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 172 章

A+A-

    容不得平妃再有异议, 司礼监的人上来将她带了下去。

    寝殿内重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皇帝发出了沉重的叹息:“朕记得当初她才进宫的时候, 什么都不懂,闹出了好些笑话, 人人都嘲笑她, 明里暗里的欺负, 但她却好像并没有察觉,并不在乎那些……”

    皇帝的眼神闪烁, 仿佛想到了旧事, 然后又无奈笑道:“可是, 到现在朕回想起来, 却有些不确定,是不是那时候起, 她就开始伪装了?还是这么多年的宫中生涯,才叫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裴宣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永宁侯府人丁凋零,裴宣的父亲,老侯爷是个专情的人, 且又早逝。

    加上裴夫人向来慈爱仁和, 所以裴宣之前并不知道什么内宅里的波折。

    听信了众人的话娶了谢知妍后,才见识到妇人若是狠毒起来, 手腕原来可以到达那种地步。

    区区一个永宁侯府, 只有一妻一妾尚且如此, 那放眼后宫佳丽三千呢?

    皇帝感叹了几句, 却又精神一振,看向裴宣,却见他垂着头,置若罔闻的样子。

    皇帝道:“这次多亏了爱卿,替朕查明了真相。”

    裴宣才躬身道:“这不过是为臣的本分罢了。”

    皇帝道:“虽是你的本分,却也是你的能耐,若不是你察觉平妃的异常,又怎么会一早派了人去暗中保护兀坎蝗坏幕埃慌滤缇驮饬思槿亩臼至恕!?br/>

    裴宣仍旧面色平常,并未任何矜傲之色,平静地道:“虽然如此,但是世子所去的地方仍旧危机四伏,皇上若是想保全世子安然无恙,最好还是尽早将他调回京内。”

    皇帝轻声一笑:“朕岂会不知道?朕当初也不想他出京,只是……昙捅暇够剐。降装疗忠蛭母竿酢撬约合肴ザ恼饪谄!?br/>

    裴宣便不言语。

    皇帝量着她的,忖度道:“对了,前些日子朕听人,周七宝无辜失踪,最后却在永宁侯府找到,是有人故意如此,引爱卿跟张爱卿不合吗?”

    裴宣道:“臣是这样猜测的。”

    “真真的红颜祸水,”皇帝叹道:“周七宝的确是个绝色,爱卿总不会也给她美色所迷了吧?”

    裴宣道:“罗敷有夫,微臣不敢妄想。”

    皇帝笑道:“罗敷有夫,使君却没有妇啊,裴爱卿的夫人去世,家中只有一名姬妾,岂不孤惶?你可有看中的人家,朕替你赐婚。”

    裴宣躬身道:“微臣多谢皇上恩典,只是臣一时并无续弦之意。”

    皇帝道:“也罢,兴许你的缘法尚且不到。”

    到这里,皇帝看向殿门外:“太子只怕也该到了吧。”

    裴宣道:“是。请皇上准许微臣暂且告退。”

    皇帝知道他是有意回避,便一抬手:“你去吧。”

    ****

    太子赵雍匆匆进宫,将到养心殿的时候,却见门口两名太监神色紧张,见了他都忙低下头去。

    赵雍心头一沉。

    进了殿内,赵雍上前行礼。

    皇帝坐在龙椅上,本是闭着眼睛养神,听到赵雍的声音才睁开双眼。

    皇帝的眼珠很缓慢地转动:“你来了。”

    赵雍恭顺道:“是,父皇……不知父皇有何事紧急召儿臣进宫?”

    皇帝道:“是有一件急事儿。”

    赵雍静静地看着皇帝,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他没有急着追问。

    皇帝的目光跟赵雍对上:“是关乎,你的母妃的。”

    “母妃,”赵雍下意识地咬了咬唇,“不知……母妃如何?”

    皇帝长叹了声:“她做了什么,难道你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吗?”

    赵雍已经跪了下去:“父皇,母妃到底怎么了?”

    皇帝垂眸:“她……害了世子的孩子,还想谋害世子。”

    赵雍的眸子陡然瞪大。

    然后他失声道:“不,这不可能!”

    皇帝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再,她自己已经招认了。”

    赵雍有些窒息。

    突然间,他想起康王跪在养心殿的那天晚上,他也是急匆匆进宫。遇到平妃。

    当时康王给赦免,赵鲎潘度ィ藉拍歉缸恿饺谋秤埃凵窭锿赋隽艘凰坷淝汀?br/>

    那会儿她淡淡:“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赵雍听的清楚,那时候就觉着有点不对。

    一念至此,赵雍的眼中不禁有泪涌了上来:“父皇!”

