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生日快乐(二)
梁立野吃了一整个蛋糕, 满足到无以言表。
焉许知扯了纸巾替他擦掉嘴边的奶油,而后凑过去,鼻子轻轻碰在梁立野脸侧,嗅了嗅。
梁立野问:“什么味道?”
“蛋糕的味道, 甜甜的。”
“接吻吗?”梁立野嘴里都是甜味, 焉许知不太能吃糖, 他试探着问。
焉许知主动揽住他的脖子,咬住他的嘴唇, 间隙喘息时,他们额头相抵,像是交颈的天鹅。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什么?”
梁立野吻了吻他的眉毛, 焉许知仰起头,一点点拉开距离,“我会去哥伦比亚,好好治疗, 不让你担心。”
梁立野愣怔,狂喜接踵而至,他张了张嘴, 激动到无法言喻,深深吸了一口气, 立刻道:“我立刻去交辞职信,我和你一起去。”
“不,我一个人去, 你留在这里。”
焉许知抓住梁立野的手臂,凝视着alpha瞬间呆滞的脸。厨房里的水阀可能没有关紧, 一滴一滴渗下水,客厅里寂静无声, 只有梁立野一下子变得急促的心跳,惨烈跳动着。
焉许知好像从来都比梁立野更理智,他估算了一下自己去哥伦比亚所需要的费用,再加上实验室的赞助,和他在那边参与研究能得到的酬劳。一年的费用丢在面上,庞大到让人乍舌。
又分析了梁立野之后的工作发展规划,他对梁立野:“你现在是不能离开新闻社的,赵峰刚走,如果你也走,那么新闻部该怎么办?梁立野,你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这是你热爱的工作,你没办法放下就放下。”
“做新闻,到哪里都可以。我能在那边重新找一份工作,就算不是记者,我也可以做其他的。”梁立野握紧拳头,“就算是自私好了,我只想陪着你。”
“异地,会让我们分开吗?”焉许知望着梁立野,目光沉静。
梁立野不语,撇开目光,难过道:“这算什么生日礼物?”
好像是狗知道主人要离开一样,垂着尾巴,开始闹脾气。
梁立野起身,故意踢了一下桌脚,脚指撞到木头,他抿了一下嘴,忍着痛,一声没吭,走远了。
焉许知跟在他身后,轻声:“梁立野,我们不会分开的。”
“异地和时差并不是让人分开的理由,我们相差十三个时,我就守在你醒着的时候和你道早安,我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在黎明黄昏的时候,爱你。”
梁立野脚步停下,背对着焉许知,他问:“焉许知,你就从来不会害怕吗?”
时间安静走着,焉许知沉默,梁立野没有回头,压低声音道:“我会害怕的,我怕自己坚持不下去,感情不像是钻石一样坚硬,如果我有一天伤害了你,该怎么办?”
“你会吗?”
“我现在能对你,不会。”
“把以后的事交给明天吧。”
“我不过你。”梁立野摇了摇头,往前走。
反反复复的情绪变成了封在橡木桶里的葡萄酒,开后涩到了心里。
终于睡下时,梁立野还是没有忍住把焉许知搂到自己怀里。焉许知身体发冷,梁立野拾起他的手拢着,缓缓搓热。
焉许知把脸埋在梁立野的肩膀上,呼吸均匀,是睡了过去。
天微亮的时候,焉许知从一场梦里醒来。
不好不坏的梦,他梦见自己和梁立野在机场分别,梁立野抱着他,对他舍不得。
然后他就在梦里哭了。
醒过来时,眼泪把枕头都弄湿了。焉许知用手捂着眼睛,安静地躺了片刻,伸手想抱梁立野时,却发觉身侧是空着的。
他愣了愣,手支撑着爬起来,走下床,到了卧室门口。
推开门,室内是凌五点的昏暗,他穿过走廊,站在拐角,看到了倚在沙发里,抱着双膝的梁立野。
梁立野在哭。
空气里可能是混杂了碱,要不然,为什么每吸一口气,肺就像是要炸裂了一般。
他屏住呼吸,在心里了一千遍一万遍的对不起。
焉许知安排的是明年两月份过完年再走,离开前,梁立野偷偷去把焉许知的生日纹在了手腕上。纹身的时候不麻药,他最怕疼了,可就这次一声不吭,硬生生挨着。
走之前,他们去墓园看了眼乐乐。
焉许知把买来的乐高放在墓碑前,梁立野蹲在边上,抬起手用袖子擦掉墓碑上的灰尘。
“他如果还在,肯定也会吵着要和你一起去。”
“梁立野,我们之前都好了。”
“我知道,都好了,都听你的。”梁立野憋闷,“那我就嘀咕一两句,都不可以吗?”
