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陵！”

    颜桐正抱着厚厚的三四本书去往图书馆——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电子书已经普及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仍然有某些作者保持着对纸质书的执念, 坚决不肯发行电子版本——还未迈上图书馆门前的台阶, 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大喊。

    伴随着这声大喊的，是一股浓郁的Alpha信息素味道, 年轻气盛, 青春张扬，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

    是他男人。

    确切来, 是他曾经的男人。

    “莫子陵！”帕特里克看着前面装聋作哑的Omega，心里一阵烦躁，“你做什么去了，为什么连我都不告诉？还有, 听你回来两天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两天？！你身上是谁——

    颜桐突然回过头来。

    那几本书实在太厚，被他抱在怀里，从手上一直摞到了脖子根，就差连脸都挡住了。

    帕特里克就看到莫少爷从那一摞厚书上转过头来，下巴尖儿几乎戳到了书上，下午的阳光从一侧照了过来，将他的容貌勾勒得明媚而张扬。

    那一刹那, 帕特里克觉得自己看到了童话书里的精灵, 从厚厚书堆里抬起头来，眼睛明亮而澄澈。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试试这一幕是否真实。

    很快他就知道不用试了——这一幕绝对是假的。

    因为精灵居高临下、慵懒傲慢地对他道：“霍尔同学, 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我还要还书呢。”

    ----

    帕特里克愣在当场。

    直到颜桐再次转身往台阶上走去，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不是，亲爱的，你——”

    颜桐站住脚步。

    帕特里克心里一喜，迅速调整好表情，算再“痛心疾首”地莫子陵几句，好继续把Omega哄回自己身边。

    无论如何，能娶到莫铮将军的儿子到底是一件长脸的事儿。何况莫子陵娇贵可爱又天赋惊人，偏偏在感情上白痴得一塌糊涂——在自诩洞察人心的帕特里克·霍尔先生眼里，简直是送上门的经验值。

    而最近他的经验值似乎不太对劲。

    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

    ——然而还没等帕特里克酝酿好情绪，台阶上的莫子陵已经冷着脸道：

    “你这人不要脸的吗，路上见到一个人就喊亲爱的？”

    帕特里克：“……？？”

    眼见Omega转身又要走，帕特里克一步抢上前去，冲口而出：“你不认识我了吗，莫子陵？”

    “认识，”颜桐上上下下量着自己的前男友，脸上写满了嫌弃两个大字，“你不就是那个开机甲的？”

    帕特里克：“……”

    ……在第一军事学院里管机战系叫开机甲的，他不怕被人死吗？

    颜桐丝毫没有自己会被死的觉悟，见帕特里克已经成功地被他堵得无言以对，于是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沿台阶往上走去。

    因为被林泽拖去星际旅行了一个月，他之前借的书全都过期了，现在很担心自己的借书证会不会直接被吊销，丝毫没有和帕特里克纠缠的心情。

    帕特里克的面色也终于冷了下来，“你身上是谁的味道？”

    颜桐回头向他一笑，“反正不是你的。”

    莫子陵本来就是精致贵气的长相，这逆着阳光的回头一笑里有点儿甜，还有点儿媚，可是帕特里克却从中读出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你身上有我的标记，莫子陵！”他压低声音怒道：“原本我们都计划好了，等我为帝国立功之后就去莫家向你求婚，而你竟然跟别的Alpha鬼混！你搞搞清楚，你是我的！”

    颜桐看着他，轻轻笑道：

    “那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在你标记我的情况下，别的Alpha依然能在我身上留下味道呢？”

    他回头斜睨了帕特里克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太菜。”

    帕特里克：“……”

    Alpha的争强好胜是刻在基因里的。没有一个Alpha在被自己的Omega鄙视能力之后，还能维持正常的肾上腺素分泌。

    帕特里克·霍尔虽然有诸多缺点，到底还是个有着优良基因的24k纯种Alpha。

    所以他对着颜桐低声吼道：“这就是你背着我找Alpha的理由？！”

    “不是。”颜桐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第一，我没有背着你，一个月之前我们就已经分手了；第二，我姓莫，我找Alpha不需要理由——不过我想霍尔伯爵如果知道他儿子对一个Omega死缠烂的话，应该会非常自豪吧？”

    帕特里克面色猛地一变。

    “我想不会。”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带着几分微微的笑意。紧接着颜桐察觉到手里的书被人接了过去，然后那个声音带着许些笑意地继续道：“如果那位伯爵先生知道自己儿子看着Omega抱着一摞又厚又重的书却连搭把手都不肯的话，应该很能理儿子为什么单身的。”