    皇帝仔细看着太子的反应:“你当真丝毫也不知情?”

    赵雍已经磕头下去,含泪颤声道:“父皇,母妃……母妃……儿臣还是不信母妃会做这些事!”

    皇帝沉默不语。

    赵雍跪着往前爬了一段,仰头看着皇帝,眼中的泪已经涌了出来:“父皇,儿臣请求您再派人详查……”

    “是裴宣查的,”皇帝不等他完,便断了,“裴宣做事你总该相信吧。他不是还替你探出了玉笙寒的下落吗?”

    赵雍听到最后一句,眼中不由流露出愕然的神色。

    皇帝道:“你总该知道,当初康王还在的时候,裴宣便为他效力,但是康王倒台,为什么朕没有追究裴宣的意思?这是因为他最终还是为朕效力的,他只有一个主子!同时,就算你如今是太子了,裴宣的主子,还只是朕!你做什么,朕都会知道。”

    赵雍双眼一闭,眼中的泪簌簌落下,他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父皇……是怀疑儿臣,或者厌恶儿臣了吗?”

    皇帝道:“你私下放了玉笙寒,朕并没有怪你,只是你不该跟她藕断丝连的。”

    赵雍自觉身上的力气好像也在慢慢散尽,他缓缓地垂头,无法出声。

    自从那一夜在静王府内,玉笙寒离开,静王就觉着身上时有不好。

    但是紧接着康王离京,给册立了太子后,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跟皇位一步之遥,赵雍自觉身上的那一点儿不适也都随之消散了。

    但是直到现在,突然间又觉着一股森凉,从心底泛了起来,然后迅速地蔓延全身。

    皇帝知道了自己阳奉阴违,如今偏偏平妃又犯了事,且并不是普通的行为,而是谋害皇室血脉。

    按照皇帝向来的心性,是绝不会轻饶了平妃的。

    而且皇帝性情多疑,平妃犯下这样的逆天之罪,就算赵雍一清二白,在皇帝的心中,只怕也有些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养心殿内有一瞬间的沉默。

    赵雍突然醒悟,当初康王就是跪在这里的。

    而此刻,他仿佛体会到康王当时候的心情:一种从九重高处坠落的感觉。

    竭力地自控,赵雍轻声问道:“父皇,要如何处置母妃?”

    “现在你最先想到的是她,倒也罢了。”皇帝的声音太过苍老了,苍老的就像是早就干枯了百年的枯树,没有一丝丝的感情在内,“你可知道淑妃是因何而‘病故’的?”

    赵雍脑中一昏。

    淑妃跟康王之事,毕竟关乎皇家的颜面,皇帝也绝不会把这种丑事四处宣扬。

    可赵雍当然心中有数。淑妃给赐死,却安了个“病故”的名头,这其实已经是皇帝在顾惜威国公府了。

    如今此刻提起淑妃,自然是指平妃的下场。

    皇帝道:“这样做,朕也算是顾惜她的颜面了。”

    赵雍也明白。倘若平妃所作所为昭告天下,他也不必再活了。

    皇帝对他也留了情面。但是……皇帝会容情到哪一步?

    赵雍深深呼吸,决定不去想更多:“父皇,儿臣恳求……见母妃一面!”

    “你想见她,”皇帝端详着赵雍,“也罢。去见一见吧。”

    赵雍俯身,慢慢地在琉璃地面上磕了一个头:“儿臣多谢父皇开恩。”

    两滴泪悄无声地掉在地面。

    静王起身,但在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却一个踉跄,几乎往前栽倒。

    他忙撑着站稳,这才后退两步,出门去了。

    在太子赵雍离开后好长的一段时间内,皇帝都没有动过。

    夜风一阵阵地从开着的殿门外吹了进来,虽然是夏日,皇帝的身上却有些冷意。

    “来人。”皇帝终于唤了声。

    一名太监悄无声息地从偏殿走了进来,上前扶着皇帝起身,往内殿缓缓而行。

    皇帝走的很慢,因为身形伛偻的缘故,垂着的衣袖几乎落在地上,远远地看着,就像是一头敛着翅膀的鹰隼。

    将入内殿之时,皇帝突然停下了步子。

    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太监。

    “你……是谁?”皇帝问道,眯起眼睛。

    在皇帝的面前,站着一个身量略微高挑的内侍,身着黄色的太监服。

    但是他的容貌,未免有些太秀丽了。

    皇帝虽然有些老眼昏花,但却确信,自己从不曾在宫内见过此人。

    在皇帝的注视之下,那太监微微一笑道:“皇上是在问我吗?”

