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水晶(三)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梁立野的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磕磕巴巴问着。
焉许知的手没有收回,手指顺着梁立野的耳边滑到脸旁,指尖轻轻用力,抬起了梁立野红透了的脸。他们互相对视,焉许知告诉他,“你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梁立野不敢确定道:“你都听见了?”
指腹摩挲着alpha下巴上的胡茬,焉许知漫不经心问:“你怎么总哭?”
梁立野歪头张嘴咬住他的手指,牙齿磕在皮肉上,就轻轻一下。焉许知往后缩了缩,听到梁立野忿忿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焉许知往被子里缩,手掌蜷拢,握成了拳头,他:“对不起。”
梁立野身体前倾,一把抓住他往后躲的手,两只宽大的手掌紧紧包住比自己了一圈的手。他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心碎的阴影,喃喃道:“别和我对不起。”
焉许知愣怔,就听他哽咽,“吴主任这个病是可以治疗的。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你不要一个人硬抗,你还有我啊。”
Omega对于alpha来从来都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附属品,而是补缺alpha一半灵魂的钥匙,是开家门的钥匙。梁立野的Omega不要他了,那么他就没有家了。
焉许知叹了一口气,目光温柔得能够滴出水来,他问:“梁立野,如果有一天,我不能爱你了怎么办?”
梁立野一愣,抬起眼呆呆地看着他。焉许知:“这种病发展到后期,Omega会失去思考的能力,信息素也会消减,一直到我和你之间的联系完全消失,你在我这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
没等梁立野下去,焉许知断道:“我不能接受这样子的我在你面前。”
“那我呢?”梁立野站起来,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跌倒。
焉许知又了一遍对不起,梁立野神色阴郁,声音低沉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焉许知沉默了几秒,睫毛颤抖得那么厉害,他轻声:“我想过,我想过你会恨我,想过当你知道我的事情后,一笑了之,也想过你会有新的Omega,你们会有一个可爱健康的孩子,孩叫你爸爸,你背着他去游乐园里玩一整天。”
梁立野仿佛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他扯开嘴角,反问道:“就这些?你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
焉许知抿着嘴,垂落的目光向上,直勾勾地看着梁立野,他问:“我只能想这些。”
梁立野顿了顿,只是短短一瞬,焉许知脸上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面具抖落开一条缝隙,而后一片一片碎裂。长满了刺的铠甲后是脆弱至极的柔软,他的许知眼眶红了。
极少能看到的眼泪从Omega的眼角旁溢出,砸在梁立野的心上。
他听到焉许知带上哭腔的声音,痛苦到了极点,崩溃道:“你想让我怎么想?你喝到酩酊大醉醉倒在酒吧门口的时候,我不敢去扶你回家。你被赵峰送回房子里,我看到满地纸箱和烟头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能做。你来医院找我,找了一次又一次,我只能躲在休息室的隔间里,听着你在外面和他们话。乐乐墓地上,你趴在地上哭,你对着乐乐,你想我。你知道吗,那天我就在你身后,我看到你难过,我也心如刀割。”
焉许知狠狠吸了一口气,他挣扎着坐起来,后背撞在身后的墙上,揪住衣服捂着心口,大喘着气道:“梁立野,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好害怕,我怕有一天,就算是我看到了这些,我也毫无反应。”
“我不在乎。”
光好像是被翻了,光影交错在梁立野轮廓分明的脸上,情愫缠绵又郑重,他:“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会不爱我,就算你不理我了,我也要缠着你,不能让你在我视线外。”
梁立野抓起焉许知的手,他半蹲下来,拿着焉许知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只为焉许知运作的窦房结注入了生命力,梁立野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我一直都在想你,你呢?焉许知,你有想过我吗?”
“想过。”
“什么时候?”
