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废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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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手上僵了一下,神色也变。

    的确,今早朝前,他才得知军中出了事,才知肖珝在众人跟前露了面,也才知原是肖珝顶替了肖瑧出征。

    肖珝一直不愿肖瑧北行,宁愿替肖瑧出征,这他是知道的。

    他也曾想过肖珝有错,但这错也不算大,毕竟肖珝此般所为,是为了年纪稍幼的弟弟,手足如此,那今后他承继大统,也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可他气就气在,肖珏在上超前,才送来了一沓信件,称肖珝仿造肖瑧的字体而往宫内送信,摆明了就是想把他这个皇帝哄骗到底,他这才觉了大辱。

    而一些公务琐事日日送入东宫,次日又送了回来。他一向信任肖珝作为储君的能力,也认为肖珝或能挽救肖氏天下于危难间,所以对东宫送来的折子之类,从来不加查看。

    肖珝不单在信件上伪造,还充分利用了他的信任,他又如何能不气愤交加,甚至算直接将肖珝贬为庶人,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再回京城。

    如此想着,怒火中烧,才逼得一口血喷了出来,更让他差点把方才所想之事脱口而出了。

    但皇后这一诘问,倒是也令他清醒了不少。

    皇后见皇帝微有沉思,心中有了底,唇角翘起,继续道:“且不是否是太子顶替四皇子去往前线,那前线来信,不及时呈给皇上,反而是积压了那么多,岂不是故意将前线军情和众多军士置于危难之中?”

    皇帝眼角抽动了一下。

    比起什么太子什么四皇子,毫无疑问是江山天下居于首位。若是蛮族倾军南下,大家都一起一命呜呼,还谈何欺君之罪?

    皇后顿了顿,回头扫视了众人,目光最终轻描淡写地停留在了肖珏的脸上,四两拨千斤问道:“以三皇子揣测,为何有人会一直擅自扣押信件而不交与皇上呢?”

    肖珏脸色一下子煞白,嘴唇蠕动,半天都开不了口。

    他一旁的一个文官战战兢兢地上前一步,恭敬对皇后道:“莫非是有人早知太子去了前线,但又不敢轻易做下欺君罔上的判断,所以才待多收集了些信件?”

    肖珏斜眼怒瞪了那文官一下。

    文官知自己多嘴多舌了,吓得连忙往后退。

    皇后轻笑,摇摇头:“非也非也,依我判断,他是怕他所做的一些事情暴露,才连忙先发制人。肖珏,你对吗?”

    “皇后,”肖珏硬撑住反驳,“皇后老是针对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算这信件是我今日才交给父皇的,那又能明什么?太子德行有亏是他自己的问题,难道就因为他是你亲生儿子,所以你才想要嫁祸于人吗?”

    肖珏也不称“母后”而直呼了“皇后”,可见怒气之甚,却也已经有了些穷途末路孤注一掷的慌乱。

    但他所言也并非无理,就连皇帝也连连对着皇后蹙眉,觉得皇后偏心得太过明显,失了母仪天下的风度。

    可况肖珏的娘亲当年极得皇帝宠爱,可谓是宠冠六宫,连皇后都被冷落许久,而那妃子离世之后,皇帝也是失落悲痛了很长一段日子。宫人们在背后也嚼舌根,甚至认为那妃子的死与皇后脱不了干系,但没有任何证据,也就成了茶余饭后的私密谈资罢了。

    但此情此景下,众人不免把那些前尘往事给联想出来,更觉皇后是在针对肖珏,也针对着他那早已化成黄土的娘亲。

    肖珏一时间得了势,连忙朝皇上跪下,开始如泣如诉:“父皇,孩儿从就没了娘亲,又一直寄养在行宫,好不容易才能回到父皇身边,自是希望能够为父皇分忧,不愿父皇身边有任何人胆敢对父皇有一点点的忤逆和轻慢,此举也非是针对大哥,而是针对这天下间所有有此熊心豹子胆的人!”

    皇帝双眼轻轻发亮。

    这话可谓是情理交加,得十分入皇帝心窝。

    皇帝不经意露了一点笑意,蜻蜓点水般掠过包正平的脸。包正平波澜不惊略带嘲讽的那张脸终于变了些颜色,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肖珏这些话在明面上针对肖珝,实则是要隔山虎地包氏这只大老虎。

    肖瑧急了,指着肖珏就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你的目的何在,你我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吗?”

    “我做了什么?我目的何在?”肖珏嘲讽回去。

    一些朝臣见两位皇子几乎都要吵起来了,也已经毫不避讳地议论开来,传入肖瑧耳中,便是句句刺耳不已。

    皇后见朝堂上情势开始有些逆转,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既然三皇子以为本宫是针对他,那好,就请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拆开这些信,看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唯有肖珏终于收敛了方才的气焰,捏紧拳头,有些止不住发抖。

    他在紧张。

    皇帝随手拿起一封信,扔给一旁的老太监:“拆!”

