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意料之中, 清水县也有人给安排好了吃住。不仅是清水县, 进京这一路, 几乎都被人安排好了。傅折桂等人就像出游的大官一样, 人未到, 声先至, 简直被照顾的无微不至。
到了京城, 一个长相刚硬的灰袍男人拦住了傅折桂等人,问出了他们一路上都在听的话,“诸位可是来自文王县, 姓傅还有朱?”
朱寄云对着傅折桂捂嘴直笑,“这一路可托你的福了。我本来还想邀请你们去我家住的,现在, 你们怎么算?”
傅折桂想了想, “等我们安顿好,就去拜访你。”
朱寄云一点也不意外, “那你可要快点, 不然闷都要闷死我。”完, 她还瞟了一眼傅登科。
傅折桂心领神会, “知道了, 你快回家休息吧。”
朱寄云跟朱秋鸿这才乘着马车消失在街道中。
傅折桂转身看向灰袍人, “是李天禄让你来的?”
灰袍人恭敬的点了点头。
“他让你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傅折桂又问。
“首领的家中。”
首领,应该就是李天禄了,李天禄让人把傅折桂等人带到他家, 干什么, 跟他们明身份,让他们跟李家人相见?
以什么身份相见?都已经和离了,傅折桂想想都觉的尴尬。
“烦劳你给李天禄带个话,多谢他一路上的照顾,路上所用的银钱我们一定会还给他。
现在我们不太方便,就不去拜访他了,等日后,我们一定登门拜谢。”傅折桂干脆利落的拒绝了,转身对傅登科等人道,“哥,咱们走。”
灰袍人愣住了,敢拒绝首领的女人,他还是第一见。盯着傅折桂的背影看了一会,他突然咧嘴,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不住朱家,也不住李家,更不住客栈,傅折桂等人直奔牙行,想租一个院子住。毕竟,他们要在京城住将近一年,有个落脚的地方才好。
牙行又称官牙,是朝廷认证的代政府统制市场、管理商业的地方,他们帮忙促成买家、卖家的生意,从中提取抽成,还算公平、公正,傅折桂等人初来京城,要租房子自然选牙行比较放心。
一个叫周方的人接了他们的生意,问他们对要租的房子有什么要求。
“偏一点,远一点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要干净,还有租金尽量便宜点,若是能一个月一付,最好。”傅折桂道。
“一个月一付?这点可不好办。”周方立刻皱紧了眉头。
傅折桂赶紧拿出一两银子塞到他手里,笑道:“你多麻烦,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身上真是不那么方便。”
掂了掂银子,周方脸上有了笑容,“你这么,我还真想起一户人家符合你的要求。不过,他这个人……算了,我就费费力,带你们去试试。若是成了,你们就捡了一个便宜,若是不成,你们也不损失什么。”
傅折桂赶紧道谢。
周方带着傅折桂等人左转右转,来到一个比较清幽的街道,拍了拍街头第一户人家的大门。
这户人家是两进的院子,整个院子全用青砖建成,朱红色的大门有些斑驳,看着应该有一些年头了。
大门一开,一个灰布老者走了出来,他看到周方,立刻道:“哎呀,你还来,我们公子不会看中的。”
周方也笑了,“哪个人家租房跟挑媳妇似的那么多条件,要不是就你们家的租金便宜,这位姑娘又合我的眼缘,我才不会浪费时间带他们来呢。”
“要不是我家公子这么挑,租金也不会一降再降不是。”老者着,看向傅折桂等人。
傅折桂赶紧给他福了一个礼,甜甜的笑道:“这位老伯好。”这宅子地处闹市的边缘,闹中取静,房子又干净,傅折桂一眼就看中了,自然要好好好好表现。
老者眼前一亮,好一个乖巧的姑娘,那笑容,简直如同四月春风一样吹进了人的心里。
彻底开门,老者道:“你们都来了,就去见见我家少爷吧。”
傅折桂等人自然喜不自禁,赶忙跟了上去。
进了院子,就是第一进的正房,老者让傅折桂等人在那里等着,他转身进去跟他家公子禀告。
“一会儿无论看见什么,你们千万别惊慌,不然这房子就没戏了。”趁着这个机会,周方压低声音嘱咐傅折桂等人。
“看见什么?”傅折桂赶紧问,是老虎还是大象,总不会是大蟒蛇吧?傅折桂最怕蛇了,不禁了一个激灵,真要那样,这房子再便宜,她也得好好想想要不要住。
周方还没来得及回来,那位老者就转了回来,“公子请你们去书房见他。”
众人穿过厅堂,来到旁边一处偏房。老者开门,恭敬的请傅折桂等人进去,并对里面道,“公子,租房的人来了。”
周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好像那房间里有洪水猛兽一样。
傅折桂心里也有点鼓。
傅登科觉的自己是长子,应该保护一家人,顿时越过傅折桂迈步进了房间。
没两秒钟,他惨白着脸,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从里面跑了出来,大声惊道:“鬼,鬼,里面有鬼!”喊完,他还想拉着傅折桂等人赶紧跑。
周方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离房间更远了。
周氏跟傅老秀才也乱了方寸,慌忙的要跟着傅登科往后跑。
不是蟒蛇,傅折桂松了一口气,拉住傅登科的手道:“大哥你胡什么,青天白日的,哪里有鬼!”
