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沉闷的空气，没开的窗户抑郁着浑身各个细胞，嘴角的干皮预兆着主人的呆滞。

    时来有归来的燕子进巢，扑闪着翅膀，衔着食物进巢。

    远方河堤旁，柳絮不知何时已经星星点点般从牙尖儿上冒出寸绿，院子里的桃花也结苞待放，蕴含着春意，过年后的初春宁静又祥和，昭示着一年来的好运气。

    李一念趴在窗上，看着街外忙忙碌碌来来往往地行人，每个人的表情和举止都在充实着一生，各有不同，她眨着眼解着无趣。

    她身后，陆扬走近，给她端了杯牛奶，清隽的面容依旧忧心忡忡着。

    李奶奶已经过世半个月了。

    那天他们回去发现时，已经晚了，人没了一切活着的生命体征。

    一切发生的太快，陆扬看着眼前的人，依旧忍不住把她搂进怀里，脆弱的如纸一般。

    她似乎太坚强，坚强的不可思议。

    自从那天回去，小姑娘跟着救护车哭了一路，直到红色的灯亮，医生告知消息后晕了过去，醒了便再也没有过其它表情了，整个人似乎是失了三魂七魄，像个假洋娃娃，毫无生气了似的。

    也像小时候长辈教训后辈的时候嘴里的被人吸干净魂魄的人。

    陆扬不放心她，自己也没回学校，给她辅导员打过电话，办了暂时的请假，辅导员表示理解，并对老人报以歉意。

    他把她带回了公寓。

    他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待在那么令她难过的地方。

    这些天，他感觉李一念似乎进入了自己给自己编织的一个梦，美轮美奂，她不愿意醒来。梦里，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的还没有离开，依旧有人爱她疼她宠她。

    陆扬企图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怕她抑郁，奈何小姑娘也十分顺从，去便去了没有丝毫反抗。他到了心理诊所，竟不舍带她进去了。

    这些日子，她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若不是他阻止，恐怕她依旧会照常回学校，一切都没变，可陆扬明显感觉到，她似乎没有心了。不再对他撒娇耍赖，也不再蛮横不讲道理，乖的像只任人揉搓的小羊羔，可也似乎多了点对他的抗拒。

