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山戎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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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呐!”县令操一口关中腔,个头不高,黑而瘦,目光如炬。

    头戴展脚幞头,身着绿色圆领窄袖官袍,腰系银銙阔革带,脚蹬银边云头水纹靴。

    “草民江涛参见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江涛模仿着古装影视剧中的口吻跪拜行礼道。

    “哎,免礼免礼!”县令大人从雕花木椅上欠欠身子,指着旁边的高脚方凳:“坐下话。”

    “尔等退下,本官同江公子有要事相商。”

    江涛心想,自己一介布衣,今日竟得县令如此礼遇,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事。

    也许是自己那一点煮盐的雕虫技在县令这儿还有什么用处,且听他言便是。

    县令询问道:“听刚公子籍贯京城长安,本官祖籍亦在关中,如此之巧,我们还是同籍呢!”

    江涛拱道:“是的,大人。”

    “江公子委身于这边陲城穷山僻壤,与民同甘共苦,勤于稼穑,扶贫济困,精神可嘉,精神可嘉呀!”

    “大人过奖了,在下也只是想求有个栖身之所,自给自足,衣食无忧而已。”

    县令大人叹道:“哎,君子当‘乐以天下,忧以天下’嘛,像江公子这般身怀绝技,而不接济苍生,造福一方,实在可惜啊!”

    江涛谦逊道:“在下何尝不想为乡里百姓谋点福利,可恨自己才疏学浅,还望大人赐教!”

    “江公子,过谦了。县尉果大人带来的雪花精盐我品鉴过了,就凭这一点,还怕不能带动一方生产发展吗?”县令对这件事很上心,此种精盐技术,还是少见。

    江涛道:“县令大人,这只不过是雕虫技而已。”

    县令惊呼道:“这算雕虫技?我看你这个后生,只要是跟着本官好好干,前途无量呐!”

    江涛客气道:“承蒙大人高看,不知在下能做出些什么,还请明示。”

    “听果大人,你们那哒苦水河畔的土都能煮成精盐,那可比银子还值钱!本官早就想着在南山岔兴建一个大盐坊,批量生产精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是个好主意,在下非常赞同。可据我所知,这么做是触犯唐律的!”

    “你现在煮盐,是不是已经犯王法了。追究不追究,还不是本官了算?”

    “大人,即便如此,并非所有的土都能煮出盐巴。据我勘察,河边的碱盐土存量不多,所以作坊规模不可过大。保证每天出粗盐两钧,约摸能煮个三年五载。”

    县令吃了一惊:“噢,本官还听那河里夏天发大水,到时也得停产吗?”

    江涛点头道:“没错,还有冬季土冻的三月,也无法煮。”

    “夏天发大水,停产几天倒没什么。可这大冬天的,三个月呢,况且是农闲,若是停产,怕就不划算了呗!”

    “何不像往常一样,把粗盐弄来,冬天照常可以提纯精盐嘛。”

    “你往常,弄来粗盐?还有这事?哪来的粗盐呢?”江涛这话,让县令成了丈二的和尚。

    江涛赶忙改口道:“噢,大人,我是可以将官盐运过来,在那儿提纯。”

    “哈哈,这倒是个好主意!我看呐,刚公子,这事就这么定喽!”县令大人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捋一捋胡须:“本官安排尽快下拨所需金绢,盐坊的设计、建造,还有后期管理运作,可就全得拜托刚公子啦!”

    “这没问题,县令大人。可盐的销售呢?”

    “不早就‘县衙特供’了吗?不过,原来一石十斗三千钱,现在县里可拿不出那么多钱,一石十斗两千。本官会按时派人取盐。一交盐,一交钱,咋样?”

    “原来一石十斗三千钱,那么贵!”江涛吃了一惊,差点出口。

    “多谢大人,我替南山岔的黎民百姓向大人叩首致谢!”着江涛提一提麻布青袍,准备行跪拜礼。

    县令赶忙过来托住他的胳膊肘道:“江公子,不必行此大礼呀!吾乃兰州黎民之父母官,民生乃吾之本分。江公子身怀绝技为本官排忧解难,该表谢意的是本官才对嘛!”

    江涛这时候想起一事,道:“大人英明,江涛有一事冒昧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县令有意拉拢他,所以很客气道:“你我志同道合,但讲无妨。”

    “南山岔及乡里周边百户人家,去夏遭雹灾,颗粒无收。百姓锅中无米,食不果腹。县里下拨了赈灾口粮,目前几月暂无饥民。秋粮熟稔,勤者勉强可以接至青黄,惰者已然食不果腹,实在令人担忧!”见县令默然微颔,不时皱眉,江涛接着道:“去年秋粮归仓之后,在下便带领郑老伯一家垦筑梯田,仿效者不少。今春伊始,墒情难得,下种在即,在下正要到县城兑点山戎种,不想半道被劫,两空空,如之奈何啊!”

    “难得江公子一片悲悯,南山苍生有幸呐!种子之事,事一桩。来人,带刚公子到县衙社仓挑选山戎种,再挑选一批骏马,赏给刚公子。今后刚公子随时都可以出入县衙,面见本官!”

    “明白,大人。这边请,江公子!”

    “在下替南山岔民众谢县令大人恩德,告辞!”江涛拱告退,跟着衙役直奔粮仓。

    县衙粮仓戒备森严,守卒林立,个个腰佩横刀,威风凛凛。江涛感到杀气腾腾,不寒而栗。绕过巍峨的围墙,进入院内,眼前是数十个大馒头状的土圆仓,分列东西。右更加高大的粮仓,仓体拦腰嵌着斗大的白底黑字——正仓。

    衙役将自己带到了左边的“常平仓”和“义仓”。守卒对他们进行了安检,查验了他们的通行鱼符,才放几人进去。站在仓下,江涛感到自己是这般渺。心想大唐盛世,名不虚传,果真仓廪殷实。可山区百姓的日子,咋还这般清苦难熬!

    “请江公子看看这里的山戎,做种子咋样?”衙役打开一麻袋,果然是滚圆滚圆的豌豆。江涛抓一把在心里摩挲,扔一粒到口中“嘎嘣”一咬。

    “嗯,不错,可以做种子!”

    “那江公子需要多少呢?”

    “我看这一麻袋有一石重吧。帮我扛两麻袋,足矣!”出了粮仓,牵着来时骑的那头枣红色高头大马,驮着两大麻袋山戎种,看看日头将斜,江涛心想得赶快赶回去。看着自己牵着的宝马负重而行,步履沉重,他选择了步行。

    “里正张有年派去的人不知都干了些什么,允儿是否安好?”江涛边走边想,心急如焚。

    苦水河滩一片漆黑,伸不见五指,江涛牵着马,凭着感觉艰难地行进在枯河岸边。

    远远地,他看见有人点着火把向这边慢慢移动。

    “江公子,是你吗?”

    “噢,是老伯吧!”“山戎种都兑来咧?”

    “嗯,兑来咧。”江涛回答着,赶忙问老伯:“允儿呢?她好着么?”

    “唉!”老伯叹息一声,不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