“里面真的有鬼,我亲眼看见的,白的,长长的,青面獠牙。”傅登科急促道。
傅折桂更加狐疑了,莫不是有人在里面装鬼?她甩开傅登科,迈步就往里面走。
“妹妹。”傅登科想跟进去,旁边的老者却拦住了他。
房间有些阴暗,周围靠墙放着很多书架,可能是不经常晒太阳的原因,房间中有股很明显得霉味。
房间中最吸引人的,要数那些悬挂在空中的画卷。那些画卷每个画卷都有一人多高,上面画着各色美人。这些美人跟正常人一般大,画的十分细腻逼人,就好似真人融进了画纸上一样。
就比如离傅折桂最近的这个美人,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狐裘,从雪地里踏雪而来,美目中满是惊讶与欣喜,真不知是傅折桂在看她,还是她发现了傅折桂。
太真实了,真实的让人有点害怕,甚至,傅折桂因此想起了画皮的某些情节,不禁了一个冷颤。
就在这时,一条长长的白绢拂过她的脸。
傅折桂立刻抬头。
房梁上竟然飘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看着像一个男人,只是穿的却是女人的衣服,脸色铁青,眼窝深陷,在那里飘来飘去,犹如恶鬼。
而傅折桂脸上那道白绢,正是他身上披的白纱。
傅折桂差点跟傅登科一样尖叫着跑出去,只是,她想到了周方刚才提醒她的话,这才压住了心神,大声道:“这位可是纪公子,能否下来话?”
纪云凡停下了动作,朝下面看去。
傅折桂挤出一个她能做到的最好笑容。
纪云凡更加意外,不知道扯了一下哪里,便从房梁上飘飘悠悠的落到了傅折桂身前,“你不怕?”他瞪着眼睛有些好奇的问。
果然是装鬼作弄人,傅折桂冷声道:“我心里又没鬼,怕什么。”
“哦,无趣。”纪云凡转身往书桌边走。
“纪公子,我……”傅折桂想租房的事情,却被纪云凡断了,他直接道,“你比其它人强一点,不过也强不到哪里去,我的房子是不会租给你的。”
傅折桂要被气死了,这人怎么这样,捉弄人别人害怕,他不愿意,别人不害怕,他还不愿意。
是可忍孰不可忍,傅折桂立刻质问道:“我无趣,难道你就有意思吗?男扮女装,装鬼吓唬人,还一点都不像,你……”
“你我不像?”纪云凡突然回身握住了傅折桂的手,情绪似乎十分激动。
傅折桂也不怕,立刻道:“就是不像。”
“那你,女鬼应该是什么样的?”
女鬼?起女鬼,傅折桂脑中自动浮现出了王祖贤版的聂倩模样,在水边的凉亭里,周围都是轻纱,她穿着一身白衣,略带忧愁的弹着琴,是那样的寂寥,让人心醉也心疼。
啪啪啪,傅折桂将脑中所想的了出来。
纪云凡若有所悟,突然跑到书桌前,拿起画笔还是描绘,神情认真而充满激情。
什么毛病!傅折桂站了一会儿,没忍住好奇心,走到了纪云凡的书桌前,朝画卷上看去。
画只画了一半,但那个长相,那个神情,分明是聂倩的模样。
这个人,也许刚才并不是在恶作剧,傅折桂被眼前这幅画吸引了,驻足观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云凡将笔一掷,拿起那张画状似疯狂,“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他狠狠的盯了那张画两眼,抬头问傅折桂,“她有没有名字?”