焉许知叹了一口气,手撑在梁立野的肩膀上,轻声道:“别在乐乐面前。”
梁立野沉默,嗓子有些酸,声音沙沙哑哑,“大家都走了。”
十八岁高中毕业的时候,梁立野因为没考上医学院对门的那所大学而懊恼不已。
毕业典礼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了,他还趴在教室里的桌子上,窗外的夕阳落下,他的脸上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焉许知问他怎么了?梁立野拽住焉许知的胳膊,把脸蹭上去,难过道:“从我那坐车过去,到你学校要三时。”
焉许知绷着的神经慢慢松弛,他想这没什么,不过三时而已,但梁立野的表情却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就像此刻,在快要分别的时候,梁立野一遍遍估算着从这里到哥伦比亚的时间,而后发出无数声哀嚎,他快受不了,抱住焉许知的腰,快要哭着喊:“太久了,要一天半。”
焉许知仿佛是在安慰孩子,摸摸他的头发,亲亲他的脸。
临终关怀科的事情并不多,焉许知把工作交接给了同事后,便向致光医院提出了离职。
吴政何知道他要去哥伦比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批准了他的辞职后,问他:“是什么时候 离开?”
焉许知收好材料,往吴政何看去,“过完年就走。”
“那么快?”
吴政何感叹一句,焉许知笑了笑,手指扣在材料袋上,指关节绷紧。他对吴政何:“老师,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过年那几天,梁立野和焉许知都挺忙的,春节假日里,回到家里,寒暄着各路长辈。
焉许知告诉他们自己过完年要去哥伦比亚的医学实验室里进修,有人在旁边问梁立野呢,他去不去?
梁立野接茬道:“我就不去了,再过一阵子,我就升职了。”
“那许知,你这去要多久?”
“几年吧,具体还不确定。”
“几年?那么久?你们不要孩子了吗?”焉许知的母亲脱口问着,气氛沉闷下来。关于孩子的话题,在乐乐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在这个家里提起过。
梁立野看向焉许知,神情希冀。
焉许知望向别处,目光琐碎犹疑,他:“不算要了。”
梁立野呆钝,眼圈微微发红,凝视着焉许知。可焉许知的目光逗留过地上的影子,掠过电视机里的广告,在空气里无聊发散,就是不愿看他一眼。
梁立野心里委屈。
吃完饭,从家里出来。
外面飘着雪,天气倒是不怎么冷。
梁立野故意走得很慢,等焉许知回头看他,他便问:“以后等你身体好了,我们能要孩子吗?”
冷雪折射着光,凄凄惨惨掉在人身上化成点滴的水渍。焉许知呼出雾气,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他没话,只是点了点头。
梁立野眼睛一亮,就跟看到狗骨头似的跑过去,揽住焉许知的肩膀,开心道:“许知,我爱你,我超爱你的。”
从家到机场开车得开三刻钟,梁立野计算着时间,唉声道:“我之前忘把这段路的时间给算进去了。”
焉许知看着精神不济,蜷在车里,身上盖了一条毯子,懒懒道:“只是半个多时,没关系的。”
梁立野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药吃了吗?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脸那么白?”
“可能有些晕车,胃里不舒服。”
“晕车?你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我也不知道。”焉许知拉起毯子,半张脸藏在里面,阖着眼,声音疲倦,“我想睡一会儿。”
“睡吧,等到了,我叫你。”
到了机场,梁立野把焉许知叫醒。
焉许知睁开眼,梁立野碰了碰他的脸,“我们到了。”
焉许知“嗯”了一声,拾起昏昏沉沉的意识,拉开安全带,慢慢坐直。
梁立野帮他拿着行李,焉许知穿着浅色大衣,里面是高领的白色毛衣,领子抵在脖子上,整个人看着又暖又软。梁立野牵起他的手,侧头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许知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山里冷雾被光普照,多了点暖味。
机场内到处都是分别,焉许知的飞机是在下午三点。梁立野看着他入闸口,他像是每一个分别后等在原地的人一样,一直到焉许知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拿出手机,给焉许知发信息。
开信息就是一大串的要注意的事项,焉许知比他先发来了。
大一堆的叮嘱,早餐不能不吃,牛奶要喝,不要吃甜食,食物不能多油,不可以经常熬夜,晚上饿了不要去吃宵夜,忍一忍就过去了,别总想着吃肉,多吃蔬菜和水果……
梁立野盯着一个个的“不”字,嘴边的弧度却越翘。他心里好,手上却,我就要吃甜食,就要熬夜,就不听你的话,除非你让我过去,你来管我。
焉许知没回答,梁立野捏着手机,脸上还荡漾着笑。
吴政何已经候在登记室内了,见到焉许知过来,便上前扶他坐下。
焉许知后背都是汗,刚才在梁立野面前强撑着的身体虚弱地靠在沙发里。他朝吴政何点了点头,而后道:“老师,谢谢你。”
此前,在吴政何的办公室内。年轻的医生手撑着桌面,几乎是祈求一般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他:“我怀孕了,我想要这个孩子,所以老师,帮帮我,我必须停下一切治疗,活着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吴政何从未见过焉许知流露出这样的表情,痛苦和希望放在一起煎熬,孤注一掷的凶狠,对自己的凶狠。
焉许知没有去哥伦比亚,在太阳落下后,他随吴政何一同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落日被他丢在身后,天边的晚霞像是被鲜血染红,光也是凄惨的。
他藏在车里,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想着那天梁立野的生日。
梁立野,生日快乐。
梁立野,其实真正的礼物,是这个孕育在我体内的新生命。
这是他没能出口,也不能出口的话。
上半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