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身
此前大婚次日,皇帝皇后前来东宫时涂山林林就已发誓,若这两人再来,一定要好生准备一道全鸡宴来款待他们。
尤其是皇后。
皇后真是天底下她所见最温柔的女子。
虽然她如今所见的这天底下的女子,除了一些连话都没讲过的宫女,就只剩下姝岚和皇后两人了。
只不过如今那个吝啬的太子给阮至传了话,要求东宫一日之内所食鸡肉数量不得超过三只。今儿早她已经愉快地半偷半抢地拿了一只来裹腹,中午太子又嘱给宫人们分食了一只,唯独剩下这一只刚烤好的,按要求得送去书房的。
估计会被那个白大人给吃掉……
涂山林林纠结地看着手中这一只,用力抑制住自己就快要按耐不了的想吃之心,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你还是献身给皇后吧!”
与皇后一道前来的,还有肖瑧。
只不过那个什么太子殿下却没露面。
肖瑧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人好端端地坐在屋内,目光却一直不停地往外看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皇后提醒了好几次均未奏效,略显尴尬,只得笑对涂山林林:“这孩子今日非要陪我一道来东宫,我还以为他念着他哥哥了呢,没想到却老在这里东张西望的,八成是看上了东宫里哪个谁……”
涂山林林正想着词儿来回答,还没开口,肖瑧已窘迫回话:“母后,我没有啊……”
皇后掩嘴笑,也不再与肖瑧趣,看着姝岚将一碟碟菜悉数上全,才轻声问涂山林林:“林林,太子呢?”
涂山林林眼珠子转溜了一圈,声音清脆地回答道:“不知道,我好几天没见过他了,谁知道他在哪里呢。”
这句话没毛病,她的确是极少见这个太子,若要见的话,那太子也几乎都是与那白大人在一起。
况且那个什么太子一见到她,就立马往白大人身后躲,像是多露几面就会被她吃掉似的,让人想牢牢记住他都难。
涂山林林本就对他不关心,他自己再藏着躲着,她就更是完全将他当做不存在。
“好几日都没见?”皇后惊讶,“那夜里你们……”
姝岚一听大事不好,皇后又要开始关心一些夫妻之事了,忙挺身而出圆场道:“近日殿下公务繁忙,几乎都在书房处理事务,今儿下朝之后他也一直没闲着。方才殿下了,让娘娘和太子妃先用膳,不必管他,待会儿童山自会给他备上晚膳的。”
姝岚得有礼有节,态度又格外诚恳,皇后心下虽有些失望,但还在脸上迅速填上了笑容,夹了菜放到涂山林林碗中:“是,他是储君,关心天下是职责所在,自然是公务要紧,那就由他吧!林林你也多吃点,补补身子,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啊……”
“开枝散叶?我又不是树我怎么开枝散叶啊?是不是后面还得开花结果才成啊?”涂山林林头也不抬地猛吃着东西,咕哝着。
姝岚心头哀嚎了一声。
她已经格外谨慎了,没想到还是没防住皇后问这些话,更没防住太子妃不经脑子地回答。
皇后怔住一下,手中刚好要夹给肖瑧的鸡腿掉到桌上。
姝岚眼尖,正准备收拾,没想涂山林林一出手迅猛准,从桌上将鸡腿捞起来,一把就塞进嘴里,又嘿嘿笑着招呼起来:“别浪费别浪费,大家都快吃啊,这是我亲自烤的鸡……”
众人:“……”
姝岚担心涂山林林再多开口一句,皇后就会被吓得背过魂儿去,成为开国以来第一个被儿媳妇下断气的中宫之主,于是又急忙替她干着擦屁股的事,跪下身道:“娘娘,是这样的。太子殿下今年年成不佳,便要求东宫上下节衣缩食,太子妃不过是依照殿下所而行罢了。”
皇后抚着胸口大喘着气:“如此……你起身吧。”
肖瑧也连忙上前,顺着姝岚这解释又多了几句好话,皇后这才脸色恢复了几分,又略微谨慎地多量了涂山林林几分。
姝岚也趁机拽了涂山林林几下,压住声音:“您也快讲几句啊!”
