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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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英雄救美里被救的那个美,姜洛很自然而然的,对救她的英雄予以注目。

    今日天气这样热,连最注重仪态的穆不宣都舍下厚重的端午公服,穿了浅淡的白,眼前的盛光却穿了身玄黑,有如砚台中的墨,沉凝且深邃。

    好在细看便能发觉袖口衣角等处,有以赤色勾勒出少许点缀。随着他举步走来,那些赤色微微地闪着光华,让近乎凝固了的墨仿佛注入了泓清水,缓缓漾开碧波一般的涟漪。

    于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在这涟漪下慢慢融化,沉凝也恢复了一贯的沉静。盛光在离姜洛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道:“怎么又是你自己一个人?还这么不设防。”

    姜洛摇头:“我有设防。”

    她指尖一动,被藏回袖袋的东西重新握在中,举起来给盛光看。

    寒光乍现,那赫然是把巧精致的匕首。

    以盛光的眼力,他自然能看得出这匕首归,却吹毛立断,正正适合防身用。

    便道:“有就好。”

    着俯身捡起那把剪刀,交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侍卫。

    另有两个侍卫现身,一左一右地将太监押走。

    至于秦惜含,早在剪刀没能刺中姜洛的时候就彻底白了脸。她瘫软着跪在那里,惟恐会被姜洛察觉到她那大逆不道的念头似的,死死低着头,一动不动,满心的后怕。

    幸好她没动。

    否则此刻被押走的人就是她了。

    秦惜含重新扣紧十指,不料掌湿滑得险些握不住,全是不知不觉间生出的冷汗。

    行刺皇后,无论成功与否,都是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罪。

    这时姜洛问盛光:“这是要带去哪儿?”

    知道姜洛指的是被押走的太监,盛光答:“刑部,御史台,还有大理寺的人都在碧漪堂。先带去碧漪堂。”

    碧漪堂?

    姜洛若有所思。

    刚刚过去这么会儿,即使身处这偏僻之地,也仍能听得见从上清湖那边传来的隐隐的喝彩之声,显见龙舟竞渡已经开始。

    这种时刻,皇帝和姜序穆不宣等王公大臣都正在碧漪堂前观看——

    盛光此人,到底是谁?

    还有西棠苑那事,真的和他半点干系都没有吗?

    姜洛心下想了许多,却一句都没问出口。她看了眼秦惜含,继续问盛光:“依你之见,这位秦三姑娘该如何处置?”

    被提及到的秦三姑娘闻言,登时更不敢抬头了。

    秦惜含一面忐忑不安地等候对自己的处置,一面惊疑不定地想来的这个人是谁,居然连姜洛都要询问他的看法?

    听声音,是位很年轻的公子;且他话时的那种口吻,不容置喙,不怒自威,因此他应当身处高位,习惯了杀伐决断;最为主要的,则是他如此轻易地就能使唤御林军,并直接给那太监定下了三堂会审

    越是顺着想下去,秦惜含的掌就越是湿滑。

    她正急切思索京城里谁家的公子符合这些特征,就听他道:“秦三姑娘?秦家的?”

    秦惜含一怔。

    竟然不认得她吗?

    她虽不如姜洛这个皇后有名,可时人但凡提起后宫里的娘娘,哪个不得上一句她这个秦氏出身的前淑妃?

    接着便听姜洛应声道:“是她,以前被封淑妃的那位。”

    他道:“原来是她。”复道,“先带下去吧。”

    侍立在旁的侍卫领命朝秦惜含走去。

    秦惜含却慌了。

    带下去?

    带哪儿去,碧漪堂吗?

    她只是默许太监喊她淑妃娘娘而已,别的她什么都没有做,她竟也要像太监那样被三堂会审吗?

    秦惜含终于感到了难以言状的恐惧。

    于是拼命地咬牙,咬得嘴里尽是血腥气。直至咬破舌尖,刺痛让她浑身猛地一震,总算从那无法动弹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下一瞬,她立即抬起身,道:“臣女——”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望着站在姜洛身边的盛光,蓦然睁大了眼,神色剧变。

    居然是他!

    难怪姜洛会特意问他!

