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来，李笑天一直在石塔里闭关疗伤，因此对修行界的事情不甚了解。

    他看着整个变了一个样儿的云尘，突然笑了起来。

    “你看，”李笑天笑道：“我魔道的功法就是好用，这不过半个月时间，你就偏了这么多人的修为来。云掌门，不是本座你，本座早劝你入魔的时候——”

    云尘淡淡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交出炼血池，滚。”

    李笑天：“……”

    颜桐：“……”

    “哈哈哈哈哈哈，”李笑天突然大笑起来，“云掌门入魔之后，怎么连性格都变了？见到本座都不骂人了？——入魔的感觉是不是十分美味，要不然连你都跑过来要炼血池？”

    他向云尘身后看了一眼，知道既然云尘能一路杀到石塔底下来，眼前的局势无疑是差到不能再差了，面上却仿佛无事一般，笑容一敛，淡淡地继续了下去：“炼血池就在这里，有本事来拿。本座不知道你是吸了多少人的修为，但是本座知道，如果没有炼血池……”

    他轻轻一笑：“多高的修为，最后都是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云尘：“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找你？”

    李笑天：“……”

    连自称都改了，可见是黑了个彻底。

    云尘又淡淡道：“你的伤势如果有好转，何至于还把自己关在这里？李笑天，你也知道炼血池对我的重要性。我不想动手，看在你重伤的份上，如果你现在让出炼血池，我可以考虑放你走。”

    李笑天嗤笑一声：“不需要。”

    “那就得罪了。”

    镇魂阁的防卫毕竟不是摆设，云尘能一路杀到这里来，足可证明其实力。李笑天面上虽然有几分嘲讽之色，却也不敢情敌，袖袍一拂，那柄黑色扇骨的折扇便浮在了他身前，氤氲着深沉如墨的黑气。

    云尘的右手也扶住了剑柄。

    ----

    “咳。”

    一声咳嗽突然传来，对峙中的二人下意识地回头，于是看到了一旁的谢微。

    谢微又弯下腰去咳了两声，然后直起身子，看着二人，微笑道：

    “炼血池？你们谁都别想要。”

    下一瞬间，少年双手在身前一合，法诀成型，磅礴的灵力自他指间激荡而出，宽大的袖袍如同狂风吹过一般飘拂而起，仿佛盛开的黑色蝶翼。

    炼血池上氤氲着的魔气突然一凝，随后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样，疯狂地向着少年体内倒灌而去！

    ----

    “不可！！”

    ——李笑天和云尘同时喊了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十分默契地向颜桐冲了过去，仿佛刚才的对峙不过是幻觉。

    然而已经晚了。

    ----

    魔道出现在世间已逾千年，魔修们疯狂起来，谁的修为都敢吸，却从来没有人去尝试吸取炼血池里蕴藏的气息。

    因为这么做过的人都死了。

    ----

    不知道谢微是用了什么法子，炼血池里那股磅礴恐怖的气息，竟然瞬间就减弱了一半。

    无尽的黑气簇拥着黑衣的少年，仿佛流浪千年的怨灵们，用恐惧和怨憎庆祝他们王的回归。

    ——李笑天和云尘同时伸出手，却只抓住了少年的一片衣角。

    少年袖袍轻拂，一步一步凌空踏上炼血池。狂欢的黑气如下属一般追随着他，在少年身旁呼啸成了黑色的风，疯狂地想要灌入他的体内。

    颜桐手里法诀一变。

    下一瞬间，黑气被他尽数吸入体内，脚下炼血池的水面重归平静，漂亮得仿佛一面银镜。

    少年从空中坠了下来，苍白得仿佛一把骨头。

    李笑天一巴掌把看呆了的云尘扇到一边，一步冲了上去，正好接住坠落的谢微。

    黑衣的少年躺着他臂弯里，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我过，”他看着李笑天，笑得倾国倾城，然后轻轻地道：

    “……我一个都不原谅。”

    ----

    【叮，世界脱离中……】

    【叮，世界脱离成功。】

    【该世界共收集源能量1,534,537单位，其中306,907单位已转入您的账户，请注意查收。】

    ----

    李笑天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石塔的地很硬，也很凉，凉得像他怀里爱人的身体一样。

    一个都不原谅……

    ……所以最后谢微无论是投靠魔教，还是心甘情愿地与他春风一度，到底都是假的。

    他爱的人，虽然卑微如浮萍，却从来没有回头过。

    ----

    曾经有一份感情摆在他面前，却被他毫不犹豫地摔到了地下。

    如今纵使他把地狱跪穿，也追不回他当初嗤之以鼻的东西。

    碎了的就是碎了，拼不起来。

    ----

    恍恍惚惚间，李笑天看到了自己颈边横着一柄长剑。

    他于是笑了起来，形如疯癫。

    他去死，这个世界便能清净，他自己也能清净——这才是最好的收场，不是么？

    ----

    炼血池既毁，云尘来这一趟镇魂阁便也没了意义。

    他将一腔愤恨都泄在了李笑天身上，当着镇魂阁所有下属的面折磨了他三天，最后才大发慈悲地允许他去死。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李笑天最后的眼神。

