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十匹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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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擦麻时分,江涛骑着枣红马回来了。

    一大家人都围着炕头,阿爷靠着墙坐着。允儿坐在旁边一杓一杓给他喂着吃粥。大娘在院子里点着一堆火,开始熬药。

    江涛给老伯的伤口上撒了些三七末,这是苗药,能止血消肿祛痛。老伯问他“苗药”是啥,他是云南大山上的神药。

    “老伯,脚现在疼吗?过两日就会瘙痒,千万不敢用抠!”

    老伯应承着,:

    “不疼,不疼,这点伤算什么?——哎,东子和西子怎么不见咧?”

    “前一阵子还在屋子哩!”

    老伯不放心,叫老大出去找找。

    不一会儿,姐弟俩回来了。

    “妹妹,你和弟弟干啥去了?”

    “我和姐姐捉地鸡去了!瞧,这么多,老伯吃了脚指头就好了!”

    东子兴奋地将罐子打开。江涛一瞧,原来是湿生虫,密密麻麻地在罐子里攒动着。对啊,咋就给忘了呢,这骨折之人,食用这湿生虫最容易痊愈!

    “你们咋晓得这虫子能治骨折?”

    “那时候我胳膊折过,阿爷给我捉这虫子吃,长得可快啦!刚大哥瞧,我这胳膊现在都好好的了!”

    东子使劲转转自己的胳膊,接着:

    “额,阿爷还给郎中抓过药哩!可后来挨饿,他和我们就走散了!”

    听东子这么一,老伯觉得他挺可爱,但又太命苦了。大家一时沉默不语。

    “东子,来,到到炕上来。”

    东子上了炕,跪着走到炕脚。老伯一把将他揽在自己怀里,抚摸着他的脑袋瓜:

    “乖孩子,打今儿个起,你就叫我阿爷吧!”

    “阿爷。”

    东子怯怯地叫了一声。

    “太好了,我又多了个亲弟弟哩!”

    允儿揪了揪东子的耳刮子,激动地。

    江涛找来一块干净的瓦片,先放在火上烧灼,再把湿生虫放到瓦片上焙干,研末,让老伯口服。

    “允儿,你带着东子先回去休息吧。你就放心,这里有我们呢。”

    他又端来大娘煎好的一大碗草药,回头告诉郑老伯:

    “老伯,喝了这几付草药,脚就好了!”

    老伯捧着个粗瓷大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药。

    “刚涛,老二,你们都睡去吧!”

    夜深人静,茅草屋里,郑老伯问老伴儿:

    “他娘,你瞧西子咋样?”

    “我早就瞧见了,西子命苦,可她是个懂事的女娃。她和老二,眉来眼去的,早就好上咧!我那阵子老儿咋吃那么多哩!唉,咱老二这娃,心数好,好人有好报,西子就是老天爷给他的福分!”

    老伴儿翻过身子,背对着老头子,埋怨道:

    “先前,允儿和刚公子的事,你也不行,可最后呢?刚公子这女婿,缺啥哩?”

    老头子沉默了。

    夜深了,山里的夜空繁星闪烁,一弯月儿挂在天空。

    谁也不知道,郑老二和西子坐在河湾边的田埂上,像一对鹦鹉,相互依偎,悄悄着情话。

    月光照进南山的窑洞,方格子窗户映在窑洞墙壁上。江涛摸着允儿隆起的肚皮,同她着话儿。

    “这牛犊子忒可爱了,不知这肚里的娃儿有没有牛犊子攒劲?”

    “可比牛犊子攒劲多了,瞧,这家伙又蹬起来咧!”

    “你猜是长牛的(男娃),还是夹牛的(女娃)?”

    江涛的话把允儿逗乐了,她嗔怪道:

    “快要当阿爷的人了,咋就这么不正经哩!男娃咋,女娃又咋?”

    “男娃像我,女娃像你呀!”

    “那可不定,养儿像舅舅,养女像姑姑姑嘛。——哎,你这他二舅和西子能成吗?”

    “前日个让老伯那么一折腾,难啊!”

    “我看阿爷后悔了。”

    “是吗?”

    第二天天一亮,一家人又围在了郑老伯的炕头。

    大娘煎药,江涛换药,允儿和西子帮老伯擦脸、吃粥。

    “老大,你去瞧瞧老二咋样咧,让他过来爷有话给他。”

    老二在隔壁炕上,这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不等大哥来唤,他光着脚板腾腾几声过来了。

    “阿爷,我好咧,你得好好缓着(‘缓着’就是休息)!”

    “阿爷缓着哩。前一阵子鬼迷心窍,阿爷托王孙氏给你保媒,老糊涂咧!”

    郑老伯朝西子瞅了瞅,满眼欢喜:

    “我看西子这娃心眼好,你俩又对上了眼,干脆给咱找个媳妇得了!他娘,今儿个你去给王孙氏,让她别再问咧!”

    “阿爷,这么您是同意了我和西子在一起?太好咧,我和西子早就盼望着有这么一日哩!你是吧,西子?”

    老二和西子没想到事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们眉来眼去。老二一把将西子拽过来,俩人扑通跪倒在地,朝着郑老伯连磕三个响头。

    磕完头,西子矜持地依偎在允儿姐姐身旁。

    “西子妹妹,——噢,打今儿个起该叫你二嫂才对,阿爷都同意你和二哥的事儿咧!”

    西子臊得满脸通红,但她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允儿姐姐你啥呢!哪有姐姐把妹妹唤作嫂子的?”

    “哪没有哩,眼前不就是例子?我比你年纪大,你将我唤作姐姐;现在你又成了我亲二哥的婆姨,我不将你唤作嫂子,哪儿行哩?”

    允儿一席话得俩人关系仿佛更亲近,西子红着脸道:

    “不管姐姐将我唤作啥,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亲姐姐!”

    姐妹俩越越亲热,都激动得搂在一起淌眼泪了。

    “家里还有十匹锦缎,那是允儿的聘礼。十匹给老大媳妇巧儿做了聘礼,还剩下的十匹,就留给老二和西子吧!”

    老二没想到阿爷对两个后生的人生大事考虑得这么周到,处理得这么公允。

    “他娘,老大娶亲的日子定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前一日。我看,倒不如老二和西子那天也一块儿把事情办咧!”

    “同一日引进门俩媳妇,这稀奇事我还头一遭听哩!”

    “有啥不能的,喜上加喜,双喜临门!不过这事儿还得跟老大丈人王麻子商量商量。”

    江涛也插了句话:

    “大娘,我看这是个好主意!”

    老二和西子没话,可他们脸上分明写着“没一点意见”这几个字。

    郑家这几日不平静,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可今儿个一大早听老伯这么一,自然都满心欢喜,看到了希望。

    眼下每个人最担心的还是老头子的脚伤,狼牙有毒唉!

    老二的病完全好了,他准备继续做他的羊倌。不同于往日的是,他领上了西子。二三十只羊,再加上两头牛,还要打柴、拔草,老二一个人搅不转。西子做他的帮,多好啊!

    “老二,领好西子,带上铁锹、弹弓,不要离别的羊倌太远!要当心狼群!”

    老伯叮嘱了一番。江涛:

    “二哥,下次去县里,我给咱买条蕃狗(藏獒),看它土狼怕不怕!”

    “妹夫,话算话哦!”

    着,他和西子赶着牛羊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