    秦惜含当下又是觉得不可置信,又是觉得果然如此。念及刚才那句“原来是她”,她嘴唇颤动几下,终是下定决心,正待重新求情,岂料才稍微动了动身,就被侍卫堵住了嘴。

    她“呜呜”着,不出半个字来。

    只能被侍卫从地上提起来,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目送秦惜含被带走,侍卫们也都离去,此地再无第三者,姜洛才对盛光施礼,了句多谢。

    盛光道:“谢什么。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出事。”

    姜洛道:“那也还是要谢的。”

    算起来之前他救过团团,这回又救了她,实打实的救命恩人。

    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姜洛想,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他要是有喜欢的,回头她从私库里挑些好的送他当作谢礼。

    “竞渡开始了,”姜洛问,“我不能吹风,打算找个没风的地方去看。你看吗?”

    盛光看。

    姜洛便拽了拽兜帽,朝着碰见秦惜含之前走的方向去。盛光不近不远地缀在她身后。

    就这么走着,姜洛问:“你可有喜欢的东西?”

    盛光道:“没有。”

    姜洛道:“没有?”她回头看了她一眼,“是个人就都有喜好,你肯定有喜欢的,只是没察觉出来罢了。”

    盛光道:“或许。”

    姜洛不知他是真没有喜欢的,还是另有隐情,比方他不能把爱好公之于众,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便转回去,道:“那我就依照我的喜好给你挑东西了。”

    盛光道:“挑了送我?”他像是笑了,声音里带了那么点轻笑,“谢我救命之恩?”

    姜洛嗯了声。

    盛光道:“不必送我东西。好意我心领了。”

    姜洛闻言再次回头,正要不送的话会过意不去,却见他身上没佩任何的荷包香袋。

    她正要把自己那朵装在香袋里的栀子花给他,叫他也响应一下端午习俗,孰料一低头,腰间空空荡荡,她也没佩香袋。

    姜洛这才记起之前光顾着换衣服,换下来的香袋被她丢在了烟雨楼后院的那间屋子里。

    左右看了看,这边只有玉兰,没有栀子,想现摘都不行。姜洛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玉兰。

    奈何这个时节,玉兰已经开过花,枝头残留的完好的非常少。姜洛驻足,仰头对着栽在路两旁的玉兰枝头仔细梭巡一遍又一遍,终于选中朵最为饱满的,叫盛光帮忙摘下来。

    盛光也不问她摘花做什么,极干脆地撩了衣摆往玉兰树干上一踩,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人已经离开地面,攀到了树上。

    底下的姜洛仰着头,目露惊叹。

    这就是传中的轻功吗?

    又是一眨眼,盛光持玉兰落地。

    他把花递给姜洛,还未收,姜洛已经把花还给了他。

    他明白什么,有些诧异,失笑道:“你叫我摘花,是为了送我?”

    姜洛点头:“我寻思着你没佩香袋,这儿又没栀子,佩朵玉兰也算应节吧。”

    盛光笑得更深,道:“你也没佩香袋。”

    姜洛道:“我穿着斗篷,佩了也看不见。”末了让盛光赶紧佩上。

    盛光便低头,将玉兰的花枝往腰间束带上缠。

    俗话赠人玫瑰,有余香,姜洛觉着,她这玉兰不仅仅是赠人,还是特别赠给恩人的,所以更应该有余香。

    她偷偷嗅了嗅指。

    可别,经了刚才那么个来回,竟真的留有玉兰特有的淡淡的幽香。

    她不禁仰头,瞟了眼玉兰树的枝头。

    对面的盛光缠好花枝,抬眼见到她这目光,当即二话不又攀上树,摘下第二朵玉兰。

    “礼尚往来,我也送你,”盛光把这第二朵花递给姜洛,“你也佩上吧。”

    姜洛顿觉救命恩人可太会了。

    她接过花,学着救命恩人的样子把花枝缠进束带里。

    在玉兰这儿耽搁了点时间,接下来的路途,姜洛没再耽搁,很快找到座离上清湖近,能看得清龙舟,又没什么风的楼阁。

    这楼阁虽不起眼,里头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上到二楼,房内布置得极雅致,有香炉,有蒲团,墙上也挂着不知哪位名家的真迹。案边还设了炭火炉子,可供人烧水煮茶。

    姜洛在最靠近窗子的蒲团上坐下。

    因为没风,她摘了兜帽,正要去看湖面上的龙舟,就听盛光问:“喝茶吗?”

