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下, ”侍卫首领恭恭敬敬地捧着茶盘, 一边汇报, 一边不住地偷眼去瞧皇帝陛下的脸色, “这七天里，我们在摩茵星停留了十二个时, 补充了一百二十样特制的机甲零件、五十升专用维护机油、两百克避孕药物、七百毫升Alpha信息素抑制剂、一百千克晶矿提取物、五百立方米饮用水、五十套秋衣秋裤、二十副墨镜、一点五升酱油——”

    林泽忍无可忍地断他：“重点！”

    侍卫首领应了声是, 仍旧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捧着茶盘，再偷偷观察了一下陛下的面色, 咽了口吐沫，继续道：“我们沿路考察了三处标记过的地点，其中一处无论如何检查不出空间场异常，另外两处的异常波动也有所减弱——”

    “这很正常, ”颜桐插口道：“通俗意义上，我们认为空间通道通过更高维空间来达到缩短距离的目的，而我们所处的三维空间处在一个混乱的状态，所以我们和高维空间的切点也应该是不断变化的。再，我们也很难从现有的认知准确推导出高维空间的物理定律，包括测量对其的影响。”

    林泽轻轻哼了一声，把头转向莫子陵的另一边。

    侍卫扶额，“您这个‘通俗意义’, 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林泽的头立刻转了回来, 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侍卫首领马上蔫了，端正茶盘，端正态度, 继续汇报：“此外兄弟们还监视了一条走私航道，在二月三号到五号间，有三艘只能支持中等恒星引力范围内航行的型飞船经过，我们按照陛下的指示——”

    林泽问道：“飞船内有生命迹象吗？”

    侍卫张口结舌，“没……没有探查……”

    他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儿抖，端着茶盘的手也有点儿抖，险些把茶水都给泼出来。

    侍卫首领下意识地转头向颜桐求助，却见莫少爷早在林泽开口的时候就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侍卫：“……”

    一个星期以前，莫子陵突然提前进入发情期，而林泽，则不负众望且喜闻乐见地与娇生惯养的Omega共度了这一段时间，众侍卫（尤其是下注莫子陵能当上皇后的侍卫）于是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一个星期之后，房门开，林泽穿戴整齐地冷着脸走了出来。半分钟之后，莫子陵穿戴整齐地冷着脸走了出来。

    侍卫们为此私下里又开了个型讨论会，然而谁也没讨论出来这两个人关系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还是在睡了七天之后。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开始担心自己下注的钱收不回来。

    ——因为陛下和莫子陵虽然处在莫名其妙且百思不得其解的冷战状态，却多出来了一点儿睡过才有的默契。

    而且是十分默契。

    侍卫首领看着同僚们热火朝天地讨论同时忧国忧民地关心自己的钱，实在憋得难受，忍不住中途三次离席去洗手间——明明是唯一一个知道皇帝陛下在某一方加了三十万注的人，还偏偏没法能出来。

    憋屈，太他妈憋屈了。

    于是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便忍不住在陛下和莫少爷两人身上扫来扫去，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把林泽下注的秘密公开出去。

    他正苦心孤诣地想着公开这个秘密能给自己带了多少名声，猛地听皇帝陛下冷冷道：“你往哪儿看呢。”

    侍卫首领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茶盘举得更高了，双脚一并：“绝对没有！”

    林泽嗤笑一声，没追问，道：“东西放莫公子那儿，你走吧。”

    侍卫刚想动，却听颜桐淡淡地接道：“放陛下那儿。”

    完了，侍卫心想，莫子陵和陛下睡了几天，倒是把陛下的气势学了个十足，以后再也不能随便调戏他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刻收心，一抬头，正撞上陛下不善的目光。

    侍卫首领：“……”

    林泽看着他，一字一字道：“给莫公子。”

    颜桐仰起头，舒展了一下后背，“陛下比较需要。”

    “莫公子。”

    “陛下。”

    “莫……”

    “陛……”

    ……

    侍卫首领头痛欲裂，偏偏这两个人坚守原则，坚决不看彼此，非常默契都都盯着他。

    他被这两道目光看的心里犯怵，一边想着莫子陵到底是将门之后凶起来颇有帝国老将的风采，一边做出了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

    ——他在陛下和莫子陵的夹击之下，面不改色地端起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然后……脚底抹油，走为上计，溜之大吉。

    ----

    侍卫首领一走，颜桐和盛应闲立刻转向对方，同时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戏精之间的惺惺相惜。

    颜桐：“多日不见，林兄演技又有精进。”

    盛应闲：“客气，莫兄亦是如此。”

    颜桐：“岂敢岂敢。”

    盛应闲：“惭愧惭愧。”

    颜桐笑了一声，“行了，正事儿……你算什么时候给莫子陵名分？事先好，拿到星图我就走，一秒钟都不会多留。”

