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逃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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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天,雪都没有停歇的意思。直到地面上积起厚厚的一层,而天色已经转暗之后,这洋洋洒洒的雪花才稍稍变。

    姝岚推门入屋,见涂山林林居然还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里,整个人微微倾身,借着烛光,正拿着一卷书翻来覆去地瞧着,惊得险些把手中茶点翻。

    她曾劝涂山林林读点书识点字,但几乎是不奏效的,如今她主动地拿着书,虽然也不知她究竟认得几个字,但也着实令人惊讶不已。

    总而言之,太子妃自从变回真身之后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姝岚有些惴惴不安地凑近她,开口就是:“您看得懂吗?”

    涂山林林冷眼斜瞰了她一下。

    姝岚这才发觉她手中的论语一书拿反了。

    大概……的确是看不懂吧。

    “嘿,别看了,怎么今儿想起来看书了,”姝岚把她手中那书拿下,拿起一块牛乳糕塞进她嘴里,“来,吃点东西,累了一整天了,有些累了吧?吃点东西之后正好歇息……殿下在书房那边,事儿也应该处理得差不多了,待会儿就能回来陪您圆房了……”

    涂山林林一听此话,吓得糕点一呛,猛地咳嗽起来。

    姝岚急忙端了茶水给她:“咋了,不就是圆房吗,那么激动……”

    涂山林林艰难地抬起头来,一边咳嗽一边饮茶一边还不忘记道:“圆……圆房……不要不要我不要!”

    “其实……”姝岚脸儿涨红了不少,“并不是那样的!此前那不过是……”

    要告诉她此前她是被太子诓骗了吗?会不会破坏他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

    姝岚突然止住了嘴。

    才不要呢,要也是太子自己,要死也是太子自己被死!绝不能牵连无辜群众。

    “此前怎样?”涂山林林终于气顺了。

    “此前……此前是您一个人圆房啊,”姝岚扯出一个艰难的笑,“今儿有太子殿下陪您,也许趣味啊啥的,有所不同……嘿嘿……”

    “抄书写字这趣味还能有不同?”涂山林林叹了口气,“还不如玩白衣呢。”

    到此,她突然呆了一下,转头有些困惑地看着姝岚:“话白衣呢?白衣去哪里了?怎么这两日都没看见它了?”

    姝岚挠挠头:“是啊,白衣呢?莫非是跑出东宫了?”

    涂山林林抬头望着窗外渐次停歇的落雪,积起的雪将夜色照得有些惨白,也将她心头的一丝不安耀得有些明晰。

    萸然狼狈地扶着一棵树,大喘着气,黑色外衫有些破损,还有一块一块更显深色的痕迹凝在其上。

    血。

    身后追捕声再起。

    “混账……不依不饶的!”他叱骂了一句,不得不继续一瘸一拐往前躲避去。

    此处已经远离京城,人烟罕至。

    但那群要抓他的人却完全没有放弃的算,真是格外执着勤勉。

    而他这辈子也没见那么焦头烂额过,除了见到涂山林林被炸死的那一刻。

    他以为她死了,他也活不下去了。

    后来她重生,来到东宫,他便也以原身随着她来到东宫。

    可他的原身明明是只凶猛凌厉英姿飒爽的狼崽,怎么就会被肖珝那没脑子的太子认作是狗了呢?

    而且不仅是肖珝,其他东宫内一干人等,全都跟着这太子瞎了眼。

    看来,如今都怪这太子先将他看成了狗,才有了他这一刻变成丧家之犬的凄惨时刻。

    下次……下次再见到肖珝,一定要把他它咬得半身不遂!

    免得他再对涂山林林动手动脚动嘴动心的!

    那夜姝岚来报,是肖珝一整天都没回宫,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彦行担忧,想要拉着他一道去寻肖珝。他对救人没啥兴趣,磨磨蹭蹭地跟在彦行身后,结果半路杀出个哭哭啼啼的路痴肖瑧,他不得已只能带着肖瑧出宫。

    但在那宅子前,他没见到彦行。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也听着宅子中传来有人的呼救声,他经不住肖瑧在旁边叽叽喳喳手足无措的倒霉模样,只能暂且以法力压住了那大火。

    肖瑧一步冲入了宅子中,他刚想离开,猛然发现身旁站了一个道人。

    这个道人与彦行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就算彦行与他没有那千丝万缕勉强算得上的交情,他也知晓他并非是一个滥杀生灵、尤其是滥杀妖物的道人。

    而眼前的这个道人却从头到尾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就凝着浓浓的杀气,定也是识出了他并非是个普通人。

    透过火光,他看到肖瑧已经扶住了肖珝而出,几人均安,心头默默松了一口气,却又并不想让这几人卷入别的麻烦,于是只能选择撒腿就跑这一招,引着那道人追他出城。

    几手过招,他才惊觉这道人果真并非等闲之辈,身上也迅速添了几道伤。

    道人得意地看着手中剑上的血迹,挑眉一笑:“居然是狼妖,也是多年不得遇到了……”

    “若是我……我的修行没有受损,你这个家伙能伤我一分一毫?”他骂道,“你不过只是我爪下一只蝼蚁罢了!”