    她的室友们来看她，她也便是问什么答什么，一副安然的模样，不带丝毫悲呛。

    应茉莉想要把她带出国，疗伤几个月，离开这一片伤心的地方，希望她远离就可以隔绝难过，陆扬其实也觉得是个好办法，可惜心里还是舍不得。

    一切兜兜转转，命运的齿轮还是回到了起点站。

    而命运，也将她从应有尽有到现在的一无所有，连仅有的一个亲人也离开了人世。

    终于，这致命一击最终还是将她从一个会说会笑的活泼女孩变成了看尽事态的沧桑老人。

    是夜。

    陆扬如往常，给李一念端过去一杯放了轻微安眠药的牛奶，药不多，对人体没什么危害但足够让她睡个好觉。

    他推开李一念的房门，屋里黑漆漆一片，睡着了？

    陆扬走近看着被子里鼓起的一块，准备凑进，却发现不过是一个玩偶罢了。

    人？

    趁着现在不算太晚，陆扬没有犹豫，拿了外套和车钥匙就往外赶。

    李一念一个人去了城北。

    就李一念的方向感，平时来说都不敢恭维，更何况她现在的精神状态，这怎么叫他不担心。

    等着电梯的心有些煎熬，他或许猜到了她有些怪他，所以这些日子有些奇怪，李奶奶突然去世的事情他也有在叫人帮助警局调查，毕竟着不可能是一个自然死亡的案件。

    可相比这些，他更担心的还是她，这些天他几乎寸步不离她，害怕她难过焦虑惊恐，抑或是，死亡。

    陆扬闭了眼，电梯到了底楼，叮一声响了。

    车飞快的开了出去，即使知道她的目的地，他还是有些忧心，万一自己去晚了一步怎么办？就像那天一样，他的小姑娘心里一定怪死他了吧。

    又或者，舍不得怪他，所以怪着自己。

    车飞速开过，路边人来人往，依旧是年后没有散去的热闹，万家灯火，车子开往城北，越来越寂静。

    城北，是一个大的墓园。

    当初她的爸爸一个人孤单的葬在了这里，很快，她的妈妈怕自己丈夫寂寞也赔了下来，多年后的今天，奶奶也和他们团聚了。

    陆扬心里很焦虑，车越开越快，他害怕出现另一种可能，终于将车停下来，在墓园门口。

    他顺着找过去，快着步子，果然看见小姑娘一个人蹲在地上，裹着一件到脚踝的大袄，从头到尾。

    看着她肩膀轻微的耸动，知道她在哭，没上前去，也许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吧。

    陆扬就站在离她几米外的地方，听着她蚊子一般的喃喃声，看着那么瘦小的一团，心疼的无以复加，好像有人在拿着刀子剜着他的心脏。

    看来她只能在亲人面前才能够流露出真情实感的一面吧，陆扬有些苦涩，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李阿姨去世的时候，她一样的不吭不声，把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出来。可是现在看来，她现在似乎比之前更封闭，每个人和她之间都隔着一扇门，包括他。

    门里是她的一片赤诚，隔绝了所有人，而他进不去。

    诺大的墓园黑漆漆的，只闪着为数不多的灯盏，一阵电话铃声响了，几步前的小人似乎有些惊，没想到自己周围有人，她回头，看见的就是陆扬慌忙把电话掐掉的模样。

    转身擦干净泪痕，敛着眉，又是无情无欲的李一念。

    电话又打过来，陆扬只能接起，可这一接便让他皱了眉头，一字一句的听着对方说完，唾液在喉腔滚动了几次，缓缓地说：“我知道了，你先继续盯着，你刚才说的事情我稍后会联系你。”

    挂了电话，陆扬看见李一念微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一片昏暗里，她的脸更加苍白无血色，就好像这附近埋下的每一具，黄土白骨。

    直接把她抱起来，她也乖巧的揽着他的脖子，不做丝毫的反抗，简直听话的不像话。

    手里人儿轻飘飘的，陆扬感受着怀里人的体重，觉得这些日子她又瘦了不少。

    抱上车直接回了公寓。

    李一念还是一言不发，似乎回来之后就更加沉默了。

    若不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见过她更吓人恐怖的样子，陆扬此时就会觉得他肯定从墓园里带了个鬼出来了。

    家里不同墓园，亮堂堂的，走之前那杯牛奶已经冷了，陆扬倒掉冲过了一杯。

    帮她外套脱掉，亲眼看着她喝掉了牛奶，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想起刚刚那个电话，陆扬哄她，“乖宝自己睡觉去好不好，现在已经很晚了。”

    李一念不想睡觉，嘴珉成一条缝，拽着他的衬衫衣角不松手，眼底全是抗拒。

    陆扬还是宠着她，“那行，咱不睡觉，我带你到书房看书去。”

    半个小时后，李一念还是在陆扬怀里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喘息声，陆扬搂着她，帮她把嘴角吃进去的头发撩开，也没打算放开她。

    陆扬把笔记本打开，进了邮箱找到了发过来的那个视频，是李一念家楼下附近一个路口的，他们费了些力气才找到，不过是拷贝件，原件被人拿走了，手下的人说查到了不得了得消息。

    视频不长，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点了播放键，视频还算清晰，可终于到了那个人出现时，陆扬点了暂停键，他不敢相信的拖着鼠标再放大，露出了那张毫无遮挡的脸庞。

    精致的五官，和印象中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

    不知道什么时候，怀里的人醒了过来，不敢相信的放着回放键。

    陆扬伸手把她搂紧了一点，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敢情这小家伙刚才是装睡啊。

    视频再次播放，拍摄到女人从李家楼下的楼梯口出来以后，似乎挑衅的下了墨镜往摄像头这边看了一眼，眼神怪异，接着拐进了她停在马路边那辆价值不费的豪车，车子开走了。

    时间停留在上午九点半，离李奶奶的死亡证明相差不过十分钟。

    李一念像是被咬住尾巴的猫，瞪红了双眼，反复的看着那不过短短几分钟的视频。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声音从开始的大声嘶吼变成了小声呢喃。