    ——在莫子陵突如其来的发情期里，颜影帝和盛影帝曾经并排躺在床上，抓住这个房间一切对外通讯中断的宝贵机会，合理分析了林泽和莫子陵二人的性格，对未来的戏路做出了一致规划：莫子陵很难立刻认同二次标记自己的Alpha，林泽也绝不会在对自己没表示的Omega身上浪费时间，因此冷战是最合理的局面。

    盛应闲挑眉：“一秒都不留？”

    颜桐仰天叹道：“时间就是金钱。”

    盛应闲对颜桐的观点表示了认同，然后坐回位置，开始看侍卫首领发来的关于走私航道的信息，一边看，一边抱怨：“我还要帮林泽干活，而你，可以全靠系统开挂。”

    颜桐毫不客气地往他心口补了一刀：“我就算没有系统也不用干活。”

    盛应闲：“……”大、大佬。

    ----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颜桐一直保持着游手好闲的生活状态：每日花上半天琢磨一下星图，剩下的时间则喝着饮料磕着瓜子翘着腿围观盛应闲焦头烂额地处理天京星域政令、联邦余孽、航道规划、基因技术等诸多事务。

    可谓十分心旷神怡。

    就这么晃荡了一个星期，他终于也清闲不起来了。

    因为梧叶终于向他汇报：在使用三种不同的方法，根据近三年所有论坛发言记录以及他本人的聊天记录进行大量分析之后，三种方法计算结果中的最大概率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颜桐知道，对方既然能中断他与中枢系统的联系，必然是某位快穿总部的管理人员，而且地位不低。因此他宁愿一个人在数据分析上耗费大量时间，也没有向中枢系统求助。

    他运气不错，事发后第二次快穿就被分配到了一个科技水平极高的世界，给他的计算节省了不少时间。

    想必——颜桐唇边忍不住浮起一丝冷笑——想必那位快穿总部的官员先生，也没料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查清真相。

    源世界时间四个月零九天又三时十二分钟之前，他的隐私数据被人恶意泄露，广为传播。

    二十四时内，快穿总部对此事做出回应，辞退了一名操作失误的底层员工，同时向他表示歉意。

    他没接受。

    从头到尾，从当时被追着骂自以为是狼心狗肺到现在的无人记得，他都没算接受这个结果。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哪怕对方躲在网络匿名的掩护之下，哪怕对方有快穿总部高层背景。

    颜桐从沙发上站起身，转头看着虚拟舷窗外恢弘浩瀚的星空，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

    梧叶查出来的那个人论坛ID是“//今天又没吃饭”。

    颜桐正觉得这人眼熟，梧叶已经替他翻出来了一段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聊天记录：【大大，“//今天又没吃饭”是徐介之。】

    颜桐一惊：【是他？】

    徐介之他不熟，徐介之这个名字他倒是很熟——金榜常客之一，抬头不见低头见，去年的总业绩排到了第三。

    他翻开梧叶给他的聊天记录。

    真的非常久远，4995年的事儿。那时候他初露头角，徐介之从他的经验贴里爬了过来，私聊问他许多任务上的问题。当时的徐介之姿态放得很低，甚至为了表示诚意，主动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换一个人来，颜桐还未必能从论坛ID里知道其本人的身份。

    ……换一个人。

    颜桐微微冷笑，轻轻转了转高脚酒杯，将剩余的一点儿红酒一饮而尽。

    大概谁也想不到当初一头扎进快穿界的两个年轻人能有今天的成就，当然，更想不到其中一个人会用如此阴险下作的手段攻击另一个人。

    徐介之是为数不多受过他亲自指点的人之一。升米恩，斗米仇，不外如是。

    他问梧叶：【总部的管理层，有几个姓徐的男性官员？】

    梧叶：【两……两个。您要查他们的个人信息吗？您可能没有这个权限。】

    颜桐：【不用，我知道有就行了。】

    他或许能想办法查到总部官员的个人信息，然而总部的数据库中也一定会留下他查找的记录。他还不想这么早草惊蛇。

    颜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缩在沙发里，回忆着一切关于徐介之的信息，许多之前没注意的事情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徐介之第一次私聊他的时候，用的是专属系统。而以他当时的业绩，显然是没有获得专属系统的资格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那位在总部工作的后台给了他一些帮助。

    他采取的手段也十分阴毒，即使事败，也顶多被快穿总部以泄露数据为由处罚，和他对颜桐名誉造成的伤害根本不成比例。

    更何况徐介之有足够的动机——不论是出于自身利益，还是出于总是及不上颜桐的愤恨。

    颜桐伸手拈起茶几上的高脚酒杯，放到自己面前，仔细查看，仿佛在观赏一件艺术品。

    然后他盯着酒杯，喃喃道：

    “亲爱的，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

    ----

    在颜桐盘算着下一步计划的同时，林泽那边也出了些状况。

    因为林泽不欲大张旗鼓，很多时候，为镜号都行驶在走私航线上（当然，这些走私航线是林泽自己故意留下来的）。

    是“航线”，事实上，因为没有规范，走私“航线”覆盖的范围及广。偷渡者们只知道大略的方向，具体路上会不会撞上不明物质会不会偏离目标之类的，都全靠运气。

    为镜号是唯一不用靠运气的星舰……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这些路就是他们闯出来的。

