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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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萸然记得余绍元这人。

    这位余大人夜里才被召入东宫来替他医治过,医术的确不错。

    但他那时候还昏迷伤重,也没与这太医话,只单凭直觉地认为这人心思沉沉,只怕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良善。

    而余绍元才从东宫出来,就立马出现在离白府不远之处,还偏偏就是那么凑巧地遇到了涂山林林和彦行,鬼才相信他是“恰好”路过的呢!

    萸然向杂役听清楚了余绍元的住所,立马飞奔向了那处。

    一道静谧幽深的巷子,昏暗不见天光,也没住几户人家,污泥浊水,不堪入目。

    两只浑身脏兮兮的野狗正在啃噬抢夺着一根沾满污水的骨头,一只奄奄一息的公鸡瘫在一堆烂菜梗上,喉咙发出低低鸣声,翻着浑浊的白眼,求助似地抬头望着萸然。

    萸然扯了扯嘴角,提着衣裾,淌过浑水,直到一木门前。

    木门老旧,上有缝隙。

    缝隙里隐约飘散出清香的药味,也溢出黯淡的烛光。

    萸然双眼凑近那门缝,只见烛火下余绍元的面色不清,明晦不定,唯有手中那把尖刀幽幽泛光,闪了一下,直刺他的双眼。

    他忍不住眯了一下眼,心也悬了起来。

    而余绍元旋即站起身来,萸然再望进去,才见余绍元身后的一张破木板床上,横躺着两个人。

    ——岂不就是涂山林林和彦行!?

    这个余绍元果然是心术不正,究竟把他俩怎么了!

    萸然刚是一阵着急,立即就感到脑子一懵,双腿软上了一下。

    他连忙去扶墙,甩了甩头。

    那股清香的药味又窜入他鼻中,立马令他的脑仁儿都觉得僵硬了起来。

    这……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药,这是迷香啊!

    余绍元手中那把尖利的刀缓缓放在了涂山林林的脸上,来回好几次,似乎没下定决心,脸上覆盖上了厚厚一层阴霾,烛光耀着他扭曲的表情面孔。

    而就算他再不忍,萸然也已经忍无可忍了。

    他僵硬着双手双脚,甩了甩晕沉的脑袋,费尽全力,硬生生地一脚踹向了那木门。

    “轰”地一声巨响,木门倒下瞬间,立马碎成了好几块。

    余绍元再是对涂山林林有深仇大恨,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此时手中一僵,尖刀落地,回头就见一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闯入屋内,还来不及高声呼叫,喉咙已经被萸然一手狠狠掐住,整个人直提起来,喘息不上,脸上立马变得灰白,挣扎着,手脚并用地去拉扯萸然。

    “我……我才……医了你……唔……”

    萸然更是怒火上头,手上更加用劲,咬牙切齿怒吼道:“为何要伤害太子妃!?”

    “你……你就是杀了……杀了我……”余绍元已经答不上话来了,一句话拆成了好几半,差不多都要咽气了,“你……恩将仇报……我……”

    “哪又如何?”萸然目中通红,掐住余绍元的那手背上青筋暴起,只因迷香缘故,还是乏了些劲儿,但再使出一分力的话,就已足以掐断这人的脖子了。

    余绍元手脚已经无力再去捶叫骂,眼眸业已垂了下来。

    萸然怒目中稍稍松了一点力。

    然余绍元突然像是拼尽了全身力气,瞪开双眼,嘶吼了一声:“我……我是报仇!我要杀了包林林为我全家报仇!”

    萸然怔住。

    他手上松了力,余绍元一下子跌坐在地,猛地咳嗽了好几下,又怯畏地往后缩,缩到一处暗角,眼见着那把尖刀就在一手可触之处。

    他突然目光一闪,侧身就想去拾刀。

    但哪里快得过萸然眼疾脚快,一脚踩到余绍元的手上。

    余绍元疼得咬牙嘶叫,清濯干净的脸庞扭得不成人样,喉咙中发出浸血般的怒吼。

    “什么仇让你非对太子妃下毒手?”萸然冷静地问道。

    他又望了望涂山林林和彦行,两人喘息平稳,除了受伤,应是没有别的大碍。

    “她……”余绍元转头去看涂山林林,眼眸中仇恨交错,但却莫名露出了一点温情缱绻。

    萸然眯了眯眼,冷笑:“你喜欢她?喜欢包林林?”

    余绍元愕然抬头,如同心底最后一丝隐秘被戳穿而大白于天下,他面上难堪,心底难认,却无法掩饰那卑微的一点点感情。

    他喜欢她,那时候可谓是人尽皆知啊!

