邱桢。”
“皇上你早就知道了?”她的目光带着一丝疑惑。
赵靖笑了笑,伸抚上她瀑布般的长发,他轻轻地将那些乱发规整了,眼光柔和,就像在谈论一件无关轻重的事一般:“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对朕来,都比不过当下你在身边。”
“此番回去,赵国宫内必会大乱,朕没有福气得上天庇佑,子嗣单薄,如今只有一个皇子,还尚且年幼,”到这,他有些忧虑地看向前方,神情萧索,黯然良久才又将目光重又投回她身上:“朕有一事求你。”
她覆上他仍然冰凉的,眼神坚定:“皇上,如今我邱桢已然是欠了你一条命,别一件事,就算十件事要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
“哈咳咳,”他的笑声,被咳嗽骤然打断,他咽了咽唾沫,敛去了脸上的笑,神情严肃地道:“朕的命都给了你,又怎会让你去做那些冒险的事情,朕是担心朕的皇儿,若到了那一步,只求你能护他母子平安,皇位到谁里不可强求。”
邱桢骇然:“你的意思是宁愿用皇位也要换他们平安?”
他点了点头,方才还带着川字纹的眉头,此刻舒展开来:“其实,在父皇众多儿子里面,朕从就不是最出众的一个,我没有他们那般有野心,也不懂如何讨好父皇,”他陷入回忆之中,嘴角挂着一摸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他兴许是对朕早逝的母妃心有愧疚吧,一早便立了朕为太子,呵呵”
她见他脸上浮上一层自嘲的神情,不觉有些哽咽,若是当初不是自己着急,让他篡位,他现在也许还做着潇洒倜傥的太子爷,断不用揣着瞻前顾后的忧虑,也不必这些年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这皇位本来就是你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她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朕这几年战战兢兢,深怕做得不够好,本来就已经无言面对父皇,赵国如今风雨飘摇,偏偏在这时候去见他,”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堆出一丝苦笑:“父皇肯定要将我好好打一顿了。”
邱桢也随着他的笑,艰难地挤出一丝笑:“皇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好吗?朕一开始就不想坐这个位置,都朕爱江山更爱美人,其实他们都错了,”他带着无限的柔情,看着眼前的她:“如果可以,朕宁愿不要这个皇位,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赵靖此时脸色更惨然了,他一晚上了太多,透支了太多,此时完最后一句,已经是用完了最后的力气,他别过头去,似是不想被她看到此时油尽灯枯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将眼眶中即将滑落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她:“皇上,让我为你抚琴一曲吧。”
“也好。”
她命人取来古琴,在离他不远处安置妥当,此时,韩韫之已经进了帐篷内,按时间,应该替他换药了,只是邱桢朝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便一脸凝重的默然矗立在一旁。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忽然传出一声声寂寥的弦声,这弦声还未成曲调,仿佛就已经有了情愫在期间暗自流转,拨弦转轴之间,一曲低缓让人落寞的曲子缓缓流淌了出来,只觉得弦弦都透着凄楚悲切的感情。
一滴,两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滴落在琴身之上。
随着弦和缓幽细的声音传来,床榻上的人,轻声嗫嚅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
声音渐渐变弱,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就已经听不见了。
终于,一曲末了,她用右对着琴弦中心划拨,四弦一声齐鸣,似是布帛断裂一般。
当真是曲终人散场,她仍保持着独坐抚琴的姿势,韩韫之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她孱弱的肩头似是在颤抖,黯然良久。
此时外面的月亮升了起来,月光隐隐绰绰照了进来,仿佛照亮了内里的沉默。
韩韫之走上前,伸在他鼻息下停留片刻,终于,他抬起复又划过赵靖睁开的双眼,缓缓地将那双对人世间充满留恋的眼睛阖上了。
“皇上”他的声音低沉,面如死灰一般道:“殁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她哽咽着念完他方才未能念完的诗句,泪水汹涌而至,蓦地,她陡然起身,将那柄古琴高高抬起,待到最高处毫不犹豫地重重摔在地上,瞬间落地的琴身作粉碎状,她的声音幽幽传出:“此生,再不想抚琴,这一绝弦,就当是送皇上一程了。”
完,她朝赵靖跪了下去,俯身磕下一个长头。
两人静默着,直到破晓时分,天空开始泛白,晨曦穿过密密匝匝的树林,洒下斑驳的光点,无数光斑投射到帐篷上,光影交错,被映照得绚烂一片的树梢上已经有晨鸟开始叽叽喳喳地鸣叫,邱桢心想,昨晚的一切好像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只是,无论如何,太阳都会照常升起,她不能一直陷入这种哀恸的情绪里,还有很多事在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