    颜桐和帕特里克同时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谷岳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十分自然地抱起了颜桐那一摞厚书，英俊的脸上笑意盈盈，因而显得格外风度翩翩。

    ----

    “陛下。”

    “……嗯。”

    “陛下？”

    “嗯。”

    “……陛下！”

    “嗯——嗯？”

    内官看着神游天外的皇帝陛下终于回神，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同样是得益于ABO性别系统，如今从事内官这一职业的人再也不用像古地球时代一样，就职前必须先接受某种手术。而一般而言陛下的贴身内官这种光荣职业，都是选择非常中性化、几乎没有生殖欲望的Beta出任。

    亚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作为一名内官，细心是一种非常优秀的品质，所以他十分敏感地发现了皇帝陛下今天的状态不怎么对——确切来，自从那次秘密出航归来之后，皇帝陛下的状态一直就不怎么对。

    他于是心翼翼地问道：“您上次乘坐‘为镜号’战舰出航，是有什么发现吗？”

    ——林泽那艘低调到只纹了一个九瓣莲花徽章的御用星舰，原来还是有名字的。

    盛应闲转头看了这个容貌温和的Beta男人一眼。男人察觉到他的目光，于是更加谦卑地低下了头。

    大约是因为知道亚瑟这样的内官对性的需求几乎为零，再加上对方的容貌毫无攻击性，盛应闲对这个Beta男人很容易放下戒备。他也没跟亚瑟多绕圈子，直接问道：“你学过心理学没有？”

    亚瑟一愣，“没有。”

    盛应闲笑了笑，“行吧。”

    亚瑟看着皇帝陛下唇边浮起的笑容，上一秒钟还惴惴不安地以为自己会被以没学过心理学为由开除，下一秒却听那个喜怒无常的暴君继续道：

    “我这一趟，遇到了一个人。”

    亚瑟垂下眼睛，静静等着陛下自己下去。

    盛应闲姿态闲散地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目光随意地从装饰华美的天花板上飘过，再开口时，声音悠悠远远，“那个人呢，他很有趣。他和我应该是同一种人……但是行为方式却截然不同，甚至处处对立。”

    亚瑟问道：“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和您不同？”

    盛应闲的目光从天花板上飘了下来，看着窗外，低低道：

    “……不，我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觉得他有趣。”

    皇宫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亚瑟平静而谦恭地开口道：“那么，请容许我问一下，他和您一样曾在联邦任职，然后和您一样背叛了自由宣言吗？他也是Alpha吗？”

    盛应闲终于把目光从窗外移了回来，落在内官温和的容貌上，“为什么你认为是否身为Alpha，和是否背叛过自由宣言是同等重要的经历？”

    ——他在执行公务的时候，一向喜欢听世界原住民的观点。虽然这些观点大部分对他都没有什么帮助，但总有某些细节能给他以启发。

    亚瑟答道：“因为即使Alpha、Beta和Omega接受了相同的教育，但是社会分工不同，周围人对他们的期望也不同，那么他们的成长环境还是不同的。”

    盛应闲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之后，他道：“他和我一样。”

    “我也是这么猜测的，陛下。”亚瑟微微低头，道：“不同性别之间，很难产生‘同一种人’这个认知。那么您认为一个同性有趣，可能是因为他身上有您希望自己有的东西，或者有您曾经有过但已经失去的东西。”

    盛应闲想了想，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换了种思路，“那如果不是同性呢。”

    亚瑟谦卑道：“那这个问题，您不应该问我，陛下。”

    ——他是性别极度中立的Beta，最大的优点也是缺点，就是理解不了异性之间、尤其是纯粹的Alpha和纯粹的Omega之间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强烈的吸引力。

    ----

    “你之前那个关于民用密码安全和损失预估的课题，我们差不多已经做到后期了，”谷岳着把颜桐那几本书放到了还书台上，机器“嘀”地一声，在屏幕上显示出了借书信息，“你之前计划做得挺好的，很合理，就是中间进度为什么慢了那么多？”

    颜桐根据机器的提示，抬眼看着面前虹膜扫描仪。等登陆了借阅系统，他才重新垂下眼，淡淡道：“……情绪不太好吧。”

    谷岳笑了一笑，“那我想，以后应该再不会不好了。”

    ——那段时间他正在追求查理斯，而查理斯不知道为什么看莫子陵不顺眼，他自然也十分清楚地知道：莫家少爷不是心情不好，而是正处在如胶似漆的热恋期，受那个机战系的Alpha影响极大。