手底下的心脏跳得好快,焉许知的手心出了一层汗,隔着衣服,他似乎能抓住那颗震颤的心脏。
焉许知愣了很久,感受着那“砰砰砰”的跳动,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每时每刻。”
“我也是。”
梁立野再也克制不住,张开手用力地抱住了焉许知,手臂几乎要把焉许知的肋骨给勒断。
焉许知只觉得呼吸不过来,他咳嗽了一声,虚弱地叫着梁立野。梁立野反应过来,立刻松开了他,可又舍不得,扶着他的肩膀,把脸埋进焉许知的怀里,闷闷道:“别离开我了。”
焉许知垂眸,捧起他的脸,沾了眼泪的吻落下。
梁立野尝到了苦涩,他猛地抬起手,圈住焉许知的脖子,站起后左膝蹬上了床。
任凯喝了一口茶,皱着眉看着里面的茶叶,叹道:“吴老师这茶叶很贵的,你就一杯不用放那么多,一撮味道就很足了。”
吴政何恍然,“怪不得刚才梁都没喝,原来是不好喝啊。”
任凯听吴政何起梁立野,就瘪着嘴道:“你怎么还拿这茶叶给他,我送你的时候不是还给你了另外一罐吗?招待客人就用那罐。”
“知道了,你这子,怎么心眼那么。”吴政何摆摆手,拿起水壶重新接水又烧了一壶。插上电的烧水壶亮起了红灯,吴政何坐回沙发,把刚才收到的信息递给任凯看。任凯扫了一眼,而后:“没事,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是我没按规矩做事。”
吴政何点点头,“你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但有些事就算是情有可原,也不能破坏医院的规定。”
任凯是,虽然都懂,可心里依旧有些闷闷不乐。
烧水壶里的水沸腾得很快,“突突”响了起来,吴政何起身去拿,而后又给任凯加了点水。他:“现在尝尝是不是味淡了些。”
有些烫,嘴唇碰到杯口,他心翼翼啜着,就听吴政何:“你先避避风头,手术就不要再做了,去临终关怀科帮许知去。”
任凯一愣,张嘴就是一大口,烫得嘴唇都红了一圈,张大嘴,伸着舌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吴政何,模模糊糊道:“真的让我去啊?”
“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去吧。”
任凯一声“好勒”,模样看着不像是因为受罚而调任的,更像是中了头彩,他兴冲冲地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收拾。”
吴政何想到焉许知的情况,心里默叹,摆了摆手,让他快去吧。
任凯走到门口,脚步一顿,他扭头问:“老师,梁立野到这边来做什么?”
“许知他回来了,有些不舒服,刚才梁送他过来的,现在就在这边的病房里。”
任凯一惊,“生病了?我去看看。”着他丢下一句,“吴老师再见。”便拉开门脚步匆忙离开了。
单人病房内,alpha已经成功着陆在了那张对于他来矮窄的病床上。焉许知被他搂在怀里,只觉得身体由一团热烘烘包围着,很舒服惬意,让他想要放下攒在心口的包袱,好好睡一觉。
可好像是得了多动症的alpha不让他如愿,时不时咬咬耳朵吹着气我好喜欢你啊许知,缩着脖子努力地要把自己的身体装进焉许知盖的被子里去,隔了片刻又揽住焉许知的肩膀,把快要睡着的Omega摇醒,安全感不足可怜兮兮问他是不是真的不走了。
焉许知被他折腾得没脾气了,睁开眼,眼角微微上翘,本质疏离清冷的眉目成了被破的琉璃灯,艳色的灯光流转,最后勾住了alpha的心,梁立野呆滞不动了。
焉许知往他身上靠了靠,下巴磕进alpha的肩窝里,呼出的气息有些热,他:“安静些。”
梁立野“嗯”了一声,闷闷的声音从颈侧传递,刚安静了一秒,他又道:“许知,我手疼。”
焉许知歪过头,盯着梁立野的后颈,闭上眼又睁开,他:“如果alpha也有腺体,梁立野你可能会被我咬死。”
梁立野噤声,隔了几秒,他的手被焉许知提起来。焉许知翻过身,靠在他的怀里,拿起alpha的手放到眼前,他问:“手心怎么那么红?”
“吴老师请我喝茶,杯子太烫了,烫红的。”
焉许知盯着他的掌心,笑了,吐出四个字,“娇滴滴的。”
梁立野把自己快要烫熟的爪子递到焉许知眼前,似乎要把娇滴滴的公主人设贯彻到底,语气里忍不住带上委屈,闷闷道:“疼死我了,你帮我吹吹。”
焉许知拧着眉,侧头看他。
梁立野眨巴一下眼睛,脸上露出你要是不给我吹,我就立刻哭给你看的表情。
焉许知是吃软不吃硬,他的两只手抓着梁立野宽大的掌心,缓缓拉近,几乎是贴到了自己的脸上,而后微微仰头,吻了好几下。
Alpha的半只手似乎都要被这轻飘飘的几个吻给弄麻木了,他吞咽唾沫,忍着要把怀里的Omega弄坏的冲动,身体僵硬,慢吞吞地缩回了手。被亲过的手被他藏在背后,他支支吾吾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要什么。
焉许知听他终于不讲话,心里吁了口气,翻身把头埋进他怀里,深深嗅着alpha的气息。
梁立野的信息素是海水的气味,潮湿的海水,正午后的海水,夏日里的海水。躲在梁立野的怀里,焉许知觉得自己就像是活在暖流里的鱼,温暖包裹全身,懒洋洋地靠在海水里,随波逐流。
“许知,你……睡着了吗?”
“……”
“许知?”
“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