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许知默默跟在梁立野的身后。

    医院里太亮了, 他踩不到梁立野的影子。

    他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是他先开始擅自主张喜欢上梁立野的。他偷偷跟在梁立野身后，从他们教室经过，从篮球场上经过, 坐在食堂角落, 透过人群, 悄悄去看。

    夏天绿荫斑驳，他们一前一后, 隔了一整段暗恋的距离。

    光落在梁立野的肩膀上，金灿灿的让他晃眼。

    他这样跟了多久？

    好像是在某一天，梁立野突然转身, 眼里带着笑意。

    了什么？

    焉许知已经不记得了。

    “赵峰用水果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早上的时候护士发现的。”

    梁立野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焉许知呆了呆，站定下来。

    “怎么不话了？”梁立野扭头, 目光劈过焉许知。

    长久的沉默后，焉许知抱歉，而后掠过梁立野, 往急救室内走去。

    梁立野哼笑一声，不知道在嘲笑什么。

    一扇门隔绝了梁立野的视线, 焉许知像是活了过来，他开始呼吸，开始心跳, 开始痛苦。

    往里走，就看到护士正在替赵峰包扎伤口, 见到焉许知过来，便道：“焉医生, 病人已经没大碍了，伤口不深。”

    焉许知点头，他走到赵峰面前，对方的情绪已经稳定，低着头，看不到神色。

    焉许知：“赵峰，你的病还能治。”

    赵峰动了动，抬起头，眯着眼量焉许知。他的身体被痛苦折磨太久，恍恍惚惚的，神志已经不清醒了，笑了一下，他：“许知，我听立野，你们还是离婚了？”

    护士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焉许知把头低下，“嗯”了一声，嗓子压得很低。

    “焉医生，病人现在要移到病房里去。”

    焉许知点头，走到病床后，“我帮你一起推。”

    赵峰突然抓住焉许知的手，瘦骨嶙峋的手，一根根筋骨狰狞绷起，他已经口不择言了，痛苦道：“大家朋友一场，帮个忙。”

    焉许知推着赵峰出去，梁立野候在门外，看到他们便立刻走了上来。

    焉许知松了手，他声：“赵峰没事。”

    梁立野似乎没听见，肩膀撞在焉许知身上，焉许知后退几步，站在角落里。

    焉许知回到临终关怀科时，恰好撞见孟州。

    “孟主任。”

    孟州朝他点了点头，而后指了指外面，“许知，到外面去，我有些话要找你谈。”

    焉许知心神不宁，随着孟州走到室外。

    外面风有些大，他穿着白大褂，里面一件毛衣，抵御不了风寒。

    孟州看他穿的清减，便道：“这两天降温了，你要多穿些衣服。”

    焉许知好，而后问：“孟主任，您有什么话要和我吗？”

    孟州犹豫了几秒，还未开口，焉许知主动问：“是关于赵峰的事情吗？”

    孟州叹气，“我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件事。许知，病人自杀这件事很严重的，我记得任医生之前，因为一个女病人跳楼而离职了。”

    焉许知睫毛颤抖，“嗯。”

    孟州：“医院让我通知你，你先休个假吧，赵峰的事情你不要参与了。”

    焉许知捏紧了拳头，“可是他……”

    只了三个字 ，焉许知瞥见了朝他们走来的人。

    梁立野穿了一件黑色毛衣，没穿外套，冷着脸往这边过来。

    他的话止住了，孟州道：“吴老师让我照顾好你，别太难为自己了，好不好？”

    他不可能不好。

    他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你，孟主任。”

    这时，梁立野走到了他们面前，没看焉许知一眼，转头对孟州：“孟主任，关于赵峰，我还有些事想问问你。”

    孟州：“行，到我办公室里去吧。”

    孟州完，回头对发愣的焉许知道：“许知，回去好好陪陪嘉乐，他那么，总在托班也不好。”

    梁立野瞥向他，焉许知抖了一下，露出微末的笑，“好的，我会的。”

    他今天提前下班，来托儿所接焉嘉乐的时候，孩子开心得快要飞起来，跳到他的怀里。焉许知抱着他，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嘉乐，下次不能这么跳，爸爸没抱住你怎么办？”

    焉嘉乐搂着焉许知的脖子，哼哼道：“爸爸不会抱不住我的。”

    “焉先生，今天你好早。”托班老师在旁：“嘉乐一直都很乖，而且很聪明，这是他今天画的画。”

    焉许知把焉嘉乐放下来，嘉乐靠在他的腿上，看着焉许知接过画。

    孩子有些害羞，扯了扯焉许知的衣服，焉许知低头，他就：“爸爸，我画得不好。”

    焉许知揉着他的头发，视线落在画纸上。焉嘉乐画了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孩，右上角还有太阳，背景是一片莹莹的绿。

    只有他们俩。

    焉许知和托班老师了自己休假，之后两个月嘉乐就不过来了。

    焉嘉乐在旁听到焉许知和老师的话，惊喜道：“爸爸你要休息两个月？”

    焉许知想到孟州对他的话，勉强露出笑容，对焉嘉乐：“嗯，爸爸带你出去玩。”

    焉嘉乐声欢呼，抓住焉许知的手，把脸贴过去。

    昨晚吃了炸鸡。

    焉嘉乐这个机灵鬼却为了庆祝爸爸休假，还要再吃一顿炸鸡。

    焉许知失笑，直接给拒绝了。

    “今晚我们吃火锅，待会去超市，我允许你挑三件自己喜欢的零食。”

