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桐那时正躺在法明膝上, 仰着脸, 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一道血柱从法明颈间喷射而出, 溅到前排车座的背后, 淋淋漓漓地拉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察觉到脸上有什么热的东西，于是伸手一摸, 摸下来了一把血。

    新鲜的、艳丽的、温热的血。

    那一刹那他才真真切切地理解了这个事实——荀逸死了, 真的死了。

    他和荀逸之间的一笔烂账，起始于荀家少爷一个离经叛道的念头, 结束于逃亡路上的一枚流弹。

    身死债消。

    “大师，”颜桐轻轻地笑了，笑靥如花，“看着你这么好看的份上, 你如果还俗了，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吧。”

    ——大约是佛门修行的缘故，法明神色沉静，双眼轻轻阖着，容貌俊美得能灼痛人眼。有少许血迹溅到了他下巴上，宛如雪中红梅般的轻轻一点，在他一身颜色寡淡的僧衣和神色沉静的容貌间，竟显出了几分妖异的艳丽来。

    荀逸, 或者法明和尚, 生于权势煊赫的富贵之家，二十四年浪荡多金肆意潇洒的纨绔子弟，两年纳衣芒鞋遁迹空门的得道高僧。他半生传奇般的恩怨情仇还未来得及展开, 便仓促地谢了幕，仓促得猝不及防。

    这二十六年里，他认识过一个人，叫霍流霜。

    ----

    颜桐突然道：“停车。”

    大概是周围太过嘈杂，西装男还保持着最高车速一路狂飙。

    颜桐厉声喝道：“停车！”

    西装男一脸懵逼地急刹，颜桐来不及等车完全停稳，便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到法明身上，然后从法明身后摸出一把枪来，一闪身钻了出去。

    后面追人的原本追得正起劲，见他们突然停车，也只好停了下来。

    枪声终于止住了。

    颜桐开车门，举着枪侧身站在车门后面，也不管那些从军车上跳下来的警卫们，枪口越过车门上沿，稳稳地指住秦豫的黑色汽车。

    那辆车其实不在他的射程内，而且肯定也做了防弹，然而颜桐还是一动不动地指着那个方向。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气也转凉了许多，然而颜桐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领子附近溅上了几滴血，袖口挽到手肘，拿枪的右手稳定得让人不寒而栗。

    因为秦豫下令过不准杀人，最好连伤人都不要；颜桐又是站在车门后面的，胸腹间的要害都被车门挡住了，警卫们也不敢贸然动手，只是举着枪一步一步地向他逼了过来。

    颜桐仿佛没看到那些指着自己脑袋的枪口，手中的枪依然锁死那辆黑车。

    终于，黑车在包围圈外停了下来。

    颜桐还没见到秦豫本人，便听到一声呼喊——“将军！”

    ——然后秦豫越众而出，极为随意地走到了他枪口前，手往口袋里一插，仿佛颜桐手里拿的只是根烧火棍。

    秦豫就这么抄着手，站在四野沉沉的暮色之中，微微皱着眉，向颜桐道：

    “你跟我回去。”

    口气随意得仿佛多年至交。

    颜桐轻轻冷笑了一下：“让你的人撤了，再来话。”

    隔着十米，秦豫连手都懒得从口袋里拿出来，语气里也有几分吊儿郎当的味道，“我人都过来了，大不了一起死，有什么好撤的？”

    颜桐：“抱歉，我现在突然不想死了。”

    秦豫：“那你拿枪指着我干嘛。”

    颜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笑道：“你放我走？”

    秦豫看着地面，“你知道不可能的。”

    “那就是了，”颜桐慢条斯理地道：“我觉得还是一起死比较好。”

    他突然掉转枪口，一枪杀了离秦豫最近的那个警卫！

    警卫们下意识地就想开枪，然而秦豫已经高声叫道：“住手！不准开枪！”

    这嗓子一喊，秦豫那边立刻一片混乱。颜桐抓住这个机会又连着开了三枪，在地上留下了四具尸体。

    一个警卫高声叫道：“将军！”

    ——颜桐的枪口又移了回来，隔着十米指着秦豫的脑袋。

    秦豫的警卫团毕竟都是精英，很快便平息了混乱。有人枪口不动声色地下移想偷袭颜桐没被车门挡住的腿，另有人按住了腰间军刀的刀柄。

    “谁再动一下，”颜桐目光锁死秦豫，面无表情道：“我毙了他。”

    警卫们虽然不理解自家将军到底发什么疯要站到枪口底下，还是很听话地不动了。

    然后颜桐猛地掉转枪口，又是连着的两枪！

    警卫们一直在数他的子弹，知道这时候他子弹已经全部空，立刻飞身扑了上来。然而颜桐瞬间又从腰间拔了一把枪出来，半秒钟不到的时间，枪口重新指住了秦豫。

    然后他问秦豫道：“你是不是想死？”

    这话听起来很像威胁，然而秦豫却知道霍流霜实在真的在问他这个问题。他没回答，转而道：“枪法不错。”