    皇帝皱皱眉:“你不是宫内的人,你是谁?”

    太监笑道:“皇上圣明,一眼就看出来了。”

    皇帝看着她笑面如花的样子,听着她的声音,突然心头一动:“你、是赵雍的那个侍妾?”

    ****

    张府新宅。

    张制锦完之后,七宝怔怔地看着他。

    目光相对,张制锦缓声又道:“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在我的书册上题字,为什么当初一见到我,竟然会晕厥过去,你从哪里会的研墨,你的斗茶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七宝的眸子逐渐睁大。

    张制锦深看着她的双眼,手轻轻抚在她的脸上,“我没有跟你是不是?还有一件,你想讨好我的时候,床笫之间,总会做的很出色,甚至让我怀疑……你到底是无师自通,还是有人教过你。”

    当初两人未成亲之前,七宝主动吻他,虽然带一点羞涩,举动却隐隐地透出了一股“轻车熟路”之意。

    那时候张制锦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这么对待过七宝,那会儿他怀疑的人是赵晕弑β湓谑雷邮种校枇饲灏住?br/>

    成亲之后,不管他何时回来,同床共枕,她虽然在睡梦之中,却都会主动地靠过来,依偎在他的胸口。

    还有其他的那些种种的反常之举。

    七宝猛然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张制锦凝视她:“当然不可能是有人教过你……至少,在你的‘梦境’之外,对不对?”

    七宝的双眼尽量睁大,泪却摇曳着滚落下来。

    “所以告诉我,是谁。教会了你那些。”张制锦的声音也有一点无法形容的艰涩,“你的梦,又到底是怎么样。”

    七宝没有办法跟他对视,抬手挡在眼睛上。

    张制锦握住她的手,试图挪开:“你不是想和离吗,。”

    七宝咽了一口辛涩的泪:“你真的想知道?”

    “是。”虽然他将事情猜了个大概,但还是想听她亲口出来。

    “是你,”七宝道,“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起初还只是声的,到后来,却逐渐地提高了声音,七宝爬起身来,她流着泪,哽咽着挥拳向张制锦:“是你!”

    外间,同春因为害喜的缘故,已经下去休息了。

    只有秀儿跟巧儿还在,听到里头哄闹,不知如何,忙跑了进来。

    张制锦听了动静喝道:“都出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敢做声,又忙退了出去。

    张制锦起身捉住七宝的双手,将她环抱入怀中:“是我?”

    七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当然是你,你这大坏人,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就是你!”

    张制锦听她又提起这个,唇角一动,心却突然软的很:“让我猜猜看,在你的梦里,淑妃娘娘跟康王殿下出了事,而你以为是你跟康王世子有婚约的缘故,才连累了国公府,所以你千方百计,想接近静王殿下。”

    七宝吸了吸鼻子:“是!”

    张制锦点点头:“我想,当时锦衣卫抄了国公府,所有人都给囚禁下狱了,但是……”

    前段时间七宝在国公府养病的时候,当时裴宣前去,身着飞鱼服,七宝吓得胡言乱语,张制锦是知道的,同春更是把七宝所叫喊的种种尽数告诉了他。

    联想他方才所,按照本朝行事规制,但凡涉及谋逆的,自然是得抄家灭族。

    略微迟疑,张制锦道:“但是你没有,你……给我带了出来,安置在紫藤别院,对吗?”

    从七宝向来抵触紫藤别院,再加上其他的有迹可循,张制锦推断如此。

    可是,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这么冷静地在这样离奇古怪、匪夷所思的事情。

    七宝已经无法克制,泪如泉涌,她大哭起来,语不成声,只能带泪叫道:“是,是是是!”

    张制锦竭力拥她在怀:“然后呢……我对你不好?还有别的呢?”

    他问了这句,又迟疑地:“我、之所以把你安置在别院里,是不是有个原因?”

    张制锦尽量避免用别的词,而只是用了个“安置”。

    他能猜到事情的大体轮廓,但他最在意的是,他为什么要冒险容留七宝,把人放在别院后究竟又发生了些什么别的。

    张制锦很了解他自己的个性,就算七宝美貌无双,但他也绝不是个单纯会因为美色而侵辱罪门之女的性子,除非有个必然如此的原因。

    可是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正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性子,所以也大概能猜到,那样身份的七宝落在他的手里……会是什么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