“哦……什么啊……”涂山林林用力将口中的鸡肉咽下去,又迅速抓起另一只鸡腿,“那……你们也……吃啊!别客气别客气,来了都是客,不必太拘谨!”
姝岚:“……”
肖瑧心思活络,立马也夹了块鸡肉放到皇后碗中,一脸纯洁干净孝道无边的笑:“既然是嫂子亲自做的,相信味道一定很好,母后不妨尝尝,这可是嫂子的一片孝心啊。”
皇后过去识得包林林,知道她虽然琴棋书画算是样样精通,但在庖厨内绝对是一无所知的。
毕竟洗手作羹汤这种事对她而言,实在有损这大家闺秀的身份,令她也十分看不上眼。
但眼前这个毫不顾忌形象、吃得一脸油腻的太子妃,虽令她感到几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陌生,却也天然添了几分亲近感。也不知这太子妃是否因为成亲而变得平和近人了,倒也免了她一直担忧太子和太子妃不合的忧虑。
她尝了一口鸡肉,脸上浮出笑意:“林林做的鸡肉,十分可口美味,母后很喜欢。”
涂山林林还在囫囵吞着菜,被人表扬,心中自然难免多少有些欢喜,狐狸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更觉得皇后这人性子温和、为人善意,确是不错的一个人,于是一擦嘴角,大手一挥,豪气道:“既然您喜欢,您可每日都来,我每日都做给您吃!”
皇后轻笑:“来也可以,那总得有个理由来,若是能有个孩子的话,母后日日来都行。母后此生就望儿孙都幸福美好,一世无忧,林林你也要多加照顾自己,这样母后才能放心啊。”
姝岚没想到皇后什么话都能扯得生孩子这件事上去,几乎要跪地膜拜了。
但偏偏这个太子妃在这事儿上完全不开窍,而那太子也对她不亲不热完全没兴趣开枝散叶的样子,照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恐怕就算白衣在皇城中找到只母狗来生了一窝子狗崽子,太子和太子妃都还会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连圆房都难啊……
她不由替皇后再捏了把汗,不知皇后此言一出,涂山林林又会讲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震撼众人脆弱的心灵。
而令她更是万万没料到的是,涂山林林听话后顿住,眼中浸出隐隐约约的泪来,含糊不清地开口:“我从不知道,原来是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皇后和悦问道。
“原来有娘亲,是这种感觉,”涂山林林低头,“我自一个人长大,没有娘亲,没有人照顾,什么苦都吃过,没想到……”
没想到有人关怀着的感觉如此温暖,暖到让一只老狐狸的心也软了下来,柔成了一江春水向东流。
只这一瞬间,涂山林林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鸡都呈到皇后跟前,让阮至变着花样儿给她做一辈子的鸡。
“没有娘亲?”肖瑧含笑诧异一问,“那包夫人算什么呢?”
“她不是……”
涂山林林话还没出口,姝岚已一把将她的嘴捂住,顺手扯过一块肉塞到她嘴里,忙圆场编着谎道:“上次包大人和夫人入宫来,与太子妃多有不快,娘娘和殿下切勿介意。”
“但她一个人长大……”肖瑧心有不解。
姝岚额间浸出汗来。
关于太子妃的真实身份,她一直都是有所怀疑的。
而这太子妃也亲口过“我就不是人”、“我不想吃生食”之类的话,加之一直的所作所为,与她过去认识的包林林简直判若两人。
可她觉得就算这太子妃是另一个人,但却真真实实地没有任何一丁点儿坏心思,对她亦是很好,吃鸡从来不忘记留给她一份。
她想替她护住这些尚未经证实的秘密。
肖瑧正欲再问时,窗外忽一道黑影闪过。肖瑧眼快,脑子一空,还来不及跟皇后告退就已追出房间。
那黑影速度极快,四周只有微弱灯笼,肖瑧眼花而有些模糊,只得沿着廊道一路奔朝前,在黑影若有似无的闪回中,直向着肖珝书房而去。
姝岚见肖瑧走远,才松开了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憋得满脸通红,忿忿道:“姝岚你做什么!”
