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番外篇银风揽宿十二

    聂银风从来没有认真地钟情过什么。

    咒术也是，算命也是。

    什么东西他一旦认真学会了，得到了，就都觉得随时可以撒。

    可是后来他突然发现有些东西不一样。

    姬宿。

    他偶然遇见的一个人。

    却也是克他的人。

    越是和那个丑八怪接触，他就越被自己对姬宿的好奇所支配，也就越移不开眼睛。

    喜欢上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情。

    也是极其无可奈何的事情。

    当那一夜姬宿撞进他的怀里，惊恐地紧紧抱住他，自己很怕的时候，聂银风终于知道为什么对他而言毫无杀伤力的姬宿，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劫。

    为什么姬宿所剩的时日无多，却还能是克他的人。

    因为他接下来可以为姬宿不故一切。

    只要能救活姬宿，不管接下来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后来他不断地寻觅古籍，找了千百种治疗心疾的法子。

    哪怕只能用银针给姬宿吊着命，他都愿意。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救人之法

    换心！

    只要他能找到一个人，为姬宿换上健康的心脏，他的丑八怪就能继续活下去。

    为此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去找了大祭司。

    他是祈宁的生父，也是整个仙隐族里咒术和医术最高明的人。

    大祭司是最适合完成这件事情的人。

    当大祭司问他，就算他愿意做这个尝试，可又该去哪里给姬宿找一颗健康的心时，聂银风毫不犹豫地了，用他的。

    他的心脏绝对健康，若是能完好地放进姬宿的身体里，那一定会很蓬勃地跳动吧？

    大祭司他疯了。

    当天就甩了聂银风一个狠脸色，还把自己的房门锁紧，不让任何人进。

    他知道大祭司心底有多难过。

    仙隐族难得出一个像他这样的天才，有他在，仙隐族一定能在蓬莱更好地延续下去。

    可是他却要去换心，还是为了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外族人！

    换下心脏以后聂银风根本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但是逆天改命这种事情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大祭司对他一直都给予厚望，他却做出这样的选择，大祭司如何能不失望。

    可是聂银风知道自己没有疯。

    他从未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醒过。

    如果一定要牺牲什么才能就丑八怪，才能改变丑八怪的天命，他希望做出这个牺牲的是自己。

    那样就算有一天自己不在了，他的心脏，也可以在丑八怪的身体里，一直一直地跳动下去。

    这份感情绝不会就此消亡。

    他的心，会为姬宿一直跳动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是聂银风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爱。

    为了这份唯一的爱，他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

    后来，为了救姬宿，他选择了和那个道喜欢时总是瑟瑟的人成亲。

    也许姬宿不爱他。

    甚至姬宿可能只是把他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来紧紧握住。

    但是他不在乎。

    只要他知道自己对姬宿的感情就够了。

    那份感情就像是石头裂缝之中突然涌出来的一汩泉水。

    它无声无息地润泽着四方的土地。旁人都只能看见周围的那些细流，认为它不过如此而已。

    却没有人能看到在石头的裂缝之下，到底藏着多么磅礴澎湃的暗流。

    能在换心之前，和姬宿成亲，也算是无愧于他的内心。

    他很欢喜。

    真的很欢喜。

    那一天他跟姬宿心翼翼地问他是否愿意和自己成亲的时候，他的背在身后都悄悄地攥成了两个拳头。

    他无法想象，如果姬宿拒绝了自己，他接下来到底该什么才能让丑八怪答应。

    但好在丑八怪答应了。

    这就很好。

    他认真地跟姬宿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知道姬宿第无数次点头肯定，他才确定自己听到的不是假话。

    他高兴坏了。

    他低头看着丑八怪，捂着他一直都不愿意示人的另外那半张脸问道：“那在我们成亲的那一天，让我看一看你原来的那张脸，可以么？”

