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天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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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外一片尸山血海。

    肖珝杀红了眼,不曾叫停。

    谁胆敢动他的狐狸,他不惜背负残暴昏庸的罪名。

    一个羽林军脚下踩住了一中年男子的手,那人吃疼,脸色煞白,五官都已扭曲,还是狠狠地骂道:“如今皇上被狐妖所惑,宠幸奸妃,与纣王无异,这天下迟早要亡,暴君迟早是被万古唾弃!”

    骂得十分凶狠。

    羽林军脚下再继续用力,那中年男子疼得口中已不出完整的话,龇牙无声惨叫,腥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肖珝。

    就当羽林军手中的长剑即将刺破他喉咙时,突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长裙曳地,身后一条长长的棕红色尾巴翘起,媚眼如丝,红唇浅笑。

    那羽林军吓得往旁一缩。

    中年男子双目滞住。

    “林林?”肖珝惊异,“你来做什么!”

    “骂的不错,很有文采,”涂山林林只斜眼瞥了肖珝一眼,继续对着中年人冷笑道,“只可惜出来的都不是好话,这条舌头不如割掉罢了。”

    着,她朝一旁那羽林军挑挑眉。

    羽林军哪敢应这话,半晌不应。

    她蹙了蹙眉:“可惜,那只能我自己动手了……”

    “狐妖,”中年男子又骂,“你直接杀了我便好,何必折磨!”

    涂山林林蹲下身来,掐住他的下巴,他被迫半张着嘴。

    两个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林林,别闹了,”肖珝心有不忍,“你回去,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涂山林林松手,转身向肖珝,娇嗔般笑着:“我这不是想帮帮皇上您吗?”

    肖珝:“……”

    如此扭捏作态的狐媚模样,她还真没见过,一时哑然。

    果真是只老狐狸。

    只这沉默一瞬间,背部突然灼烫了一下,紧接着全身就像被数九霜冻般凝上,连舌头都僵硬起来,无法开口言语,也完全不可动弹。

    身后彦行在他耳边低声道:“抱歉了,形势危急情非得已,半柱香后你便能复原……”

    肖珝:“……”

    “这半柱香内,我会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彦行,又对随后的童山嘱咐道,“照顾好皇上,扶他进去休息。”

    童山颔首,也对肖珝道:“皇上您累了,咱进去歇歇吧,这里交给道长处理。”

    肖珝:“……”

    他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就被童山死架着入了东宫。

    涂山林林眼眸闪烁了一下,无辨喜怒的神情,目送着肖珝,直至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东宫断裂倒塌的朱墙之后,才堪堪回过神来,又佯出一副油盐不进荤腥不沾的混账媚态模样,蹙着眉对彦行道:“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乱民当前,你对皇上做了什么?”

    彦行挑眉,眼中光芒冷冽:“对皇上做了什么?自然是劝诫皇上休得被你这种妖所惑,以免耽了黎民江山!好在皇上及时醒悟,要我来收了你!”

    一旁张旦愣住了。

    这究竟是唱的哪出戏?

    众羽林军一听彦行如此,不敢再继续杀,纷纷收手。

    方才才从涂山林林爪子中逃了一命的中年男子用木棍撑住身子,勉力站了起来,指着涂山林林叱骂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皇上绝不会是滥杀百姓之人,肯定是你这只狐妖对皇上使了媚术!”

    涂山林林收回目光,冷冷在他身上量着。

    男子连退了好几步,还是不甘心地补了一句:“多亏了道长解了你那媚术,既然皇上下旨,你便是死定了!”

    彦行不言,抬手示意张旦指挥羽林军朝向涂山林林。

    张旦亦不敢应,彦行勃然大怒:“皇上已下旨收了这狐妖,你身为侍卫首领,难不成要抗旨不遵!?”

    “我……”张旦迟疑。

    涂山林林挑衅,对张旦道:“哟,皇上隆恩,待我极好,就连侍卫首领都不敢对我动手呀!只可惜,若是您不听皇上的话,你想要什么品阶啊俸禄啊如花美眷啊,皇上都不会给你了……”

    一句话戳在张旦心口上。

    这狐妖可真狠啊!

