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本色的出演
走进房门,一眼就看到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
头戴三山冠,身穿红色蟒纹官服,官服上绣着一只大雁,面黄无须,一对儿细眼精光四射,炯炯有神。
不用问,这肯定就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黄锦了。
林怀宇急忙上前紧走两步,一躬到底:“下官严嵩,见过黄公公。”
没办法,太监因为是皇上身边的人,所以地位在历朝历代都很高。
明朝宣宗时期,宣宗皇帝感到公务繁忙,不胜其累。下令教宫里的太监们读书识字,一来是为自己分担繁重公务,二来也是为了制衡日益强大的内阁朝臣。
至此太监的地位愈加高涨,形成了皇帝,太监,内阁三权分立的局面。太监见官大三级已经成了官场潜规则。林怀宇心知肚明,当然不敢造次。
黄锦见状连忙双相搀:“不敢不敢,严大人快快请起。”
林怀宇站起身伸相让:“黄公公请上座。”
黄锦也一伸:“严大人请”。
二人分宾主落座,下人上茶。严世蕃站在林怀宇身后,准备着若是父亲有什么失礼之处,好站出来打圆场。
林怀宇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这个大儿子,心里踏实了不少。从进门到现在自己的表现还是可以的,想到这心里有些得意。
侧身道:“不知黄公公驾到,有失远迎,还望黄公公恕罪。”
黄锦微微一笑:“呵呵!严大人太客气了,大人突染重病多日不朝。皇上甚是挂念,特命咱家前来探望。今见大人气色红润,荣光焕发,想是已经病体康复,痊愈如初了。真真是可喜可贺啊!”
林怀宇一听到黄锦提起皇上,忙起身施了一礼:“下官何德何能,敢劳圣上挂念,真是愧不敢当!”
黄锦端坐不动,摆了摆:“严大人不必多礼,快请坐。咱家还有话要问大人。”
林怀宇恭敬答道:“黄公公但讲无妨,下官知无不言。”
嗯!黄锦点了点头。停了一会儿,接着到:“听大人这次能够逢凶化吉,多有仗太医院太医方汝真之力,此话可当真啊?”
关于自己患病一事的来龙去脉,林怀宇已经听严世蕃从头到尾的起过。当下点了点头:“不错,多亏了方太医妙回春,下官此次才能死里逃生!”
黄锦接着往下问道:“那,方太医有没有过什么是失魂症,又是如何染上此病的呢?”
林怀宇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回答。心的道:“关于此事方太医也语焉不详,下官不敢冒然作答,公公为什么不去太医院亲自问方太医呢?”
黄锦没有往下再问,叹了一口气道:“不瞒严大人,方太医自打你府中出来,就回到太医院闭门不出,来人请他看病他也是一概谢绝。半月前他突然上书,言及其母病逝要求回家丁忧守制,司礼监不疑有他,准了他的假,没想到他竟然改名换姓,化名李春,带着全家老少归隐山林。
司礼监也曾派人去找过,可终究没有找到。此事着实蹊跷,就连皇上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想到他在临走前只来过严大人府上为大人看过病,所以皇上认为他突然离去会不会和大人的病情有关。所以才特派咱家来找大人了解了解。”
林怀宇一听也觉得很奇怪,心中暗想:这太医在搞什么鬼?跑什么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啊!真是的。
他对详情并不是很了解,不敢冒然搭话:“公公,按公公找下官问话,下官怎敢不据实以告,怎奈下官当时人事不知,对具体情形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待下官仔细了解一下在具体的回复圣上可好?”
黄锦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对了!严大人。还有一事。大人染病告假已有些时日了,我看大人身体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大碍。不知何时能够复职到任啊?”
林怀宇心头一动,心想终于来了啊!该来的早晚会来的。林怀宇啊林怀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想到这拿定了主意,假装叹息,用袖子挡住了脸,当他把袖子放下脸转向黄锦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只见他双目微红,泪光闪动,嘴唇蠕动,声音颤抖:“不瞒黄公公,下官虽然抱病在家,但下官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皇上,想着朝廷,作梦都希望能够早日回到朝堂之上。下官身为臣子,不能为君父分忧,反让君父为我担心,下官就是百死亦不能赎罪。请黄公公上陈皇上,就下官明日即可复职到任!”