姝岚懒得答她,只恭恭敬敬对皇后道:“娘娘,时候差不多了,您该回宫歇息了。”
“可四皇子他……罢了,待会儿由他自己回去吧,”皇后犹豫了一下,又眉目柔和地看着涂山林林,谆谆教导道,“林林,不论你与包夫人有何过节,她也是生养你的娘亲,以后什么一个人长大、没有娘亲之类的话切不可再了,否则包夫人也该难过了……”
皇后声音悦耳动听,涂山林林几乎要陶醉其中,更忘记了要什么来表达衷心,张口结舌,满面更通红了。
直到皇后在宫人的搀扶下离开,她才回过神来,突然丧气地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口中无味地摆弄着桌上残羹冷炙,思绪万千。
几十年来,无数次午夜梦醒,她又何尝没去幻想过自己的娘亲是什么模样,但任凭她如何想象,也终究不过是个模糊的影子罢了。梦醒之后,偶尔沮丧,偶尔泪流满面。
但如今皇后一出,这模糊的影子便有了真实的模样,有眼有鼻有嘴,会言会倾听,会微笑会讶异,世间简直不会有比她更似娘亲的人。
涂山林林想着想着,不由眼睛发亮,估摸着明日再让姝岚去请皇后来东宫吃鸡。
而这侧姝岚一边收拾着碗盘,想起过去在丞相府时,她照顾包林林虽然不多,但这位大姐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再清楚不过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个纯种的人间祸害。
如今这个祸害来了东宫,虽然没有过去那么热爱祸害苍生,但确是实实地是出了点什么岔子,什么话都会不过脑子地喷薄而出,完全不分对象场合。而她再有心圆场,始终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圆得回来,更何况有些场合下,她根本就没资格开口。
姝岚眯了眯眼,盯着还在独个儿发呆的涂山林林。
看来,要彻底杜绝今后这神经质太子妃胡言乱语可能给自己带来的杀头隐患,多识文知礼是没毛病的。
比如……写左传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
也亏得肖珝想得出这种事情。
“姝岚,你看着我做什么?”涂山林林回过神来,不解问道。
又突然想起方才被她硬塞肉的事情,她一拍桌子站起来:“还有,刚才你为什么要捂我嘴!”
姝岚嘿嘿笑,不敢老实回答,只能寻思换了个话题,也不避讳地就问及了她一直怀疑之事:“太子妃,我记得您以前跟我过您不是个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涂山林林不甘地看着姝岚将桌子收拾干净,感觉自己似乎还没吃饱,喃喃念叨,“我不是个人,就不是个人,当然不是人了……”
姝岚无所谓地笑道:“是是是,不是就不是吧,您那么爱吃鸡,我就当你是只狐狸总行了吧?”
“什么叫做当我是只狐狸,我本来就是狐狸好不好,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狐狸,”涂山林林托着下巴,还在想着皇后,再又想着被姝岚收走的鸡架子,“我都了我不是什么太子妃了,你们偏不信……”
姝岚手中的食篮应声落地,整个人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撞到房门上,一下子将房门撞得关闭上。
不知何处来了一阵凉飕飕的风,将房内烛火吹熄。
她想过无数的可能性,但没想过太子妃是妖这件事。
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投入的月光,悉数洒在了涂山林林的脸上。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仿佛没有了一点生气。
姝岚只想逃跑,但脚下像被灌了铅,一点都无法挪动,眼中的涂山林林眼角缓缓上挑,嘴鼻被拉长,活脱脱就是一只狐狸的模样。
姝岚感到喘息停滞,被人掐住了喉咙,干涸得发出不了一点声音,看着涂山林林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慢慢凑到与她不足三寸之处。
姝岚整个人都要吓得晕厥过去了,后脑勺重重地磕在门上,疼得她直弹牙。
眼前的太子妃艳美如昔,魅惑无边,缓缓轻启红唇:
——“那鸡架子没吃完,给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