    但他却是不信肖珝会突然对涂山林林翻了脸,一时还是踌躇不前。

    可手下的羽林军们却已经是万不敢耽了皇帝的指令,不待张旦指挥,就已将矛头统统指向了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笑得妩媚,旋即又黑下脸来,倒也不对那些羽林军下手,直接飞身上前,直杀向了彦行。

    彦行飞快拔剑,顶住还未能愈上的伤,从她飞舞着的发间中穿过。

    发丝飞飞扬扬落地。

    涂山林林堪堪止步,转头看着羽林军们也向她而来,只能假意地抛出一团火,阻止这些人再上前,随后向彦行试了眼色。

    彦行缓了一步,手上还有些颤抖,但长剑已经毫无阻碍地刺进了她的腹部。

    微带惊喜的沉闷叹声从人群中爆出。

    冰凉的剑身和滚热的血纠葛在一起,化作了痛。

    很痛,痛得连心跳都在不停地哆嗦着,压迫着胸口无法呼吸。

    彦行眼圈微红,立马把剑收回。

    血随着剑尖一道飚了出来,洒在他的手心。

    涂山林林顺势往前踉跄地扑去,彦行抱住她。

    她用力憋住了眼泪,咬在他手腕上,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低低呜咽道:“师父,我舍不得……”

    无论在心里算过多少次要走,但真正是临别关头,不舍情绪

    彦行不可察地拍拍她的背,抱起她。

    她缓缓化回狐狸,奄奄地蜷缩在他怀里。

    彦行抬头,环视了一圈目瞪口呆的众人,正声道:“狐妖现已被我收复,我会带她回道观中,由众师兄弟和道长们一道处置,绝不会再给天下添半分麻烦……”

    见在场众人脸上还有几分不安神色,他又补了一句:“皇上为狐妖所惑,如今已无碍。但若有人胆敢谈议妄论天家之事,自有国法以正。”

    罢,他怀抱着狐狸,替她捂住伤口,慢慢踱入人群间。

    三三两两受伤的人纷纷退后,给彦行让出一条路。

    彦行没有回头。

    只有那只狐狸悄悄探出头来,量着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地方。

    皇城在后,气势磅礴,桂殿兰宫,从此一别不归。

    而走出宫门,平坦大道直通天涯,这天下皆是他,这天下皆无他。

    但好在,这一切的结局恰如所有人的意,他当他的皇帝,她修她的仙道,时日久了,就没人记得狐妖太子妃一事,还有那曾经流传市井的无聊歌谣。

    她悄悄琢磨着,要是她那没修过狐妖魅术有用的话,是不是可以将他迷得神魂颠倒,让他甘心放弃这天下而随她离去。

    只可惜她学艺不精,连身上仅有的这点道行都是莫名得来的,而即便是有那狐妖魅术的话,她知自己恐怕也不会用去肖珝身上。

    就像彦行最后对那群人所言的,若真是被法术所惑,终也有解开的那一日。

    这天下间的人,始终是明白自己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最想要去往的地方。

    彦行突感手中怀抱的这团毛球变得滚热起来。

    它身上那道剑伤竟然在他的眼下一寸一寸地弥合起来。

    而从愈合掉的伤口之处始,棕红色的长毛就如被染缸中的雪白染液浸泡过,一点一点地化出白毛,从腹部,慢慢到背部,再往上延伸到脖子。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用长袍掩住它的身子。

    在他匆匆忙忙地飞奔出了京城,找了处人烟稀少的地儿躲起来后,才心地将覆在它身上的长袍揭开。

    ——一只雪白的狐狸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林林?”

    狐狸颔首,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落地为人。

    熟悉的脸上像是有了一些不可触及的仙味儿,缥缥缈缈,悠悠扬扬。

    狐千岁三劫,可通天登仙,为天狐。

    大约是上天垂怜她这为了天下苍生的所为,让她万般痛苦中再涅槃,无为自在,从此不生不灭。

    片刻后,张旦才从方才那一出突如其来的闹剧中晃过神来,拍了拍脑袋,看着地上一缕一缕的乌黑发丝,才恍然确认涂山林林真的是被彦行所伤而带走了。

    他默默地安排好了善后事,才心地走进残垣断壁的东宫内。

    曾经的东宫太子,现今的皇帝,正独自坐在廊下,垂着头,眼眸深而不见底,似乎隐隐有泪光闪烁。

    一阵风吹过,他抬起头,望着了风吹来的方向。

    童山从房里取来一件衣衫,轻声道:“皇上,起风了,有些凉,要不回屋去歇歇吧?”

    肖珝接过,又摇摇头:“我再去外面等等,不定彦行待会儿就会带她回来了。”

    着便起身,从张旦身侧擦肩而过,出了东宫门。

    张旦生怕肖珝有什么想不开的,急忙追了出去。

    东宫外众多宫人正在清洗着地砖,鲜血染红一切,宛如天边一抹夕阳余晖。

    一个宫人突然疑惑嘀咕道:“这里怎会有头发?”

    张旦心头一惊跳,一个纵身冲了上去,将那宫人揽开,才又对着肖珝道:“皇上,这是太……是她的头发,方才被道长割断的。”

    肖珝转过头,蹲下身,心拾起了这缱绻缠绕的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