“聂倩。”傅折桂答。
“好美的名字,倩,倩。她一定有一个美丽的故事,对不对?”纪云凡追问。
这个,还真有。傅折桂硬着头皮,把聂倩跟宁采臣的故事了一遍。到最后聂倩化为飞灰那段,纪云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几欲哭泣,看的傅折桂都不好意思了。
她承认,她当初看《倩女幽魂》的时候也被感动到了,可是她看的是电影啊,纪云凡就听她这么干巴巴的,就能被感动成这样,也有点太感情丰富了。或者,该他想象力丰富?
“不过是个故事。”傅折桂劝纪云凡。
纪云凡一点也不赞同,怒道:“她是有生命的。宁采臣根本配不上聂倩,他们就不该相遇。”
“那怎么办?聂倩继续孤独的守在兰若寺里,那样,她活两千年跟活一千年有什么区别。”傅折桂反问。
纪云凡哑口无言,看着画上的人暗自神伤。
这下傅折桂终于知道他刚才在干什么了,“你不会假装自己是女鬼,体验女鬼的心里、神态吧?”
出这个答案,傅折桂都有点吃惊,在古代,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简直是国宝啊!她还以为只有现代一些大师才会做这种出人意表的事情呢。
纪云凡竟然脸红了,“我想见也见不到,做梦也梦不到,自己试一下怎么了!”
“没怎么,你愿不愿意把房租给我,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傅折桂觉的自己就是恶魔,在拿潘多拉的盒子诱惑别人。
纪云凡果然上钩,“你知道更多的女鬼?”
“我不但知道女鬼,还知道狐狸精,琵琶精,总之你想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傅折桂自信道。不就是鬼故事吗,一本《聊斋志异》足以发纪云凡了。
“你先给我讲一个。”纪云凡热切道。
傅折桂看着房间中的美人图,立刻有了主意,讲画皮的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听完了,咱们是不是租房的事情。”了这么半天,傅折桂口干舌燥的。
纪云凡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中,傅折桂又叫了他两声,他这才回过神来欣喜的道:“租,这房子就租给你,你想租多久都可以。不过,你得给我讲故事。一天一个,不,一天两个,三个鬼故事。”
《一千零一夜》啊,傅折桂扯了扯嘴角,“一星期一个,不能再多了。”
“那还是一天一个。”
“五天一个。”
“三天一个。”
“成交。”
“我先进去换一身衣服,你让牙行的人写好契约,我一会儿就出来。”纪云凡完,进了书房后面的卧室。
傅折桂心愿达成,满脸笑容的从书房里走出来,将纪云凡的话告诉了周方。
“真的成了?”周方也是一脸惊喜。
傅折桂点点头。
周方赶紧拿出一份契约。这种契约,都是牙行写好的,就跟现代的合同差不多,只要写上甲方、乙方等必要内容,两方再签字画押,他将契约拿回去盖章就算生效,十分的方便。
“租金就按你之前的,每个月八两?”周方问那个老者。
老者刚要点头,纪云凡从里面走出来道:“每个月五两即可。”此时他换上了一身男装,竟然十分温润,只是肌肤有点太白了,白的几乎透明。
老者有些不愿意,但也没什么。
周方朝傅折桂赞道:“京城寸土寸金,每个月五两,能租到这么好的房子,这次你们可真走运了。”
傅折桂自然也很高兴,每个月五两,算上押金跟佣金,也不过十一两,对傅家来还可以接受,他们还有钱买一些日用品什么的好好安顿下来。
周方写好了契约,双方按了手印,他问:“我这就把契约拿回去盖章,你们是跟我回去拿,还是等我有时间我送来给你们。”
傅折桂急着将这件事敲定下来,也正好想看看京城的风土人情,就跟周方一起往牙行走。
刚到牙行门口,一个男人突然从走了过来,他拿出一个棍子在傅折桂身前一点,一根柳枝便像变戏法一样出现在地上。
“无妄求财终有望,世高应下雨重财。若逢三七十数内,自然方隧君心怀。”地道的京口,他念着有韵有律的,念完,他一抱拳,朝傅折桂道,“这位老板,皮五给您道好,升官发财啊!”
