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五
华恃这次落泪几乎吓住了方微之外的所有人,这么多年来他只见过华恃流血,何曾见过这人落泪?
身为如今的邪道之主,华恃早已经成为了玄青大陆风头最盛的人之一,不认识他的人多数听见他的名字就如同先前那两名贩卖灵物的男子般闻之色变,而与他相熟的人也都知道他成熟可靠深不可测,很少有人还会想起他其实如今不过才一百多岁,而百岁年纪在修道者中也不过只是刚踏入修行之门不久的普通人而已。
然而在人们心中这般面貌的华恃,这时候却哭就哭毫无预兆的在周鲤的面前落了泪,周鲤就算是有再大的心脏也禁不住这么吓,当即变了脸色:“你、你怎么了?”
华恃似乎没听见周鲤的话,他任由眼泪打湿面庞,只是久久地怔然望向身在灵物群中的方微,仿佛只要稍稍眨眼,他便将会失去对方的踪迹。
其他的灵物也都无法得知现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的印象之中,那位看起来很强的高人不过是侧目往他们这边看了眼,不知为何就突然之间红了眼圈。灵物们吓得纷纷逃离了华恃的视线范围,逃避危险的本能让它们立刻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甚至那只蝴蝶灵逃跑的时候还拉上了方微,要带着他一道躲藏起来。
然而方微却没有动静,他轻轻挣脱了蝴蝶灵的,回身摇头道:“没事。”
蝴蝶灵还要再出声,视线余光瞥见华恃的眼神向自己投来,当即不敢再多耽误时间,连忙扇着翅膀跟着其他灵物躲藏起来,只剩下方微依旧还站在栏杆上,承着华恃的目光。
这场面实在太过是令人疑惑不解,周鲤不明不白的被这场景排斥在外,怔了好一会儿才试图出声道:“看起来这灵物果然跟你那画像中的很像是么?我猜想你应该很原因让这灵物跟着你,所以就叫它留下来了。”出这话之后,也没听见华恃回应,周鲤略有些无奈地又补充道:“虽然不清楚那画像上的人究竟是谁,但你也不要因为这灵物与他相似就因此错乱”
但显然华恃根本没有在听他话,没等周鲤将话完,华恃便与他擦肩而过,向着那头的方微快步走了过去。
周鲤:“你”
眼见着对方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周鲤叹了口气,到底没再继续下去。
华恃这时候已经到了方微的面前,他刚才脚步很急,然而这时候来到方微的面前,他却又倏地停下了脚步,隔着与对方两步的距离,抬起却没能够触碰对方,只是僵硬地悬在空中。
方微知道他已经认出了自己,他笑了笑试图缓和许久未见的生涩,也缓和对方过于紧张的情绪,然而他很快想起来自己如今还是兔灵的模样,他脸上的温和笑容很快便失去了温度。
纵使自己并不是那种对形象极为在意的人,但他此刻顶着这副模样与华恃重逢,这种场景也的确令他感到有些难以适应。
方微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想着这时候若是再伪装自己,也不知是否还能不能来得及。
“你”然而没等方微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理清,华恃便已经开了口,他像是自己的触碰会伤到如今体型的方微,他也没有去想方微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现在满心只有方微已经回来的念头,那些话语堆积着在喉间滚了几次,才终于变成一句不成语调的话:“我过我会等你的,我每天都在等你。”
方微心里微动,想起了自己当初在那片祸渊中与巨兽战斗,令众人离开前华恃对自己过的话。
他过他会等着自己,而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只是方微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等待自己,他接下了邪道的烂摊子,每天不断忙碌奔波着处理整个玄青大陆各种各样的事情,调解邪道与灵道之间的关系,也调解着人类与灵物们之间的关系,只是醒来的这短短数天,他就已经听了关于华恃的太多事情。
方微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他回来花费的时间更长,或者他真的无法回来,华恃会不会一直这样等下去。
想到这些,方微竟觉得自己无论出什么样的话都显得轻飘飘的,无法准确地回应这份情意,他已经承了太多的情,从前那千年囚禁时邪道众人都在等待他,宣书致,闻重,陆曜,易湛,白蘅,还有江亭晚,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等待着他,而如今又多了个华恃。
“华恃。”直到最后,方微只能沉沉地唤出这个名字,抬头与他对视着道:“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华恃眼含着泪摇头,声音竟都是带着哽咽的,但眉眼间却有笑意:“我不怕的,只要能等到你,要我等再久也没有关系。”