    正着,那道人身后围上来了一群人,衣着扮一致,看起来像是皇城禁军。

    他捂住伤口,艰难地呲牙一笑:“道长竟然与羽林军沆瀣一气,这究竟是唱的哪出戏啊?”

    道人微笑垂眸不语,轻轻偏过头,羽林军便得令朝着他追了上来。

    以如今他的修行,以一敌多,他没有胜算。况且他此时受了伤,哪里还是这些人的对手,于是只得一边踉跄躲避,顺手掐了个诀,准备变回白衣以便脱身。

    却不料这具身子纹丝不动,连根毛儿都不长出,才知道那道人不知何时给他下了咒,封住了法术,让他一时半会儿无法变回本身,跟没法儿施展道法。

    真是十分无耻呢!

    话两条腿哪里有四条腿跑得快啊!

    他气得简直想爆那道人的狗头,但那狗头已经完全不屑理睬他了,转身就往城内而去,只剩下一群羽林军跟不要命似地硬生生追了他好几个时辰,从天黑到天明,最后一伙人累得双腿都直颤抖,却还在几乎手脚并用地继续往前蠕动着。

    领头那羽林军一边大喘气一边还叫道:“别……别跑了……”

    但他怎可能不跑,不跑的话,谁知道会被那狗头道人弄得如此死不复生生不如死!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来没那么凄凄惨惨戚戚过。

    就在他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脸还不如干脆去自挂东南枝之时,突然间浑身妖力又涌了上来。

    咒术解封,他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立马侧身一滚,滚入了一旁的树丛堆中。

    就在几个羽林军挣扎着匍匐过来抓人时,他连忙袖口一掩,已化回了白衣。

    只没想到这浑身伤口生疼,变成四条腿之后依旧行路艰难,一时跑不开,他只能抬起圆滚滚的脑袋瓜儿去看那几个凑过来的人,用力将双眼瞪得圆溜溜的,还眨巴眨巴了好几下,顺便“汪汪汪”了几声。

    装可爱的一把好手。

    “是狗?”一个羽林军好奇问道。

    “是狗啊,”另一个道,“这里怎么会有只狗?话那人呢?”这人一边着,一边将白衣给抱了起来,笑道:“真可爱,我正好可以带回去养着这狗。”

    “你疯了吗?皇城内禁止养狗的!”

    “可我听太子殿下的东宫中也养了只狗……”

    他心头嚎叫:“就是我啊就是我啊,我就是东宫里的那只狗?快带我回东宫吧……”

    一念过后,又急忙“呸呸呸”起来,心中叫唤着:“我才不是狗呢,肖珝那厮才是狗,他全家都是狗!”

    沉默了一瞬。

    “除了……除了林林……”

    这伙羽林军没能抓到他,而他却又反而被带回了京城内,被捡到他的这人亲手送给了一个女孩。

    他本算显出人形,却又害怕吓到这女孩,只得任由她爱不释手地抱着他在街市上闲游乱逛。

    浑身狗毛……哦狼毛,都被揉捏得结了。

    他觉得自己此时模样一定很滑稽。

    但只要没被涂山林林看到便是万幸了。

    在她面前,他一向都把自己的毛舔得无比顺滑,这样她摸起来的时候才会更顺心。

    突然,女孩目光发亮地盯着一串糖葫芦,可手中没铜版,便顺手将他廉价地卖给了一个狗贩子。

    他堂堂一介狼妖,居然比不上一串糖葫芦。

    亏他还怕吓到她,早知道吓她一吓得了!好让她知道,他可不是那种能任意贱卖的东西,他可是堂堂百年修行的大灰狼!

    那狗贩子正要将他套上颈圈时,一个好听的女声传入他耳间:“这狗给我,我买了!”