    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为镜号仍然和一群型战舰不期而遇——不巧得很，还是正面对上。

    为镜号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

    指挥室。

    林泽站在一排眼花缭乱的仪表前，看着光屏上反馈的情况，手指微屈，一下一下地扣着桌子。

    半晌，他终于停了手，轻轻地冷笑了一下。

    “老朋友了。”他看着光屏，如是道。

    ——这条路是他很久以前为了躲避联邦追杀硬生生撞出来的，除了他和当时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心腹，知道的人，就只有追杀他的联邦自由舰队。

    眼前的几艘战舰虽然破破烂烂，还带着十足的古董气质，却仍然不影响林泽对老朋友的灵敏嗅觉。

    此时，双方距离一个航行日。

    最近的人类居住区距此十个航行日。

    在为镜号捕捉到联邦战舰的同时，对方也发现了为镜号的踪迹，立刻掉头逃窜。

    一场星辰深处的追杀与逃亡，至此拉开序幕。

    应该来联邦战舰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此处远离人类居住区，即使林泽占据了主场优势，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调集人手，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而在联邦将领的眼中，这个运气何止是不错，简直好上了天——为镜号孤身出航，舰上只有皇帝本人、几十号人的侍卫队和一个毫无战力的Omega，没有后援，没有补给，简直是上苍都看不下去自由精神的消亡，才给了他们这个击杀林泽的机会。

    于此同时，侍卫们也很兴奋。

    林泽敢带着几十个人就满星域乱晃，自然是有几分本钱的。这些侍卫们基本都是爬进机甲就不要命的疯子（否则也混不到林泽身边），剩下的一部分非战斗人员，也是各个领域的顶尖精英，和联邦旧人的意外遭遇，无疑给他们无聊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总而言之，这是一次双方都十分满意的追杀。

    联邦战舰胜在巧灵活，为镜号的火力和动力系统则是林泽亲自设计的，即使被联邦战舰带着在碎石带和行星之间绕圈，也没有落下多少。

    颜桐早在星舰进入战斗状态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时他正缩在沙发里，看着空的高脚杯，思考着要不要拉个侍卫来喝酒，然后——整艘星舰的结构都开始了缓缓的变化。

    桌椅缩回，金属墙壁落下，原本的吧台和休息区金属地板合拢变为机甲起落场，每个房间的墙壁同时翻起，推出一只武器架，摆满各式武器。

    而颜桐的房间比较倒霉，正好在主炮预热区的上层。

    他感受着地板有节奏地颤抖，十分害怕主炮不心走火把自己崩了，于是跑出门去，正算找林泽，却看到一个熟人匆匆跑过。

    他和那人在上一次出航中有过合作，知道对方是通讯方面的技术人员，立刻喊住他道：“哥！”

    那侍卫吓得跳了起来：“别叫我哥！”

    “兄……兄弟，”颜桐忍了又忍，终于把一句儿子咽了回去，：“现在什么情况？”

    “生意来了！”那侍卫立刻兴奋起来，眉飞色舞道：“兄弟，我跟你，这可是大生意，老李那狗比告诉我对面可能有联邦元帅，你刺不刺激？来来来来，”他兴致上头，不由分拉起颜桐就跑，“哥这里正差人手，趁着还没开，我们先黑进他们通讯系统看看，哈哈哈哈哈哈！”

    颜桐：“……”

    他就这么被拉进了参谋处。

    侍卫队里没一个是学空战指挥的（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指挥者正是陛下本人），为镜号的参谋处就被他们临时改成了技术分析处。颜桐来的时候，两个侍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八面屏幕，不时露出兴奋而猥琐的笑容。

    “你，去把十三到二十六秒间的异常信号分离出来，”为首那人听到脚步，头也不抬，“哦，莫先生啊。你第一军校还有一年毕业是吧？没事，差不多能用了，联邦的战术命令学过没？没学过我发一份给你。去那边对着这个，把我们刚破译的两段信息翻译成人话，发给皇帝陛下。”

    颜桐：“……”

    上次他把这些人指使得很惨，现在终于轮到他自己了。

    带颜桐进来的那侍卫一愣，“老李，你们够效率啊。还有，陛下看得懂联邦的战术命令——”

    老李不耐烦地断他：“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

    “是是是，你老大。”

    颜桐转到一边，随手看了看他们的工作成果，正好听到这段对话，于是忍着笑问道：“密钥算出来了？”

    “没，”老李一脸的焦躁，“这是以前偷出来的，他们不知道我们知道。联邦这群龟孙子，不知道往那个垃圾堆里钻去了，竟他妈是宇宙射线，噪声贼他妈多——”

    颜桐往屏幕上的波形瞄了一眼，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心想他存在梧叶里的一大堆算法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他开个人终端，和老李他们连上，然后随便拉了个凳子坐下，正算开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一笑问道：

    “我要是弄出来了，给我发多少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