    当时的谷岳受到受查理斯影响，对莫子陵印象一直不佳。

    等到查理斯终于流露出了接受他的意思，他才能清醒地回头看这些事——那个他以为的莫子陵，其实是Omega状态最差的一段时间，再加上查理斯有失偏颇的讲述，听起来自然让人觉得十分不堪。

    而事实上，莫子陵真的那么不堪的话，不可能能让霍尔那个自视甚高的家伙念念不忘，也不可能做得出这样的成绩。

    反倒是他追求过的查理斯，随着接触越深，他越觉得那个Omega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浅薄，让他渐渐失去了兴趣。

    谷岳的这句话里带了点儿暗示，然而不知道颜桐是没听出来还是心不在焉，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看着颜桐伸手在“确认扣款”的界面上点了确定，决定更直白一点：“你和霍尔分手了？”

    “早就分了，”颜桐把那几本书放到一旁的传送带上，“去机房吗？我早上联系过靳教授，他现在应该在那儿。还有我之前那个课题，有点东西可能要跟你一下。”

    谷岳看着他的侧颜，笑了笑，“可以呀，正好顺路。”

    于是颜桐一路上都在跟他聊课题。

    直到走到数值模拟实验室门口，他正讲到之前觉得效率太低的第三种方法，谷岳却突然断了他，十分突兀地问道：

    “那你下次发情期怎么办？”

    颜桐站住脚步，将双手插到口袋里，带着点儿痞气，慵慵懒懒冷冷淡淡地看着Alpha，正好把落在Alpha脸上的阳光挡得严严实实。

    然后他道：“回去找我爸和我姐，让他们随便安排个人吧。”

    ----

    颜桐拿着暴君陛下的谕旨找靳教授开了随意进出机房的权限——当然，“重地”除外，那地方就算林泽亲自来，都没有自由进出的权限。

    靳教授见到他之后，把他从头到脚量了一番，见帕特里克留着他身上的标记居然没有被更强势的Alpha信息素覆盖掉，于是惊讶地“咦”了一声。

    颜桐脸上微微一红，嗔道：“想什么呢。”

    中年教授笑道：“陛下真是沉得住气。”

    颜桐无言以对，只好低头道：“……别乱。”

    靳教授依然是如丈母娘一般微微地笑着，趁着颜桐低头的时候眼疾手快地出手，一把把他左手抓到眼前，然后解下了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故意把背面吊在颜桐言情晃来晃去，笑道：“还没有。”

    颜桐一愣，很快好奇心就占据了上风，忍不住问道：“这东西有什么意义吗？”

    靳教授摩挲着那个九瓣莲花徽记，意味深长道：“这是皇室的标记。”

    颜桐没听明白，“……所以？”

    “所以，”靳教授抬起他的手腕，把终端重新给他戴了回去，“陛下允许你用这个标记，就等于默认你是皇室的人了。”

    ----

    因为被靳教授最后那句话里的意味狠狠地震撼了一下，直到走出实验室大楼的时候，颜桐还是觉得有些恍惚，连带着看周围的景色都有些不真实起来。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平日里因为家世原因(确切来，家世高过他的人即使是在玉京星上都找不到几个)，在面对林泽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压力，但是……

    但是那是帝国的后位啊。

    他就这样一路恍惚着走回了自己宿舍。

    然后在宿舍楼底下看到了一个熟人。

    查理斯。

    查理斯出现在他楼底下其实并非毫无道理——毕竟在第一军事学院，无论单人宿舍还是双人宿舍，Omega的宿舍楼合起来也只有一幢，他无可避免地和查理斯同楼——然而颜桐甚至不需要用直觉就能判断出，这兄弟就是来找茬的。

    因为查理斯明显在等他。

    他一出现，查理斯立刻迎上来，“回来了？”

    颜桐嗯了一声，明显没什么搭理他的兴致，脚下不停地向宿舍楼走去。

    查理斯神色明显地僵了一僵，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语气，道：“你失踪得太突然，课题现在在我男朋友手上，你觉得——”

    颜桐突然站住脚步，皱眉问道：“你男朋友？”

    “对呀，”查理斯十分得意，“你没听吗？我们在一起了。”

    颜桐终于回头看了他一脸，讥讽道：“你单方面认定的？”

    查理斯神色又是一僵，然后很快稳住阵脚，嘲讽了回去：“不管我单不单，你辛辛苦苦做了半个学期的项目，最后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颜桐嗤笑一声，懒得理他，转身便走。

    他正要用指纹刷开宿舍门禁，身后突然有个声音道：“子陵要署名的话没有任何问题啊，为谁做嫁衣了？倒是我，我无所谓加不加自己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