    焉嘉乐瘪下去的嘴又翘了起来，喜笑颜开地：“爸爸最好了。”

    焉许知把车开到离家附近的超市，进去后推了个车，让焉嘉乐坐在车里。

    拿了两包牛肉卷和一些贡丸火腿肠，又拿了两包番茄味的火锅汤底。焉嘉乐不喜欢吃蔬菜，焉许知不想养成他挑食的习惯，所以有时候会逼迫他吃一些。

    拿完了吃火锅的食材，到了零食那边，焉嘉乐就立刻兴奋了起来，要这个要那个，看见什么都想要。

    焉许知对他只能拿三样，焉嘉乐瘪了瘪嘴，最后拿了一个果冻、一盒巧克力还有一根棒棒糖。

    都是甜的，和梁立野的口味一模一样。

    七零八碎买了一大堆，结完账后分了足足两个袋子。

    焉嘉乐要帮他一起拎，焉许知没拒绝。他两只手拿起袋子，重量都在他这边，嘉乐把手搭在袋子上，一副自己有帮到忙的自豪感。

    超市门口有一家冰淇淋店，焉嘉乐跟着焉许知走过去的时候多看了几眼。

    焉许知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皱着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他：“好像下雨了。”

    从超市出来，入冬后阴晴不定的天下起了雨。

    是雨，飘飘扬扬发散着冷。

    焉嘉乐了个喷嚏，焉许知蹲下来，摸摸他的脸，对他：“嘉乐，你到冰淇淋店里坐一会儿，爸爸把车开过来再走。”

    焉嘉乐眼睛亮晶晶的，笑着：“好的。”

    焉许知带着焉嘉乐到店里去，里面就一两个人坐着。他把袋子放在焉嘉乐对面的位置上，又看了眼店员，而后问嘉乐，“你想吃什么。”

    焉嘉乐心里笑开了花，的手翻开菜单，指着上面最大的球：“想吃这个。”

    焉许知没吭声，他就立刻改嘴，“的也不错，爸爸我就吃的吧。”

    低着头怂怂的样子和梁立野也如出一辙。

    焉许知给他点了个香草味的冰淇淋球，又和店员了自己待会过来，拜托他们看顾一下嘉乐，而后匆匆往外走。

    车子停在了超市附近的停车场，走过去大概五六分钟。焉许知跑着过去，雨有变大的趋势，他淋了一段路，跑到了车边，拉开车门钻进去。

    身体发冷，焉许知脸色泛白。发动车子后，他开热气，稍微回暖，发麻的手脚有了知觉后，他慢慢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往超市开去。

    到了冰淇淋店，焉嘉乐已经把那个冰淇淋球吃完了。

    焉许知看了眼，问他凉不凉。

    焉嘉乐把头摇成拨浪鼓，就怕焉许知下次不准自己吃了。

    “这个碗是谁的？”焉许知指了指桌上的另外一个碗。

    焉嘉乐舔了舔嘴唇：“刚才有个叔叔给我的，我觉得我可爱，让店员姐姐给我又做了一份。”

    焉许知皱皱眉，“那就是，你刚才吃了两个冰淇淋球？”

    焉嘉乐心虚不敢看他，把头低下去，声：“爸爸，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焉许知有些恍惚，焉嘉乐完全就是梁立野的翻版，不管是吃东西的口味，还是撒娇认错的模样，每一个神态都似乎是从梁立野身上复刻下来的。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焉嘉乐的脸，轻声：“算了，走吧，我们回家。”

    焉嘉乐可能知道自己做错了，到了车里，又乖乖认错了一次。

    焉许知问他，“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焉嘉乐：“我不该吃两个冰淇淋球。”

    焉许知哭笑不得，看了眼自己的傻儿子：“你不该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焉嘉乐黯淡的神情一下子亮了，接着焉许知又：“当然，两个冰淇淋球也不该吃。”

    他委屈巴巴低下头，：“爸爸，对不起。”

    焉许知其实不太会教育孩，他有时候和焉嘉乐的对话就不像是大人和孩。

    他把焉嘉乐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待，他觉得不满意的地方，他会和焉嘉乐指出。当然他自己做错了事，他也会和焉嘉乐道歉。

    焉许知回到家里，就把火锅汤底放到了锅子里，注入热水，等到沸腾后先把几包贡丸放进去。

    他在厨房摘菜，焉嘉乐陪在他身边看他洗菜。

    时不时会问出一些天马行空孩子的问题。

    焉许知竟然还会认真思考，然后回答。

    焉嘉乐最喜欢焉许知了，他抱住他爸爸的腿，像只猫咪把脸蹭上去。

    菜都洗完了，一盘盘拿出来。

    就他们两个人，焉许知给焉嘉乐系了一个围兜。

    火锅吃得人热乎乎的，焉嘉乐吃了好多牛肉卷，焉许知让他吃点蔬菜，他才不情不愿吃了几根。

    吃过饭，焉嘉乐坐在沙发里看图书。

    焉许知洗好了碗，坐在他身边，教他认字。

    一天过得很快，八点多钟，焉嘉乐洗澡睡觉。

    焉许知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扣着自己发疼的腕关节，去找止痛片。

    他白天淋了雨，吃了止疼片，模模糊糊睡下后，到了后半夜，浑身的骨头就开始疼了。

    几乎是立刻把他给痛醒了。

    这也是治疗的后遗症。

    每一处关节里好像被钻孔机凿着，疼到他想把一节节的骨头分开再合拢。

    他把自己捂在被子里，让到嘴边的呜咽不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