傅折桂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周方似乎也不愿意招惹这个男人,就对傅折桂道,“你随便赏他点钱吧,省的麻烦。”
傅折桂明白了,原来这个皮五就是一个无赖啊。京城果然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皮五嬉皮笑脸的伸着手,也不理会周方怎么他。
傅折桂有心不给,但谁都知道,这种泼皮无赖最难缠,她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皮五。
皮五掂了掂分量,似乎不太满意。
周方道:“行了皮五,你今天可看走眼了,这位姑娘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她才从京城外面来,刚租的房子,哪有什么钱。”
皮五收起脸上的笑意,伸手将地上的柳枝拔起来又站到了一边的石狮子后面,估计还要等下一个来牙行办事的人。
也是,来牙行的很多都是商人,他们没权但有钱,正事皮五这种地头蛇的最爱。若是遇上几个京外来的单人客商,他们不定就能发一笔。
周方赶紧领着傅折桂进牙行盖章。
傅折桂对周方十分感激,除了佣金,又多给了他半两银子这才拿着契约从牙行里退了出来。
门口,皮五正在纠缠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客商,客商仗着带着几个仆从,根本不理会他,结果,从胡同里立刻窜出几十号人将客商跟他的仆从团团围住了。
傅折桂看着那客商苦着脸往外掏银子,心里也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庆幸,赶紧离开了牙行,回了家。
纪云凡这个是两进的院子,他住在第一进,租给傅折桂的是第二进,两个院子之间有雕花的月亮门相连,第二进后面有后门,出门就是街道,也十分方便。
傅折桂回家的时候,傅家已经基本收拾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弄点饭吃。纪家只有一个厨房,这厨房大家要轮换着使用。
何老,也就是纪云凡的管家,看傅家什么都没有,就把纪家的一些东西借给傅家,傅家吃上了到京城以后的第一顿饭。
吃过饭,大家又聊了一会儿,各自回屋睡觉,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第二天一早,傅折桂拿出《新科考宝典》的书稿准备出门找个书局刊印。临出门的时候,她想起昨天皮五的事情,又多长了一个心眼,把书稿放下,只拿了书稿的第一卷 出门。
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傅折桂就想去找何老问问书局在哪里。穿过月亮门,正好看见纪云凡坐在书房中,她便走了过去。
此时,纪云凡正在奋笔疾书,桌上放了很多稿子,乱七八糟的。
傅折桂捡起一张稿子看了看,发现稿子上赫然写的是聂倩的故事,只是他用文言文写的,读起来有些晦涩。
纪云凡一抬头,也看见了傅折桂,面色微红的道:“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的全是这个故事,早上就……你放心,我保证不给别人看。”
“你给别人看也没关系,好的故事,大家分享才好。”傅折桂笑着将稿子放回到桌上。纪云凡看似疯癫,其实就是一个痴,了解了,也就好了。
纪云凡受到鼓舞,眉眼微颤的轻笑起来。
“对了,我来是想问你,京城有名的书局你知不知道?”傅折桂问。
纪云凡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
纪云凡摇头,“没事,要这京城最有名的书局,要数同连、当升、顺德、世语四家。”
傅折桂一听,就对当升书局产生了兴趣,当升,当升,可不就是升官发财吗,估计最适合卖傅老秀才的书。
“当升书局怎么样,在哪里?”她问。
“就在西城,从这里出去走大概四条街就到。它,还可以吧,生意挺火爆的。”纪云凡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傅折桂就顾着想事情了,也没发现他的异样,拿了书稿就直奔当升书局。
开大门,却没想到一个男人突然凑了上来,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皮五。
傅折桂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赖上她呢,结果皮五拿出十两银子,嬉皮笑脸的对傅折桂道,“姑奶奶,昨天是我失礼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原谅我好不好。”
傅折桂只觉得莫名其妙,猛然想起现代那些捡钱然后假意跟你分钱再骗你钱的招数,她赶紧避开了皮五,“我不要你的银子,也别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以后咱们互不相干,我就高兴了。”
完,她关上大门,匆匆的往另一边走去。
皮五拖着银子苦笑着看向街角,只可惜,那里根本没有人。
皮五更加诚惶诚恐了,他这算是过了这一关没有?不行啊,他还得好好表现,他可看到那个灰袍人腰上系的东西了,一个弄不好,他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瞧了瞧傅折桂远去的方向,他敲溜的跟了上去。
等他走了,灰袍人又落到了街角。开玩笑,首领让他看顾的姑娘,要是被皮五给欺负了,他还有个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