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青牛与诸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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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子走得很安稳,她知道后面有人帮她拦住困难,虽然只是暂时的。

    不知不觉间天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她这才恍恍惚惚的发觉自己已经走了一夜。

    这一发觉使她如梦初醒,一时疲惫与知觉皆至。

    她倚在一颗树旁,用大帽子盖住脸,借着手中的刀带来的残余的安全感,睡着了。

    叮铃铃~

    一阵铃声从远到近缓缓而至。

    安子睁开了眼,阳光透过帽子的间隙洒在她的脸上。

    今天的阳光很好,是个适合在外面读的日子,她这般想着。又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出宫了,昨天的变故来的如此匆忙,宛如一次梦境。

    她把帽子取下,发现日头不是很大,正是上午中日头最、最暖和的时候。

    她挣扎着起身,一只青牛慢悠悠的走过,它脖子上的铃铛叮铃铃的响,还瞟了她一眼。

    青牛后面跟着一个戴草帽的老农,同样也拿着一条用野草编的绳子慢悠悠的走。

    这里的老农是不牛的,他们珍重牛如同自己的家人,草绳只是用来示意牛走哪边的。

    昨日夜色太暗,她都没发现这里已是一片农田和荒野的交界,老农赶着青牛是去下田的,而远处,几家炊烟正缓缓升起——这里的人家早饭大多是烙好的饼,只有一些是生火煮些面条。

    青牛、老农、几家炊烟、农田悠闲,这本是富有诗意的场景。

    可是安子却满腹茫然,她昨天还是宫里的一个太监,现在就提着刀要在外面闯荡了。

    “娘亲。”她呢喃道,握紧了刀,心中的信念逐渐坚定。

    “娃娃,你是哪家的?”

    老农问道,草帽下露出了一张满是沟壑的脸,像极了干旱时候的农田。

    “啊、啊?”安子这才意识到这是在问她,她回道:

    “是在那边的村子的。”皇宫姑且算作一个村吧……

    老农看了眼那边的大山,惊奇道:

    “你是山那边的?可远哩,伙子走了几天吧?”

    安子回头看来时走过的路,晚上走还不觉得什么,现在一看是真挺远的,她竟然在一夜走了这么长的距离。

    她点点头:“是啊,走了好久。”

    老农多看了她几眼,觉得这个细皮嫩肉的孩子走了这么久也没个伴,心里便有了些猜测。

    他问道:“莫不是家里出了事,来这边村子找亲戚帮忙?”

    在他看来,只有家里出事才会让家里的孩子跑这么远,其他诸如买卖东西都会叫多几个人一起办事,只有家里出事了,实在抽不开人才喊孩子一个人跑来求助。

    安子一时也不知找什么借口,就木木的:“是、是。”

    老农闻言热情道:“你找谁?不定不是我们村子的,还得去隔壁村子找。”

    ————

    安子和老农聊了聊,起这个村子,这里已经不算作皇城的区域了,但仍归皇城管辖,算是皇城的郊区的郊区。

    安子也想好了,娘亲没有来找她,她就去找娘亲,她准备先回北平老家看看。

    她问赶青牛的老农,北平怎么去?

    老农掏了掏耳朵:“啥?”

    安子:“北平。”她想了想,没想到用什么词修饰,就又:“北平,就是北平。”

    老农似乎耳朵不太好,想了想。:

    “北坪?是山那边的吗?”他指了指另一座山,在他们眼里,似乎只有这座山和那座山,村子也是围绕着山来的。

    安子摇摇头,她印象中北平老家距离金陵很远,坐在马车上也咯吱咯吱走了很久,咯吱咯吱是车轱辘滚在雪上的声音,中间还有一段路是没有雪的。

    老农:“那你肯定得去县城——我们这里出远门都得去县城。”

    安子连忙问县城在哪里,老农县城距离这里也不远,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了。路都是村子里的人赶集踩出来的,这里的人兴赶集,把家里种的庄稼、山上得野味拿去县城卖,再买一些盐、糖、布头和过年过节的所需。

    告别了老农,安子就独自前往县城了,她觉得自己手上的刀实在是太显眼了,这路上都没人提着刀的,于是她想了想,捡了几块树皮把刃口封上,然后用外套把刀包了起来。

    她把外套的两只袖子绑在了胸腹处,这样她就像个背着刀的侠客啦!