    颜桐道：“荀逸教的。”

    秦豫思索了一下“荀逸”是谁，“法明大师？他人呢？”

    颜桐：“刚被你死了。”

    他着枪口一转，然而秦豫那边显然没算给他这个机会，立刻有人往地上一摔，对着他的腿就是一枪——

    颜桐只觉得腿上一阵剧痛，当即用左手扶住了车门，右手连着两枪，可惜这次受到疼痛影响，两枪都偏了。

    众警卫长舒一口气，觉得终于不用陪长官发疯就能把人抓回去了，便在这时——

    枪声从他们背后响起！

    ----

    颜桐扶着车门，缓缓地坐了下来。

    【梧叶：大大，您为什么不趁现在赶紧跑_(:з」∠)_】

    【颜桐没回答，问道：宝贝，现在我身边源能量密度有没有增加？】

    【梧叶：稍等，我查查看……真的诶，大大！】

    【颜桐：预料之中：）】

    【梧叶：orz为什么】日常向大佬低头1/1

    【颜桐：很简单啊，霍流霜表现得越出彩，他身上收到的希望寄托就会越多。宝贝你没注意自从魏阑算认霍流霜当儿子之后，我身边的源能量密度已经增加过一次吗？】

    【梧叶：(⊙o⊙)这个真没有……】

    【颜桐：……】

    【颜桐：后面追过来的是魏阑。】

    【梧叶还沉浸在工作失误的愧疚之中：……(⊙o⊙)啊？】

    【颜桐：我那位亲爱的父亲故意给秃驴先生指错了路，为的就是让秦豫把我们堵在路上，他好把秦豫堵在路上。冷漠.jpg】

    【梧叶：……】

    【梧叶：……#%8@\！这么狠！】

    【颜桐：你被屏蔽了，宝贝。】

    【梧叶：大大，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颜桐：我今天早上才跟魏阑秦豫有反心，魏阑会好好的放我走？他想杀秦豫肯定也不止一天了。他故意指错路让我们在山里绕了半天，半天时间还不够他布置埋伏的吗？这种简单的套路一猜就知道。冷漠.jpg】

    【梧叶：QAQ那大大您现在走不走？】永远跟不上大佬的脑回路_(:з」∠)_……

    【颜桐：我戏还没看完呢：）】

    ----

    事实证明颜桐的猜测是正确的，从路边荒野里冒头的那支兵马，身上明晃晃地挂着魏阑直属的标志。

    秦豫出来是追人的，魏阑出来是杀人的，双方的火力根本不对等，秦豫这边又被对方了个措手不及，立刻死伤惨重。

    颜桐遥遥地看着秦豫不断地试图回到车里，然而对面的火力太密，他根本找不到机会，甚至大腿上还中了一枪，整个人差点直接歪倒在地上。好在他反应够快，立刻爬起来闪到了警卫身后，还抓住机会还击了两枪。

    颜桐看了两眼便关上了车门。

    面临这样的变故，西装男竟然没慌乱得六神无主，在颜桐上车的那一刹那就冲了出去，把惨烈的战场远远甩在了身后。身后的魏军都认得这是司令的座驾，一时拿不准主意，竟然就这么让他走了。

    颜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秦豫最后似乎还是冲进了车里——然后那辆车就被炸成了熊熊的火光。

    ----

    因为魏阑故意指错了路，颜桐他们在被秦豫追得满山乱跑的时候跑错了方向。而颜桐和西装男两个又是都不认路的，等到天色黑下来才意识到这一点，只好原路返回。

    路过傍晚交火的那段路时，一地的狼藉。

    颜桐轻轻阖了阖眼，没什么情绪地道：“走吧，不用停下来缅怀了。”

    西装男果然就全当没看到地开了过去，然而又往前在山路上开了一段之后，颜桐目光突然一凝。

    ——前面的路上，停着秦豫那辆已经报废的黑车。

    一个人影正从车上艰难地爬下来。

    颜桐对这个身影再熟悉不过，当场脑袋里一炸，喊道：“冲过去！拦前面那辆车旁边！”

    西装男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还是依言照做。

    颜桐不等车停稳，推开车门便跳了下去，站到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艰难地往路边山林里爬的人。

    那人抬起头，脸色苍白满是血污，不过依旧长得和白世义很像。

    ——果然是秦豫。

    颜桐反手从车上抽出手|枪，一枪穿了秦豫右掌，然后把手背到身后，俯下身去，仿佛当初在韩公馆那样，笑着问道：

    “你，魏阑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你没死呢？”

    秦豫苍白着脸色看着他，没回答，也没叫痛。

    颜桐也没指望他回答，拎着枪绕到驾驶座那个门边上，敲了敲门，对西装男道：“剩下的我开回去好了。”

    西装男有些奇怪于这个要求，还是开车门准备下车给他腾地儿。

    车门开的那一瞬间，颜桐突然抬手开枪。

    然后他把西装男的尸体拖到副驾驶上，自己坐进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看着还趴在地上的秦豫，淡淡道：

    “自己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