    头顶又是一声叹息，大手摸着她的头，“小家伙不听话，让你别看的偏要看。”

    “陆扬真的不可能，我妈妈已经死了，她是谁？她到底是谁？”李一念觉得自己可能是要疯了，不顾一切的按着陆扬的肩头，嘴里开始不经过大脑，“会不会我妈妈没死？难道她还活着？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多年还不回来找我？可是奶奶为什么又死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李一念扯着自己的头发，大脑已经开始崩溃。

    “一念，你冷静点，这个人是谁我已经找人去查了，很快就有消息了，你别急，别急。”陆扬语气近似诱哄，轻柔如呢喃声响在李一念耳边。

    李一念一个劲打着陆扬的胸膛，一点儿也没冷静下来，怎么可能，她当年亲眼送着妈妈下葬的，怎么可能说出现就出现了！

    奶奶的难过还没离开，又开始了新的轰炸。

    无奈之下，陆扬只能打电话过去催促着手下的人尽快找出那个人的身份。

    奈何那辆出现在视频里的车没有上牌照，是一辆新车，所以只能从车的款型入手寻找买主或者调出每个路口的监控追踪。

    无论是哪一种都非常耗时耗力，绝非轻而易举。

    看来这人有两把刷子，不是个善茬。陆扬想，他估计监控录像的原件就是被她拿走了，还有前几次李一念出的事情，也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

    不过当务之急就是查到她的身份，虽然难，但是在自己家的地盘上还被被别人算计，那未免丢人了。

    陆扬打完电话之后就看见李一念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上还在循环播放着那个视频，里面是李一念日思夜想的妈妈的脸。

    看来是药起作用了。

    陆扬松了一口气，小家伙呼吸有些重，估计是今天晚上累惨了，把她抱回她房间又怕她醒来跑了，思及再三，陆扬还是觉得把人放在自己身边最合适，起码能够时时刻刻看着她，以免又发生了今天晚上一样的事情。

    要是哪次他没及时发现出事情了，那可真得让他后悔半辈子的。

    人还是拴在身边放心。

    陆扬把她放上床，自己也睡了上去，拉了灯，原本亮堂的卧室变得暗了下来。

    侧过身子，陆扬把人圈在怀里，一只手让她枕着，一只手搂着她的腰，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的，在她额间烙下一个吻。

    晚安。

    第二天一早。

    李一念醒来的时候陆扬已经起床了，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看着电脑。

    她睁开眼睛后有些懵，看着四周的景象以为自己还没睡醒，要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扬见她坐起身来，就拿着她的衣服走了过来要帮她换衣服。

    “先把衣服换了，洗漱完回来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哦。”李一念还是有些不清醒，她又倒回床上，滚来滚去把自己卷成了个蚕蛹。

    安心的呆在里面把没跟肉体一起醒来的脑子重新开机重启。

    反应了半天发现刚刚陆扬嘴里她最想知道的事情，于是乖乖的像只蜗牛慢吞吞的爬起来刷牙洗漱，还把早饭吃了。

    然后整个人端正的坐在他面前，像极了小学生，揪着手指有些紧张，“你、你说吧，我准备好了。”

    陆扬看着这么可爱的她有些发笑，也不枉他属下埋怨了他一晚上，说他是个压榨下属的黑心老板。

    伸手捏了她的脸，这些日子她瘦了很多，连带着原本脸上本来就不是很明显的婴儿肥都一通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养了这么久还是没什么起色就算了，这下还倒减了过去，陆扬有些郁闷。

    李一念见他捏着自己的脸不说话，有些不安和着急，“你、你倒是说啊。我不怕的。”

    陆扬看她一眼，把手缩了回来，“你真的要听？”

    李一念频频点头。

    “嗯嗯。”

    “就算会打破你的美梦？”

    李一念有些犹豫，深吸一口气，还是点了头，“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