哎呀妈呀,我咋这么有才呢,这词儿整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怕你是草木之心也会被我感动的。
林怀宇心中一阵得意。黄锦被林怀宇这一出儿弄的也是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啊!大人对皇上的一片忠心咱家已经知道了。咱家一定会如实的禀报皇上的。请严大人放心!”
严世蕃在旁边也吓了一跳,没想到父亲还有这一儿,和以往那个一身正气,威严优雅的样子反差有点大啊!不过这一招看样子还蛮管用的,我得学着点。
黄锦完站起身:“既然这样,咱家就先告辞了,咱家还要赶着回宫向皇上交旨,就不打扰大人了。”着话,抬腿就往外走。
“公公请留步!”严世蕃走上前,这时早有个丫鬟从里屋出来,里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紫檀木做的盒子。严世蕃从盒子里面拿出一块造型古朴,莹润若脂的玉佩。道:“公公,此玉乃宋代古物,被我父无意中获得,我父一直也是爱如珍宝,今将此物送于公公,望公公不要嫌弃。”
黄锦半推半就:“这如何使得,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此物既是严大人心爱之物,咱家怎好生受。啊!哈哈。”一边着一边将玉佩收入袖中。
林怀宇心领神会,忙道:“公公休要客气,希望公公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下官足感大恩。”
“一定!一定!”黄锦着转身告辞离去。
父子二人送到大门外。转身回到上房。林怀宇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珠儿夫人也从内堂出来,三人相对无言。一时不知从何起。
片刻。严世蕃打破了僵局:“父亲,明日您。。?”
林怀宇叹了一口气:“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不能老躲在家里啊,早晚都是要去的,听天由命吧!”
“相公”珠儿走到林怀宇身边轻声道:“我观相公这些日子已是恢复的差不多了。即使出去也没什么大碍。大可放心。”
严世蕃也道:“是啊,父亲,您今日的表现出乎儿子意料之外,言语表达流畅,应对得体,没有任何失礼之处。显然已经是大好了。”
严世蕃心里暗想:尤其是最后一段影帝级表演更是留下深刻印象,心里想的嘴上却没敢:“一会儿儿子再跟您宫中以及朝堂上的人事,还有父亲所属吏部各同僚,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
林怀宇点点头:“嗯,其实我最担心的倒不是他们,而是。。”
“皇上?”
“没错,我担心我到任后皇上不知道何时会召见我。万一他要是问起我的病来。。”林怀宇到这突然停了下来。
严世蕃道:“父亲不必多虑,料也无妨。”
“哦?”
严世蕃接着道:“父亲请想,此事除了府里人等并无外人知晓,就算府里的人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再加上方太医已经找不见了。此事已经是死无对症,父亲您什么就是什么。谁能挑出什么来?这是其一。”
林怀宇一愣:“还有其二?”
严世蕃微微一笑:“父亲有所不知,圣上近日对修仙问道之法颇感兴趣,常命锦衣卫和东厂去收集一些道家古籍以及炼丹修真之法,儿子斗胆推测,皇上关心的并不是您的病情,而是您如何患病,患病之后经历了什么。”
林怀宇想着黄锦自来府之后所过的话,不住的点头:“有道理,有道理,那依你看来,我要如何应对呢?”
“八个字!”
“哪八个字”
“随应变,随心所欲。您什么皇上都会相信的,只要是皇上感兴趣的。”严世蕃完狡黠的笑了一笑。
林怀宇一听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伸一指严世蕃:“啊,啊,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屋子里的气氛立刻阴转晴天。
珠儿不明白他们两个的是什么,不过看到他们开心自然也高兴。
林怀宇看着眼前的这个大儿子,虽然相处时日尚短,但心中亲近之意却与日俱增,如果我没有转世成他父亲,而是兄弟或朋友。那样的话也许感觉会更好吧!想想有点好笑:这哪是我能了算的呦!