    前魔道宗主一身血污，原本俊美的容颜憔悴到近乎枯槁，眼里却写满了嘲讽。

    不知道是在嘲讽他自己，还是在嘲讽云尘这个失心疯的正道掌门，亦或是嘲讽这个世界。

    没了炼血池，魔道也不复存在。在李笑天生不如死的这三天里，已经有魔道弟子压制不住体内杂乱的法力，多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冲撞之下，爆体而亡。

    魔教中有些机警的，在看了这些人的下场之后，选择自行散功。

    云尘也没有阻拦，任由这些人去了。

    ----

    云尘离开镇魂阁的时候，天下之大，却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惶惶。

    他不知该去往何处，只好沿着官道回了昆仑山。

    一路都有魔道弟子爆体而亡的消息，更多的魔教弟子则选择主动散功，再加上正道趁机出手，不到十日时间，魔道的势力跌到了谷底。

    ——并且再也不可能起来。

    而此时的天一掌门，姓叶名山澜。

    又行数日，云尘终于见到了着天一剑门服饰的正道弟子。

    那些人见到他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拔剑砍他。

    云尘虽然是魔修，也有修为不稳的问题，但毕竟实力还摆在那里，解决这几个不自量力的正道弟子自然不是问题。然而正道却跟着了魔一样，死了一批就接着上，硬生生把他们相遇的那个镇给成了正魔大战的战场。

    云尘杀了一批又一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正道，尤其是天一剑门的弟子，是不会用这样送死的法的。这反而是魔道镇魂阁常用的手段。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云尘强行突围而出。那些正道弟子明知不过他，却也不肯善罢甘休，嘴上骂的一个比一个厉害，把前天一掌门骂成了一坨狗屎。

    骂他的人不止天一弟子，还有正道其他门派，甚至……还有这镇上的普通百姓。

    所有人一听他云尘的大名，再听到“入魔”二字，立刻便开始骂，力求骂出风格，骂出水平，为了在一众骂人者之中脱颖而出不遗余力。

    云尘从前走到哪儿都被尊一声“云掌门”，从来没听过这些污言秽语，很快便被骂得气血翻涌。

    他从骂他的正道弟子间逃走，找了个无人的山头降下，却发现自己体内的魔道法力已经濒临失控。

    ——没有炼血池的压制，魔道法力早晚会反噬。

    云尘一个人坐了许久，终于狠下心，在爆体而亡之前强行散功。

    因为他之前吸过太多人的修为，这一场散功散得极为艰难，将他一身经脉都弄的破损不堪。

    不过总比死在当场要好。

    ----

    云尘恢复一些力气之后，勉强下山，在山下找到了一个村庄借宿。

    他于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叶山澜的能力。

    ——即便是这个和修行界半点关系都没有的村子，村民们也在谈论着他云掌门风云跌宕的一生，然后在谈论完之后，还不忘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表示自己对此等人渣的态度。

    他背弃了叶山澜，于是叶山澜让天下人骂他。

    云尘仰头看着夜空里的繁星，平生第一次，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一无所有。

    他曾经的爱人死了，曾经的宗门拥立了另一个掌门，最引以为傲的修为毁得干干净净，声名扫地，连这张清俊脸都染上了风尘憔悴——

    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的云尘看着夜幕里的繁星，平生第一次，仔仔细细地回忆了自己的一生。

    他于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自以为正义，自以为深情，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以为……他曾经笑主动跑到魔教当卧底的叶山澜蠢，笑被他把剑架到脖子上都不反抗的李笑天蠢，事实上他才是最蠢的那一个……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他云尘，直到彻彻底底的一无所有，才明白到底什么是对自己最重要的……

    ……蠢得他想一刀捅死自己。

    “谢微……”

    云尘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然后转身向着镇魂阁的方向走去，肩上披着漫天的星光。

    ……去见他最后一面，也好安了自己的心。

    ----

    不久之后东北的某镇上，两拨混混就一家酒馆的保护费问题进行了械斗。

    事情闹得有些大，官府只好介入。

    械斗发生在夜晚，当地的捕快去收拾现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了，酒店里一片狼藉，遍地都是碎裂的碗筷、被断的棍棒以及不知道谁的血迹。

    捕快们清理现场的时候，找到了五具尸体，于是按照惯例让县里人来认领。

    其中四具很快便被亲人认了出来。

    ——剩下那一具谁也认不得，但是那人长得着实不错，即使满面狼狈，也依稀可以分辨出这张脸当初该是怎样的清雅俊秀。

    捕快看着那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半晌，摇头叹了口气。

    “可惜这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