    老太监心翼翼将信封拆开,又恭敬递回给皇帝。

    皇帝没好气地接过信,抽出信笺,讶异地自语了一句:“什么情况?”

    于是又对老太监道:“全都给朕拆开!”

    老太监心惊肉跳,心地一封一封拆了信。

    皇帝在所有信笺放置于桌案上,双瞳凝固,血腥味儿又涌上了喉头,而后就像一下子用尽全身气力,把那些信笺全都洒向了阶下众人。

    “混账,肖珝不但欺君罔上,还根本就是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如此戏弄朕,简直是可恶至极!”

    堂下还是议论纷纷的众人惊惶,纷纷跪下,齐呼:“皇上息怒!”

    “息怒?朕还能息怒,”皇帝指着皇后,指尖颤抖,“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这就是朕放在手心捧出来的太子?!”

    皇后不知究竟为何事,深磕下头:“皇上,臣妾不知太子究竟做了什么事,如此惹您生气?”

    “你自己看!看看他给朕的信!”

    皇后起身,心地拾起了一页信笺,瞬时也愣住了。

    ——这信笺之上,居然空无一字!

    前线送信回京可谓是极其重要,关系着上万将士性命,关系着江山生死存亡,而能顺利将信送回京城亦是千辛万苦九死一生。

    皇帝怎么也想不通,肖珝每日送信回来,居然全是空白,他这究竟是想要延误战机,还是真的要把皇帝当猴儿耍?

    此时,包正平朝殿外一人点点头,那人迅速离开。

    “太子肖珝,欺君犯上,罪不可赦,即日起,废除其储君之位,逐出皇城,贬为庶人,流放南疆,终生不得再回京城。”皇帝咬牙,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跪地的众人埋头更深,真心或不真心地叫道:“皇上请三思啊!”

    皇后握紧那信笺,也已经乱了精神,声音凄哀:“皇上,珝儿可是您的亲生儿子,您怎舍得……”

    皇帝断皇后的话,不屑反诘道:“他可将我当做了他的父皇?”

    “珝儿他一向行事谨慎,对皇上更是尊敬,以皇上对他这二十余年的了解,难道会信他真是这种人吗?”皇后急急道,“皇上您就算不看在臣妾的面子上,那您也再多想想,您宠爱了那么多年的太子,他究竟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皇帝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皇后的话,一时更是怒不可遏,直道:“谁再替肖珝求情,朕便一并罚了!”

    皇帝话音刚落,贪生怕死胆鬼肖瑧居然立马站起身来,挺直腰背,声音洪亮而不卑不亢:“父皇,大哥是被冤枉的,信笺被人偷换了!”

    皇帝目光滞了滞,迅速黑下脸来。

    肖珏已经立马便辩解道:“朝堂之上你如此一,是有何证据?莫非是你先已看过信?”

    “胡,这信就从来没到过我手里,”肖瑧哑口,“证据……我……我……”

    肖珏冷笑:“没有证据就敢如此妄言,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你不从圣旨,未北上抗敌,按理也该罚吧?”

    肖珏这是要彻底将那通往储君之位上的竞争对手悉数除尽啊!

    剩下的几个皇子大的不过垂髫之年,的尚是牙牙幼童,根本对他构不成威胁。

    肖瑧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一时间竟然也是万分无措,绝望地望向了皇后,皇后又以同样的目光望了回来,沉重加倍。

    皇帝扬扬手,示意那老太监拟旨,遵照执行。

    肖珏嘴角无可察觉地扬了起来。

    众臣有替肖珝惋惜悲愤的,也有暗暗与肖珏交换着胜利眼神的。

    举朝震颤,只唯有包正平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似乎那即将被除去太子头衔的人与他毫无关系,也与他最心疼的女儿包林林毫无关系。

    站在包氏一边的朝臣们悲也不是,喜也不是,全都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只能齐刷刷地低着头,与包正平一般沉默不言。

    肖瑧甚至是希望这个他平时最讨厌的人能够句话,也许就能扭转乾坤,改变这局面。但很明显,包正平并不淌这浑水。

    眼看着圣旨已落笔成书,玉玺将落印其上,肖瑧再是孤注一掷地朝着皇帝大喊:“我有证据!我真的有证据!大哥他在临走前,就对张旦过他会日日写信回来的!”

    握住玉玺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既然有这心,怎可能会只寄空白信笺!”肖瑧声嘶力竭地喊道,“所以必然是被人调换了信件……”

    “空口无凭,你什么难不成父皇就要信什么?”肖珏讽刺,明显有些迫不及待看着肖珝一切落空了,“要证据,你有吗?你,有,吗?”

    一声洪亮声音自殿外传入。

    “行啊,要证据,我这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