    他转头一看,是个约有二八年岁的女子,衣着华丽,生得也美,但明显有股子异于常人的气息。

    气息微弱,他辨别不出究竟是什么。

    女子直接甩了半锭银子给狗贩子,狗贩子乐不可支地手下银子,连声道谢,女子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手肘子抱住他就走。

    他被她勒得几乎快气绝而亡了,嗷呜嗷呜地叫了好几声,那女子却跟完全没听见似的。

    这女子究竟是什么冤家路窄的倒霉货啊,居然一点都不尊重一只修行百年的狼妖。

    他一边不断调整姿势避免自己真的命丧于此女子手中,一边心里更是凄凉不已。

    当妖那么多年,从来没那么惨烈地在一日之内遭遇那么丢人的一堆事,简直可以在耻辱史上写上浓墨重彩的好几笔。

    还居然会被当做货物转卖……

    他恨不得把京城都给来个人仰马翻,掀起一场滔天大祸!

    女子抱着他一路到了一处府邸,府邸虽比不得东宫宽敞富丽,但却足以见此处主人并非等闲之类,若非朝廷官员,也是富庶人家。

    他闻着女子身上若有似无的诡秘气息,探不出任何底细和目的,并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现出原形。

    进了一处屋子,女子才将他放了下来。

    而她摊开双手时,却发现手心沾染了血迹。她有些微微皱起眉头,才看向他:“你受伤了?难怪,全身都是黑毛,我都没看出来你在流血。”

    于是她出门,也不知从何处找来写药,心地将他的胳膊腿给裹好了伤。

    他心头默默地感动了一瞬。

    这人世间还是好人多啊。

    女子微笑着拍拍他的脑袋:“你好好养伤啊,你长得那么可爱,要是瘸了死了就可惜了,那我也只能把你剁碎了当花肥……”

    喂,不带这种诅咒的啊!

    亏得他还感动了一下呢!

    人世间哪有好人,全都是坏人,都是大坏人!

    他立马将方才的感动收了回去,然后将女子的家乡父老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问候之后,他还不解气,刚想给女子感受一下肖珝在东宫中的尊贵待遇,呲出了锋利的牙,对准她纤细的手腕,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囡囡,你在房间吗?”

    女子立马将他搂入怀里,笑脸盈盈地开门迎了出去,对那一身朝服的男子唤道:“爹!”

    果然是官宦人家呢。

    男子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今日从东宫出来就跑了个没影儿,可知爹十分担心呢?今后可不许如此了!”

    “东宫”二字,宛如在他脑中炸出了个巨坑,外焦里嫩。

    这还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还是能出入东宫的高员啊!

    女子笑眯眯地应下,又双手将他抱举起来,置于男子眼前,欢喜道:“今日我在市集买的一只黑狗,长得可好看了,爹您喜欢吗?”

    男子只摇头默默笑,才又道:“我囡囡喜欢便好,可为何会突然想着买只狗来?”

    女子颇有些羞赧地低着头:“送人……”

    “哦?”男子来了兴趣,捋须长笑,“我囡囡长大了呀,是爹失察,居然没发觉囡囡已有心上人,究竟是哪家公子呀?”

    “是,”女子头埋得更低了,“今日在东宫所见,我想……那人应该会喜欢的。”

    此话一出,他脑子里的巨坑轰上了三声巨响,炸得他神识都快七零八落了。

    这时不仅是外焦了,里面也焦了。

    东宫里面的男子……

    童山是太监,断断不可能。

    彦行是出家人,也没啥可能。

    莫非这个女子看上了肖珝?

    他暗自“呸”了几声。

    与其看上肖珝,还真不如盯上出家人和太监呢。

    什么审美观,什么眼神儿啊!

    那中年男子脸色也一下子十分难堪,转过身。

    女子有些焦急地扯了扯男子的衣角,低低唤了声:“爹……”

    男子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但语气却是十分断然:“我白朝轶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与东宫瓜葛,今后你也再不允许去东宫了!”

    他了个哈欠。

    原来这便是那个大学士白朝轶啊。

    看来此处便是白府了。

    “可是……”

    女子还想再央求,白朝轶已黑下脸来,甩袖大步离开。

    女子望着白朝轶背影走远,不满地哼了一声,忿忿自语道:“不就是东宫嘛,你以为你不带我去我就去不了了,这世间还有我白筱去不了的地方吗,真是看我了!”

    他简直想用两只爪子来为她鼓掌了。

    反正如今受伤未愈,那不如就在此处安安静静地养几天,顺便再看看这位白府大姐怎么独个儿去东宫吧。

    既然她要把他送给东宫太子,也许如此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被安安妥妥地双手贡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