    姜洛道:“喝。”

    盛光这便点了炉子,开始烧水。

    姜洛开始看竞渡。

    也是正赶上了,此刻的龙舟竞渡正进行到最热闹最激烈的阶段。

    且不那些落后的龙舟,单中间和前头的,竞争无比激烈,往往这只龙舟才领先,下一瞬就被超过。几乎没有任何一只龙舟能够完完全全地领先。

    不过就是这样才好看。

    如果从最开始就有龙舟匹马当先,甩其余龙舟一大截,看起来是很爽不错,但爽感顶天了也就那么多,毕竟都只关注这第一去了,没人会关注第二第三。

    像眼下这样就很好。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只龙舟能够夺得头名。

    龙舟上的呐喊声,两岸的喝彩声,种种声音汇聚在一起,热闹极了。姜洛看得津津有味,忽听盛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姜洛,茶好了。”

    姜洛回神。

    见盛光不仅亲自烧水煮茶,还斟好了给她端过来,姜洛连忙接过。

    她端起茶杯吹了几下,正要喝,却恍然发觉,盛光他好像一直没看竞渡。

    姜洛转头看他。

    果然盛光在给她端过茶后,就坐回炉子边上的位置,垂眸自斟自饮,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丝毫没有要换个位置看竞渡的意思。

    所以他这是特意来陪她的吗?

    这一刹那,姜洛十分感动。

    可与此同时,她对盛光的疑问也更多了。

    他和姜皇后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以致于三番两次地现身帮忙不,连这看竞渡也要亲自作陪?观这数次相处,他态度俱都十分自然,她看不出他可有对她产生过怀疑。

    从某个角度上来,他比穆不宣更难对付。

    心知表面上愈是不露声色,私下里就愈是惊涛骇浪,姜洛发自内心地觉得,如果有那么一天,她得在谁身上栽一跟头,那么此人绝对会是盛光。

    不过正如穆不宣的得过且过,咸鱼的良好心态使得姜洛对那一天并不如何忌惮。

    与其有那个闲心去考虑那些尚未发生的有的没的,还不如瞧瞧她看好的那只龙舟能不能拿个好成绩。

    姜洛想完了,收回目光,边喝着茶,边继续看竞渡。

    炉子旁的盛光则在这时抬眸,默然无声地看姜洛。

    但也只是那么一眼。

    很快,他重新垂眸,比水中缓缓下沉的茶叶更安静。

    直至姜洛喝完茶,才把杯子往案上一放,那边盛光起身过来,给她添茶。

    姜洛道谢,:“竞渡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不看看最终是哪只龙舟胜了吗?”

    她这么一,盛光道:“那我看看。”

    他在姜洛对面坐下。

    不知可是他以前就看过许多次龙舟竞渡,因而这在姜洛看来非常精彩的竞渡,并未让得他的表情有什么变动。偷偷瞟着他的姜洛不由更加恍然,他还真的是为了陪她。

    更感动了。

    可也更疑惑了。

    他或许已经在怀疑她。那他为什么不出来?他也有顾虑吗?

    因为心思全放在盛光身上,最终姜洛看好的那只龙舟堪堪得了个第四,成绩没有她预期的好,她也没有太过惋惜,便将之抛到脑后。

    竞渡结束,她该回烟雨楼主持午宴了。

    于是起身来,同盛光告辞。

    盛光跟着起身道:“我也回碧漪堂。”

    因为是皇帝观看竞渡之地,碧漪堂的地理位置比烟雨楼更加靠近西岸中段。两人回去还算顺路,便同行了一阵,彼此话不多,却也不觉尴尬。

    等抬头就能望到烟雨楼的飞檐时,盛光向姜洛一揖,选了别的路走。

    目送他绕过拐角,马上就要看不见了,姜洛喊他:“盛光。”

    盛光止步回头。

    姜洛道:“刚才那个太监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盛光道:“我没听到。我看见你的时候,那太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行刺。”

    姜洛:“是吗。”