闲话少提。当晚,严世蕃在书房帮着林怀宇,挑要紧的人和事仔细讲解了一遍。
林怀宇记得也认真。一直忙到深夜。觉得差不多了。各自回房安歇。
翌日一早,起床洗漱完毕,吃过早饭。珠儿将官服拿出来给他换上,红袍犀带,锦鸡补服。头戴乌纱,足蹬细绒面儿千层软底儿的官靴。
真的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长的本来就精神,打扮后更是气度雍容,高贵不凡。
珠儿也不话,只是看着林怀宇,眼里浓浓的爱意快要流淌出来了。
众丫鬟也齐声夸赞:老爷真是好样子!
林怀宇心中大为得意,在屋中转了一圈。没想到珠儿一见差点没晕了过去,连声叫道:“这如何使得。快,快去请公子过来。”
林怀宇疑惑不解:“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珠儿一脸焦急,也不话,脸憋的通红。
须臾,严世蕃急急忙忙赶过来。看着珠儿夫人:“不知母亲叫孩儿过来有何事吩咐?”
珠儿对着林怀宇道:“相公,你再走几步给世蕃看看。”
林怀宇有点纳闷,在屋里又走了一圈儿。
严世蕃一看吓了一跳。这几步道儿走的,那真叫一个离了歪斜,是丟裆掉胯啊!
忙笑着道:“父亲这几日在家静养,很少出来走动,儿子也疏忽了。若是在家也就罢了,今日到部当值可万万不能这么走路,轻者被那些官员们取笑消遣,重者被言官们发现,以举止轻浮,有辱国体,参上一本。虽不至有性命之忧,但在皇上心中父亲的地位一定会大大降低。
林怀宇很不开心啊!超不开心的。甚至有点上火了。一丝悔意涌上心头。这是什么玩意儿啊,走路都犯法了?现在感觉当初的选择有点轻率啊,也许可能那个有房有地的家庭更适合自己也不一定呢。
唉!后悔也没用了。林怀宇一脸丧气:“可我只会这么走。”
严世蕃满脸堆笑:“父亲,不要在意。我来走几步,您照着学,一会儿就成了,没什么的。”
林怀宇点点头,心想:“好嘛,儿子教老爸走路,想想就好笑。我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废物的老子了。”
严世蕃接着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只不过是官员们为了展示自己的身份和威仪,而练出来的一种特定的步伐,因为样子很像家鹅,所以也称为鹅步。走起来是这样的。”
严世蕃着就绕着屋内走了起来。起左脚沿着中轴线向左前方45度迈出,右脚跟着也沿着中轴线向右前方45度迈出。如此反复。
林怀宇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了,什么鹅步鸭步的,纯纯的外八字。就这个在我那个年代都当病治的走法,在这里居然是官步!!这种审美标准差距实在太大了。
没办法,看不上也得学啊。这种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走几次就差不多了。但是以前那么走已经根深蒂固了,一不留神就露出来。所以神经还要绷着点。
林怀宇感觉差不多了:珠儿,世蕃,怎么样?二人点点头表示认可。
就这样走出府门,八人抬的暖轿已经备好。严世蕃抢先一步挑起轿帘,扶林怀宇上了轿子。自己翻身上了一匹高头大马。
“起轿,去吏部!”
吏部衙门离严府不远,没用一刻钟就到了,是一座三进的大院子,看上去古朴庄重,各司主事,各科给事中,全都在此办公,包括杂役一共有近百人,轿子在衙门口停下。
严世蕃急忙下马,将轿帘拉开把父亲扶出来。
门房杂役和守卫,一见是严嵩严大人,全都下了台阶,规规矩矩的站在两旁。
“的们给严大人请安,严大人身轻体健,尤胜往昔,定是大安了。的们恭喜大人。”
林怀宇打个哈哈,一边道着辛苦一边往里面走。
头一进是给事中。二进是各司主事。三进正房三间,中间是尚书吴鼎的房间,两边是左右侍郎办公的地方。
刚进前院早有报事的将严大人复职回来的消息传了进去。
各部属官纷纷迎了出来。“哎呀,严大人啊!您可回来了,下官等着实挂念,去了府上几次都被家人挡了回来。”
“在下在家夜夜焚香祷告,希望大人能平安无事。”
“自从大人告病,卑职无心理事,寝食难安。天天都在盼望着大人能早日平安归来!”
