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A+A-

    她眨了下眼,感觉到晏寒萧的指动了动,下一瞬挪开。

    光亮里,菜地还是那片菜地,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你看后面那片树林,最高的那棵树。”

    郁安顺着他的话,望过去。

    那是棵非常高大的槐树,得几人合抱的粗壮树干能看出有些年岁了,就在那树上,坐着个少女,双腿晃荡。

    突然,她倒挂下来,对上郁安的视线后僵了一下,似乎被人看到有些害怕,身体像一阵烟,倏地游走,跑了。

    尽管只有短短的几个呼吸间,但郁安还是看清了她的模样,俏生生的白皮肤鹅蛋脸,眼睛就像一对黑葡萄,是一眼就能看透的单纯质朴。

    郁安见着她,没办法将其和厉鬼联系在一起。

    阮音音很声的问道,“师姐,有看到什么吗?”

    “你们先等在这,我和阿衍过去看看。”

    要在场所有人里从实力来讲,郁安最放心的就是晏寒萧,有他随在身侧,不管闯哪都有底气。

    阮音音应声站在原地,撅起来的嘴能挂水壶。

    林木清看着两人的背影,又看向他们走去的树林,“阿辛就在那里吗?”

    郁安捏了张符纸在指尖,另一掐了个紫微印。

    晏寒萧:“你准备叫她魂飞魄散?”

    “不是,抓人还得讲究呈堂证供,我怎么能动就动,只不过防备总还是要有的。”

    林子里清冷、寂静,连鸟叫声都听不到。

    快要入冬了,有些树已经秃了大半,看在眼里更显萧条。

    “仙门之人见到鬼怪的态度,可不像你这样。”

    对这些,郁安并不了解,还以为自己做得不对,问道,“那该怎样做?”

    “你这样挺好,”晏寒萧站在那棵槐树下,仰头看,“通常修道者认为人死后还留在凡间,本就为错,若敢害人,那更是出即毁灭,美其名曰替道。”

    郁安随着他往树上看,空落落的,已经看不到少女半点身影,“她还在这里吗?”

    伸摸向灰褐色树皮,粗糙微凉,在触碰的那一瞬,有几片叶子抖落下来,郁安心湖间泛起一丝奇异。

    “她的灵体,寄宿在这棵树上。”

    郁安奇怪,“那我怎么看不到了?”

    “灵体可以有意识的隐藏自己,你要真想见,也不是不可以,烧了这棵树。”

    又是几片叶子抖落,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

    “她好像,并不会伤害人。”郁安莫名想到少女的模样。

    那是一双很纯净的眼睛,总觉得,拥有这样眼睛的人,即便死了,也不会化作厉鬼。

    “因为白日鬼物最是虚弱,就连想要惑人心智都难,但从傍晚开始,它们便能轻松离开寄体,实力倍增。”

    郁安:“那有什么办法和她交流吗?”

    想问问为什么滞留在这个村子里,是不是真的杀死了那家人。

    “要么,你就狠一点施术法捉住她逼问,”晏寒萧看她,“要么,你就只能等她愿意的时候。”

    郁安抬头看着即将正午的阳光,“我晚些再来。”

    也许换任何一个修道之人,在知道鬼物的寄体后,都会立刻动。

    但郁安还是想花哪怕更多功夫,也要弄明白前因后果和动,而非盖棺定论。

    待到傍晚,她和晏寒萧又往那片树林走,途中经过一条道,五六个孩童在那边玩耍,嬉闹声欢快。

    晏寒萧:“她在那里。”

    郁安连忙转头看过去,那帮孩童蹦着跳着在追一只竹蜻蜓,都不需要用搓动,它就像乘着风一样,忽高忽低引得他们呜啦啦追着跑。

    但她什么都看不到。

    郁安在另一个世界,听很多老人过,孩子火焰低能看见脏东西。

    她抓住晏寒萧的,往自己眼睛上盖,“你再让我看一下。”

    “好。”

    郁安也不知道他的有什么神奇之处,等到拿开再看过去,她就能看见了。

    先前那个坐在树上的少女,阿辛。

    她笑得和那帮孩子一样开心,纯真干净,像一捧清澈的泉水。

    在郁安观察她的时候,阿辛似乎察觉到了,对视下她再次流露出惊惶害怕,将竹蜻蜓塞到一个孩子里,转身就跑。

    “阿辛,阿辛!”

    “你再陪我们玩一会呀!”

    孩子们依依不舍的叫着,这时家里的大人开始在村子里抑扬顿挫高喊起名字来。

    一个个登时撒腿往回跑。

    郁安眼看阿辛往树林的方向去了,立时紧追。

    那棵老槐树后面,少女抚着树干藏住大半个身子,目光怯怯的,“你是来捉我的么?”

    她的声音轻细,有点发颤。

    “我没害过人。”

    郁安并未放松警惕,一于身后捏住符纸,同时尝试和她沟通。

    “若真要将你如何,午间阳气正足时我便动了,如果你没害人,不用怕。”

    阿辛似乎相信了,从老槐树后面走出来,“村子里请你们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郁安有点意外,“你不知道?”

    “我修为太低,只能在这树林附近走走,村子里很多地方都去不了,也只有孩子们能看到我,愿意在一块玩。”

    “那你留在村子里,是为什么?”不论她的是真是假,郁安顺着话问道。

    阿辛摩挲着老槐树,“因为阿公离去前跟我,他的根在这里,死后也会变成村子里最高的树,继续望着这,叫我一个人不要怕。”

    “阿公生在这里,活了一辈子都在这里,我也会永远守在这里。”

    只是因为这样,所以她要滞留在凡界?