    那时候的聂银风已经不是对姬宿的脸有执念的人了。

    他只是想要在辞世之前看看他本来的样子。

    从外面回来以后，姬宿的那张脸就已经彻底结痂，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

    他一直都怕被人看见自己的样子，每次出行也都会拿帷帽遮住自己的那半张脸。

    这件事情姬宿愿意最好。

    如果不喜欢，那就让姬宿忘掉。

    他不会很强求。

    姬宿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好。”

    一场婚礼就在仙隐族人低沉的情绪中开始筹办起来。

    那一段时间姬宿一直一直待在屋子里，每日都由祈宁来给他的脸治伤上药。

    为了让聂银风看到最好的自己，他足有半个月的时间不能和聂银风见面。

    就在那段时间里，仙隐族人已经悄悄地准备好了换心需要的一切

    成婚的那一天，蓬莱少有的好天气。

    阳光和煦，春分攘面。

    祈宁，蓬莱不是下雨就是阴天，想这样的好天气，怕是一年里都不到一个月可见。他们成婚一定是上天都看中的好姻缘。

    姬宿看着摆在跟前的红盖头，忍不住低头浅笑了起来。

    祈宁问他，在笑什么？

    姬宿，就是觉得一辈子，能被一个人爱着，也很好。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只要能被爱着，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他那个时候对自己和聂银风之后的生活，还是很有期待的。

    他觉得能和聂银风在一起，就算未必都懂仙隐族的事情，但是至少不会过得太差。

    况且，聂银风也不算是一个坏人啊

    他，不讨厌聂银风。

    其实还有点喜欢。

    像聂银风那么恣意地活着的人，他此前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他自由的像是一阵风，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牵绊住他。

    像聂银风的这种的生活，其实一直都是姬宿想要的。

    所以嫁给他和他成婚

    虽然听起来不大对劲，但他是愿意的。

    祈宁笑着，不用怀疑，师父一定是爱你的。很爱你。才会和你成亲。他从来都不是那种胡来的人，一定是他心动极了，心底真的很喜欢，他才会娶你。

    姬宿回头看了她一眼。

    “真的吗？”

    祈宁点点头，为他盖上了大红的凤凰盖头。

    而就在盖头盖上的那一瞬间，祈宁瞬间红了眼。

    师父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如果不爱他，师父怎么可能把活下来的会给了他，却要牺牲自己。

    可是这些他们都不能跟姬宿。

    聂银风要他们瞒住这一切直到最后，知道姬宿离开蓬莱

    祈宁揉了揉的眼睛，扶着一身喜服的姬宿走出了屋子。

    姬宿踩在碧绿的草地上，听着从未听过的古老的喜乐，一步一步走向空旷场地上等着他的男人。

    他们拜过了天地，族人们洒下了淡蓝色的花瓣，让他们在往生花海的簇拥下，走进了新房。

    夜里，聂银风紧张地、心翼翼地揭开他头上带着金黄璎珞的盖头。

    姬宿紧张地看了他一眼，殷红的唇抿了抿。

    他的双紧张地攥在了一切，咽了口唾沫：“那现在，我们就算是，夫妻了吧？”

    他一身大红的衣袍坐在那里，因是男子，头上不能戴太多的朱钗，祈宁就特地为他的额间描上了一朵娇艳的红色花钿。

    聂银风欢喜地点头，一双漆黑的眸子却落在他的脸上半点都不能移开。

    他今晚，真的很好看。

    聂银风的缓缓抚摸上他的脸，惊艳道：“我在脑海里无数次想过你容貌恢复后的面容。但是今天见到了以后才发现”

    姬宿：“什么？”

    聂银风：“我才发现，无论我把你想成什么模样，你永远比我认为的要更好看。”

    这世上怎么会有姬宿这么好看的男子呢？

    也或许正是因为老天爷给了他过分姣好的面容，他才要公平地从姬宿身上再收走一点什么。比如姬宿的寿命。

    老天爷总是喜欢不够完美的东西。

    他既给了容颜，就不会再给康健

    姬宿笑了笑，“从前也总有人我好看。”