    他的父亲曾也是官拜四品的武将,而他初见她时,不过志学之年。

    她长得好看,美得让人挪不开双眼。他沉沦,揣着少年诚挚的心,与父亲起来包大人家的女颇得他心意,希望能与她共结连理,成百年之好。

    然而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啊,唯一能入她眼的人,只是肖珝,唯有肖珝。

    他心急如焚,一日在街市上拦住了她。

    她嘲笑他不自量力,甩手便走。

    他气得一把掀翻了街边一贩的摊。

    然而翌日,朝堂上就传来了他父亲被革职流放南蛮之地的消息。

    本是美满一家,因为他的那么点少年情动,便从此天翻地覆,不复从前。

    父亲心情沉闷,南行而还未行至流放之地,就患病而凄惨离去,临去前无不怨念地盯着他的脸,无奈,绝望,还有埋怨。

    母亲悲伤欲绝,带着年幼的弟弟跳河自尽,留下了他独自一人。

    他心灰意冷,本也欲跳河自绝,但大约是命不该绝,恰好是一根水草缠住了脚,割破血来,疼痛令他顿时清醒,死命浮出水面,抬眼就看到了回乡祭祖的宋鸿福。

    宋鸿福不认识他,好心收留了他,带他回了京城。

    他隐姓埋名,与宋鸿福学习医术,就望一日能再以太医身份来接近包林林。

    “若不是她,我怎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余绍元大喘着气,狠狠地盯着涂山林林,“我又怎需更名易姓,做个的太医!”

    萸然嘴角轻笑了一下。

    “可她……”余绍元眼眶红了起来,“她居然不认识我了?呵,真好笑,她害了我全家,她如此心狠手辣,她居然不认识我了!?”

    “她认识你才奇怪了呢,你眼前这个,不是以前那个包林林了,”萸然沉下双眼,走到破木板床前,将涂山林林抱入怀里,又对余绍元道,“解药给我。”

    余绍元迟疑了一下,感觉萸然气息迫人,只能畏惧哆嗦地从怀里取出一瓷瓶,递给萸然。

    他却又不甘心地多问一句:“她明明就是包林林,她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她,她怎么会……”

    萸然喂了涂山林林药丸,又顺手往彦行嘴里塞了一颗,自己也吞了一粒。

    身上立马轻松起来。

    这太医的制迷药和解药的本事的确不错。

    “你就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太医,别的事少掺和,要再多问的话,”萸然冷冷道,“下场如此!”

    他手上轻轻一弹,眼前一张木桌立马轰然化作碎片。

    余绍元这下吓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双眼中只剩下恐慌,半个字都不出来了。

    话着,彦行“哎哟哎哟”地叫唤着醒来,一见眼前情形,大约明白了三分,只是浑身沉疴顽疾,只能歪歪斜斜地倒在床上不起。

    “好了,既然我们都在余大人家中,此事就顺便劳烦余大人了,顺便帮道长料理一下伤势,”萸然微笑道,“余太医的医术高明,我也相信医者仁心,余大人您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余绍元连声称是,低头便去抓药。

    彦行呲牙对萸然吼了一句:“见死不救?我还死不了呢!”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萸然怀里抱着的涂山林林,嘲笑一句:“你变成白衣时对她胡来我也就不了,怎么现在变成人还这样?”

    萸然笑笑,将涂山林林放下,道:“余绍元给她下的迷药重些,还醒不过来。”

    语气中尽是怜爱。

    彦行也坐起身来,背对着门外投入的天光,面容藏入暗中,无法辨出他的神情:“萸然,既然我如今复了前世记忆,我俩也是相识多年,坦诚相待,你告诉我……”

    萸然蓦然抬头,凝住彦行的双眼。

    彦行双眼中见得泪光:“对你而言,这样值吗?”

    萸然抿紧了双唇,脸色发白。

    “若不是我得见白府内那道坛,若不是我知晓你曾经的道行修行有多高深,我根本就不知你居然为了林林,甘心剖了一半内丹来让她复生,”彦行声音渐渐低如蚊蚁,“你一个千年修行的狼妖,没了一半的内丹,你一世不论怎么修炼,都无法再得道升仙了啊……”

    “得道升仙,这又有什么关系?”萸然笑了起来,“我是那种成日渴望跳出轮回万寿无疆的人吗?”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她如今有你的一半内丹,得你百年修行,就算你不,你的部分记忆她会留有,也许在梦里可见。”

    “可见便可见吧,只是别告诉她那是真的就好,就让她当做一个梦境便是,”萸然苦笑,但还是尽量笑得灿烂些,“我这可是为了你的嘱托啊,你托我照顾她,我怎能让她死了。若她死了,我此时还如何面对你啊?”

    彦行闷声道:“你是为了我的嘱托,还是因为……”

    嘱托其一,当然是因为元化的关系,然而其二,早已不言自明。

    他早已不知何时便沦陷了进去。

    试想数年前,她还是一只在他怀里哭泣的狐狸。在元化离世之后,她独自回山,他便化身为狼崽,在她身边暗暗保护她。

    山中数十年,她愚笨而坚韧,一股子不肯服输的劲儿。他见她时常因一个关卡无法解开,急得暴跳,又会偷偷哭泣。

    渐渐,他会为她的着急而着急,也因她的眼泪而心慌意乱。

    世间之情,不外乎为你喜而喜,因你悲而悲。

    作者有话要:

    我觉得萸然对林林的感情,应该是从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慢慢过渡来的,到最后,是男女之情更重一些,还夹杂着某些一起长大的情谊。

    彦行:你忘记你变成白衣的时候还舔人家的脚、蹭人家的胸了吗?

    萸然:那是白衣做的,关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