    当然,从外表上看,安子就像个不知道背着啥、刚进城东张西望的傻子。

    县城确实没有多远,她走了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她这里看看,那里望望,对于县城里的风景感到惊奇。

    不高的房屋,行人不算很多,大抵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

    这里的青石板路也不算齐全,总是某些地方少上一块,在地上歪歪曲曲和泥土混成同一个颜色。

    低矮的房屋偶尔也会飘出几缕香气,有些是寻常人家,有些则是家庭作坊似的铺子,卖烧饼的散出丝丝炉火的镬气、卖面的逸出些葱花的香气。

    种种气息混在了一起,便是生活的味道。

    安子看着道上的行人,闲着手的是本地人,神色轻松,背着、提着东西的是外地人,总是很匆忙。她深呼吸一口气,心里想:

    原来这就是宫外的世界。

    她背着刀,肚子饿得叽里咕噜的响,以往这个时候她已经喝下两碗粥和三个鲜肉包子了,可是她现在颗粒未进。

    她走着,来到了一个码头。

    码头上有两艘船正在卸货,旁边还停着几艘船在水上晃晃悠悠。

    好些个挑夫上上下下的挑着担子走,他们一二十个人走成一串,担子连成了一串儿,步子很快且均匀,一路“啊嘿啊嘿”的走远了。他们不知挑着什么,担子上挂的袋子不大,却是极重的模样。

    有些人挑完了,来码头这边领筹子——一掌长、两指宽的竹片,一头红,一头白,红的那边钻了孔,绑着穗子。

    也许是看她站在旁边看得久了,有一穿着白背心的大汉走了过来。

    安子看他长得高大,浑身肌肉结实又不粗大,就知道这肯定是挑夫里面的好手,连忙问道:

    “大叔,这里有去北平的船吗?”

    大叔看见了她背着的布包,问道:

    “兄弟混哪个道上的?”

    安子不明就里,稀里糊涂的指了指来时的那条路:“就从那座山过来的。”

    大叔:“既然是道上的兄弟,那大家都当交个朋友,我也不问朋友你去北平做什么,可我们这里是地方,没有去北平的大船。或许平江府那里有去北平的大船。”

    安子连忙问道:“那这里有去平江府的船吗?”

    那大叔叫住了一个提着扁担的年轻人,用方言和他快速地交流了几句,:

    “今天恰好有去平江府的船,喏,你看那艘船,今天傍晚就会出发,到平江府捎几件货,也不停,就直接去下一个地方。你要是想去平江府,可以坐这艘船,一到地儿就赶紧下船,不然就晚了。”

    他的很是诚恳,可安子却很是犹豫,她出宫时走的匆忙,什么东西也没拿,只带了几件贴身物品出宫,她现在身无分文,实在是窘迫。

    她:“这里坐船到平江府要多少钱?”

    大叔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豪爽道:

    “都是江湖儿女,要个什么钱,待会我和船上的兄弟声,你今晚上船就得了。也不是什么运人的船,还收个什么钱,就是船上都是货物,多少有些不方便。”

    安子正色道:“有个地方已经不错了,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

    大叔摆摆手:“江湖儿女本应互相帮助,莫要这些。”

    大叔叫安子先去他家歇息一下,待下午再上船。

    大叔家在码头东边,是一家草房,茅草作顶,黄土墙,进了门口就见到一瓮水。

    她婆娘正在烧饭,码头上卖力气的人家都是用的黄泥矮瓮,没有灶台,一烧火,烟就横溢出来,飘到水面上,所以你在码头上会看见这样的一个奇景:早上水雾大,中午烟火重,到了晚上呢?晚霞又印着水面烧的整个天空都是,所以码头上一整天都是迷迷蒙蒙、朦朦胧胧的。

    大叔家的孩一看见大叔回来就蹬蹬蹬地跑去里堂,和她妈汇报:

    “妈,爸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哥哥。”

    “什么?”里堂的女人操起菜刀就出来了,见到大叔旁边的安子,没好气的瞪了大叔一眼,不过好歹有客人在,多少给了他点面子。

    在她背后,一个姑娘正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安子。

    大叔哈哈一笑,伸手叫姑娘过来:“巧云,你去隔壁你叔家两斤酒、切半斤猪头肉来。”

    叫巧云的姑娘瞪着大眼睛:“没钱啦!家里没钱啦!你给我钱我就去买。”

    大叔听后有点生气,安子连忙拉住了他:

    “诶,吃个便饭就行,平常吃什么今天就吃什么。”

    大叔还要再什么,安子就装作生气道:“朋友来你家吃个便饭,你还加菜,是不是不当我是朋友!”

    大叔的脸几度变换,最终也没再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