直到听见了方微的声音,华恃才似乎终于将心落在了实处,证明了眼前的情景并非是他自己的幻觉,而在出这话之后,他似乎终于察觉到自己这副模样有些不妥,他连忙背过身擦去颊边的眼泪,因为动作太重衣服甚至将他的脸颊擦得通红,而他得眼眶更是红得厉害,跟兔灵模样得方微比竟也相去不远。
“我平常不是这种模样的,我”
华恃急匆匆地便要开口解释,然而他这番模样却更加与先前那神秘稳重的邪道之主形象相去甚远,华恃突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明明自己这些年都把自己活成了个邪道之主该有的形象,却不知为何到了方微的面前又被打回了原形。
他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起,然而方微看着他这番模样,眼里的笑意却慢慢浮现而出。
方微轻声道:“我知道。”
华恃仍是觉得脸皮发烫,他将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周鲤身上,试图让对方出面替自己作证,然而周鲤虽然至今仍懵着看不懂如今究竟是什么状况,但他多年来的处事经验却告诉他这种场面绝对不是他能掺和得上的,于是没等华恃出声,他已经带着几只看戏的灵物很快的到了旁边坐下。
华恃自周鲤身上收回视线,复又紧张地看向方微,满心的喜悦与忐忑并存,只觉得自己如今像个上交了考卷等待着被现场批改试卷的可怜学生,眼巴巴地期盼着自己这百年的答卷能够得到几句夸赞,又担心他的表现还不够好只会被考官所嫌弃。
百年来他从来没有这么忐忑过,却也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然而在他这么复杂的心理挣扎过程中,面对着他的方微却并没有按照他所想的那般做出评价,他只是摇了摇头,温和道:“在我面前不必在意这些。”
华恃没有完的话顿时堵在了喉咙里,他定定地看着方微,明明刚才已经控制住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他后退半步,干脆埋下头将脸藏在了阴影里,声音也有些发闷地道:“我是不是挺没用的,我明明已经可以自己解决很多事情,可是见到你我还是会”
方微摇头,他想要如往常般揉揉对方的脑袋以作安慰,然而抬起才又想起自己现在还是半个巴掌大的兔灵模样,要触碰对方都有些困难,更不必要揉对方的脑袋。
他无奈地看着对面此时在自己面前显得高大无比的华恃,轻轻招了招道:“过来。”
华恃这时候情绪还没能够收敛好,气息有些不稳,眼圈也依旧红得厉害,他听着方微的声音,闷着声回应道:“嗯。”
他依言来到了方微的面前,方微又道:“我现在这具身体不太方便,需要你帮我做些事,可以吗?”
华恃没有迟疑,点头几乎是语带虔诚的问道:“我能做什么?”
方微道:“你伸。”
华恃虽然心中不解,却还是照着他的话朝着方微伸出了,掌心向上,正好便向着方微落在他的身体面前。
方微扶着他抬起的指踩进了华恃的掌心。
华恃心跳骤然加快,看着只的方微站在自己掌心里,只觉得心微微发痒,似乎是有片云飘落在了自己的心,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然而却又让他右僵硬着不敢有半分动作,仿佛托着贵重无比的珍宝,连半点颤抖也不敢有,就怕将那珍宝给碰坏了半分。
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华恃的僵硬,然而方微也不过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又接着动作,顺着华恃的臂借用兔灵的力量轻松地攀到了华恃的肩头。
随后他熟门熟路地在他的肩头坐下,当初在韵秀笔空间里作为白猫的时候,他便经常这般待在华恃的肩头。
华恃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他只要微微侧目,就能够看到此刻正坐姿端正地待在自己肩头的方微,而且如今的方微不是寻常时候的模样,他的头上生着对毛茸茸的兔耳朵,眼睛也是红红的,看起来竟比从前多了几分属于兔子的柔弱无辜。
先前刚刚重逢的时候他来不及去注意,现在终于慢慢缓过神来,华恃也终于不得不在意起那对雪白的兔耳朵了。
他正要开口询问,然而没等出声,他便听见自客栈外传来的声音,接着是熟悉的身影自客栈外面赶来,停在大堂入口处看了看华恃和周鲤,语气有些急促地道:“不久前我们又找到了几个剥取灵物灵丹的家伙,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来的人是羽星,她与百年前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少女的模样。
华恃此次本来就是为了调查这些事情而来,然而现在听见这话,他却是忽地犹豫起来。
然而就在他犹豫之际,方微在他肩头轻轻碰了碰他的领口,主动出声道:“去看看吧,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