七嘴八舌,什么的都有,马屁拍的是一个比一个响。
林怀宇有点哭笑不得,明明都巴不得我嘎嘣一下死了才好给他们挪地方。偏偏又都的这么感人,真的都是人才啊。
林怀宇一一抱拳拱:“有劳诸位费心挂念,严某愧不敢当。”
寒暄几句刚要往里走,忽听耳边传来抽泣之声。定睛一看,人群中有一人面色苍白,眼含热泪,嘴唇颤抖,一步一步挪到他近前,上下打量。哭着道:“大人面色红润,气色如常,看来是大好了。大人有所不知,您患病这些日子卑职每天是以泪洗面,坐立不安。只恨老天不开眼啊,为什么让那些灾难降临到大人身上!下官每思及此,都痛不欲生,恨不得以身相替!今见大人病体康复,更胜往昔,一时情难自制,望大人念及下官一片苦心,恕罪则个!”
一时间捶胸顿足,声泪俱下。估计他爸爸死了他都没这么伤心。
林怀宇目瞪口呆,张着大嘴半天没合上,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下巴由地上捡起来安到脸上。
看此人眉清目秀,面白无须,三十岁左右。只是眼角有些下垂,添了几分破败之相,未免有些可惜。看了半天不认识。
其实他谁也不认识,名字和脸对不上号。没办法只能上前:“这位是?”
没等完,就看眼前这货,目光呆滞,泪光闪动,嘴唇颤抖。
林怀宇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心想:你还有完没完了,演上瘾了是吧。
只见这人颤抖着道:“大人!大人你不记得文华了吗!”
哎呦,这个名字我知道,林怀宇一下子想起来了,这货是嘉靖八年的进士,现任吏部江西主事。叫赵文华,文华文华,还是有点才华的,不是个饭桶,不过这人品嘛。。唉!就那么回事吧!
当下一拍脑门道:“哦,我当是谁,原来是文华啊,让你费心了。老夫这次重病,有好多事情都记得模糊了。唉!你千万不要介意啊!”
林怀宇看着他心中有些感慨,原以为自己的演技已经是影帝级的了。到了官场上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里个个都是影帝级的。
尤其是这个赵文华,已经到了我即是戏,戏即是我,戏我两忘的至高境界。真是厉害。想到这儿心里未免有些担忧,看样子以后要经常跟他们打交道了。对付这帮家伙脸不够厚,心不够黑恐怕绝对不行的。有点不好弄啊。
心里想着,脸上带着微笑。像多年未联系的老友般,和众人一一打着招呼,被众星捧月般拥进办事堂。
林怀宇感觉实在是有点不胜其扰,高声道:“诸位!诸位!听严某一言。诸位同仁对严某的一番心意,嵩已尽知矣,来日必有所报,但今日老夫复职首日,理应尽快熟悉公务,清理往日积欠,方不负朝廷与诸公所望,不知诸位以为然否?”
你看!这几句词儿一怼,立马见效。众人纷纷点头,拱告退,只有赵文华还跟在旁边。
嗯?林怀宇转头问道:“文华。你还有事吗?”
赵文华微微一愣,道:“大人忘记了?下官是大人特简的部务帮办啊!”
林怀宇一皱眉心想:有这事儿吗?算了算了,随便吧!
当下道:“既是如此,就请将这几日积压的公文拿来我看看。”
赵文华答应一声。不一会儿端着一大堆公文回来。林怀宇一看,好家伙,这一大堆,点着火都能把我给炼了!干嘛呢这是。
赵文华慢慢的把公文放到桌上,擦了擦汗道:“大人,这是浙江送来的,您先看着。卑职这就再去取其它的。”
嗯!!怎么个意思?这是浙江的??林怀宇眼神有点绝望的抬头看着赵文华。
赵文华笑着道:“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每天都有公务到京,其它省份的,等大人看完了,我再去取。”
死了,这回真的死了!林怀宇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又有了要死掉的感觉。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部喜剧电影里面的台词儿:“这,里,是,天,地,会。还,是,整,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