    在毁容之前，被人夸赞对姬宿来不是多么新鲜的事情。

    所以那一天聂银风看着他的脸叫他丑八怪时，他才会觉得那么冒犯。

    聂银风：“那你呢，是怎么回应他们的？”

    姬宿：“我那时候不觉得这些夸赞有什么。以为有些夸赞总是混杂着讥笑，就好像有的人的好看，其实是想嘲讽我像个娘们。”

    他的身体不好，在武功上总是比不过别人，所以才一直要被同门的师兄弟耻笑。

    可是一直都没有人知道，他功夫不济，是因为他的心脏根本就不允许他做运动量太高的事情。

    这样的他功夫怎么可能会好？

    所以对那些夸赞，姬宿常常没有觉得有多好听。

    因为你一旦不仔细分辨，就会弄不清楚他们的话里到底有没有讽刺意味。

    “但是今晚，听到你这句话，我很开心。”姬宿看着聂银风。

    他相信聂银风的好看里，绝对没有掺杂半丝嘲讽之意。

    所以他很开心。

    聂银风笑了笑，用自己的额头撞了一下他的。

    于是笑容就仿佛会传染一般，也传到了姬宿的身上，让他的嘴角扬了起来。

    姬宿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

    聂银风暧昧地盯着他的眼睛：“蓬莱成亲的风俗和山下是一样的你难道不知道，山下的人拜堂后要干什么吗？”

    姬宿的心开始砰砰地跳。

    “是，入洞房。”

    聂银风微微颔首。“对啊。”

    姬宿看了他一眼。

    那他们接下来，也要做这种事吗。

    聂银风：“你愿意吗？”

    不需要强迫。

    他只希望姬宿是真的愿意跟自己在一起。

    姬宿的掌贴到了他的胸膛，“你的心跳心跳好快。”

    聂银风：“哪有人在喜欢的人面前能平静如湖。”

    他不知道，那一刻他的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

    姬宿笑，“是么？可是我摸到的，也可能是自己的心跳”

    聂银风一愣。

    他自己的心跳？

    难道姬宿现在也心跳很快。

    他的神情突然紧张，一搭在了姬宿的脉上：“是不是你的心疾又？”

    姬宿摇摇头，反过来握住他的放到了自己的胸口。

    “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变的这么笨了？”

    他是因为聂银风才心跳加速啊。

    聂银风想不明白吗？

    他此前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嫁给一个男人，甚至还要和一个男人发生什么真实的关系。

    但时至今日他才觉得，如果那个人是聂银风。

    那么他愿意。

    聂银风怔了怔，下一刻，他已经吻住了姬宿的唇。

    他的温柔地解开了姬宿身上的衣带，将他推入了床榻里。

    那是他们之间最温柔，最缠绵悱恻的一噎。

    但他们之间，也只有那一夜了。

    成亲后的第二日，他们就要为姬宿准备换心。

    姬宿在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干净的屋子，聂银风早已经等在那里。

    他哄骗姬宿只会切开他的胸膛为他治病，却从未告诉姬宿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是换心。

    聂银风也安抚地坐在他身边告诉他，会一直一直陪着他。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是。让他不要怕。

    姬宿乖乖地喝下了他们准备好的汤药。那一碗药将会让他昏睡一天一夜之久。

    在他将要入睡的前一瞬，他仿佛看见聂银风坐在他身边，仰头喝下了什么。

    但是他来不及开口去问，就已经陷入了昏迷。

    聂银风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那一吻，姬宿同样没能感觉到。

    “我会永远与你同在。”

    后来，姬宿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

    他躺在聂银风的屋子里，因为麻药的缘故浑身还是没有力气。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还有开刀以后留下的伤隐隐作痛。

    但是胸口里那颗心脏，他能感觉到，它前所未有地，有力地跳动着

    噗通，噗通——

    这是他的心吗？

    有一瞬间，姬宿竟然红了眼眶。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心脏，也会这么健康地跳动着。

    他可以活下了。

    他能活下去了吧？

    聂银风没有骗他。他真的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