    郁安不大能理解。

    注意到她称呼老李头为阿公,不免想到那些村民们的法,两人是要老娶少成亲的。

    她委婉问道,“我听乡亲们有好几家都相中你,带着礼上门提亲,都被你阿公骂的狗血淋头,赶了出去,他不希望你嫁人吗?”

    阿辛抚着槐树的一顿,肩膀微垂,“阿公孤零零了大半辈子,自然希望我能嫁个好人家,有个依靠。”

    “但上门来提亲的,要么家里的儿子是个傻子,要么就是瘫痪在床,就算四肢健全看起来没什么毛病的,那也是个烂赌鬼。”

    “阿公怎可能不生气,虽然我是在路边捡回来的,但他将我看成亲女儿对待,根本不是那些人拿点钱财就能买回去的。”

    乡亲们和阿辛的法,全然不一样。

    郁安还想问,有脚步声过来。

    来的是林木清,和一个抓着煮熟的鸭脖子啃到满嘴是油的孩子。

    “村长在稻场上办了酒席,村子里的人都来了,就等两位仙长了。”

    郁安看一眼又缩到老槐树后面的阿辛,决定还是再跟村民们交谈一次看看,“好,这就回去。”

    一路上那孩子都格外高兴,得意的如数家珍,“村长家里杀了头猪,大家也都从自家里提了菜过去,有鸡鸭、兔子、泥鳅、田螺”

    对孩子来,快乐就是好吃的,他也知道是因为眼前几人才有的宴席,一路上都尤为热情,表现欲极强,就跟耍宝一样,引得几人忍不住发笑。

    远远看见灯火通明、摆满桌子、人头攒动的稻场时,林木清停住脚步欲言又止,“仙长,您已经见过阿辛了吗?”

    郁安看向他,“嗯。”

    “阿辛她,”林木清似乎有点纠结应不应该,“她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

    不等郁安细问,他就快步往前走了,那边村民也有看到他们的,热情招呼起来。

    阮音音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青年男子,殷勤的忙前忙后,她拘谨坐在那,直看到郁安回来,神色才放松,高兴的招了招。

    几人被村民们簇拥着,好肉好菜都推着夹过来,还有埋了好几年的酒也特意拿出来开封,你一碗我一碗的敬酒。

    这份热情,盛情难却。

    郁安酒量其实并不大好,而且她也知道自己喝多了是个什么鬼样子。

    但推来阻去,哪怕有阮音音和晏寒萧两个人挡酒,也架不住村民们一窝蜂的热情,喝下的酒是越来越多。

    感觉人影都在面前晃起来了,郁安忙去抓阮音音的胳膊,“一会我要是醉倒了,你,你一定赶紧把我送到房间里去,把门关好。”

    阮音音已经醉到脸颊酡红,话都大舌头了,“好,好的,师姐你放心。”

    然而刚点头应完,阮音音就哐一声彻底趴到桌子上了。

    有妇人担心寒凉,忙将她扶进屋子里去歇下。

    郁安舌头发麻,起身想跟过去,却头晕目眩到站都站不稳,依稀感觉腰后有股力将她撑住。

    村民们已经各自喝开了,谈笑声嘈杂,她不大能听清楚,只觉得好吵,好多声音在耳边乱哄哄的。

    她眯起眼睛,勉强看见扶住她,在她眼前乱晃的是张很美的脸,“你是谁,是神仙吗?”

    几个妇人走过来,想帮忙将人扶进屋,晏寒萧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我来。”

    安排的住处在村长家里,房间已经收拾的干净整洁,一应俱全。

    郁安感觉身体悬空,像是在飞,鼻尖有很好闻的清幽香气,她翕动鼻翼嗅得很大声,然后将头埋了过去,又蛄蛹几下调整到更舒适的姿势。

    晏寒萧抱着人刚踏入门槛,便感受到她贴靠着直往怀里钻得更紧。

    他僵了一下,笑着舔舔唇,“你醉了的样子,和平常还真是判若两人。”

    心将她放至榻上,准备去打热水,刚回过身,腰间便多了双臂,纤细莹白,像灵蛇一般胡乱游走。

    “神仙你不要走啊。”蕴着酒意的声音早没了往日沉静,多了漂浮般的空灵,微微拖长的音调像细声细气的猫儿叫唤。

    郁安窸窸窣窣摸向隔着衣衫依旧分明的腹部线条,闭着眼睛靠在挺直的脊背上笑着滚了滚,“神仙的身材真好!”

    晏寒萧眉梢一扬,低头看向不断在腰腹间作怪的,眸色渐暗。

    他没掰扯臂,也没躲开,反而转过身,声音磁沉喑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郁安的脸庞如山巅之雪一样干净,透着层醉酒的薄红,就像一颗水蜜桃。

    黑润的眼睛也不再清冷肃正,只懵懵懂懂仰头看着他,似乎并不能分辨他在什么,也认不出他,只自顾自抱着又蹭了蹭,“神仙你不要走好不好?”

    任由她抱着轻蹭,晏寒萧纤长乌黑的眼睫垂落注视,良久,忍不住笑出声,带着轻吐的气息,“你再不松开,我可要亲你了。”

    片刻的静默。

    他艳得像染了胭脂的薄唇勾起笑意,“不松,也不话,那就是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