    她定定看了他数息。

    其实不管他听没听得到,事后他都该知道她是皇后。

    对上皇后,甭管是普通人还是关系亲近的,最好的例子就是姜序秦苒,哪怕身为皇后的亲生父母,见到她,也得先行礼,口称娘娘。然盛光从不这样。

    要么是盛光本身就不在乎礼节,要么就是他与姜皇后的关系比姜序秦苒还要更为亲近。

    而纵观姜皇后病逝前的所有剧情,能做到这两点的,唯有皇帝一人。

    可皇帝此刻分明正在碧漪堂里。

    许是姜洛目光太过复杂,盛光整个人转过来,正对着她,她才:“没事了,你走吧。”

    “当真没事?”

    “没事。”

    完,没等盛光再开口,姜洛向他行个礼,转身走了。

    回到烟雨楼下,迎面便是面露焦急的扶玉和弄月,后头还跟着容樱。

    竟是大部队下来找她了。

    姜洛抬脚走过去。

    见这穿斗篷便服的果然是皇嫂,容樱道:“我就皇嫂会准时回来,你们两个偏不信。”

    弄月道:“这不是担心娘娘在哪睡着,忘记回来了。”

    这话一,容樱想起皇嫂之前同她要去歇会儿,心道还真叫弄月对了,皇嫂平时就是喜爱睡觉。然后道:“还好,皇嫂就是皇嫂,瞧着不爱管事,可真做起事来,还是放在了心上的。”

    弄月附和道:“娘娘素来是有分寸的。”

    两人在这儿着,扶玉则迎上姜洛问:“娘娘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叫人跟着?”

    姜洛道:“没去哪儿,随便找了个地方看竞渡。”

    扶玉道:“没吹到风吗?”

    姜洛没有。

    扶玉细听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确实没有久咳的沙哑之意,遂放下心,道:“离开宴还有一会儿,娘娘先随奴婢去更衣吧。”

    姜洛好。

    两人正要往后院走,容樱忽的一拍,道:“烟雨楼这边马上开宴,碧漪堂那边是不是也要开宴了?”

    弄月道:“碧漪堂那边应该比这边要早一点。”

    容樱道:“那我赶紧再去趟碧漪堂。”

    不然午宴一开始,那群贵女们玩起行酒令之类的玩意儿,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能离席。

    “皇嫂,我去去就回,”容樱道,“我千辛万苦做好的香袋还没送出去呢。”

    姜洛道:“去吧。”

    容樱匆匆忙忙地赶去碧漪堂。

    烟雨楼和碧漪堂之间离得不算远,等姜洛换回吉服,又重新梳过妆,才从屋子里出来,容樱就回来了。

    观容樱面色有些不大好,唇角都紧紧抿着了,姜洛问:“香袋没送出去?”

    容樱道:“送出去了。”

    “那你怎么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还不是薛问台,”为防被其他人听见,容樱凑近了些,几乎是附耳着同姜洛道,“我过去给他送香袋,叫人喊他出来,他是出来了没错,可皇嫂你猜怎么着,他见到我,第一句话竟然是男女有别,让我赶紧回女眷这边。”

    “然后呢?”

    “然后我跟他,我是专门来给你送节礼的。”

    以容樱所想,定过亲的未婚夫妻互相送点礼物,是再正常不过的。

    于是她拿出精心制作的香袋,双捧着往薛问台面前一送,这是她亲做的,希望他不要嫌弃她的艺,就见他眉一皱,好好的连皇后都亲口夸赞其霁月清风的名士,眨眼间就成了国子监里天天板着脸的博士。

    容樱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当场就愣住了。

    她正想他是不是讨厌香袋这种香喷喷的物件,却听他道:“殿下怎能将香袋送人?”

    容樱还在愣着,闻言想也不想地回道:“香袋怎么不能送人啦?你是我未婚夫婿,我不送你,难道还要送给别人?”

    薛问台眉皱得更深:“香袋实属贴身私物,不该送人。”

    容樱道:“送你也不行?”

    薛问台道:“不行。”

    尽管心里清楚他其实是担心她送他香袋的事会被些好嚼舌头根的传为私相授受,从而有损她清誉,但容樱还是被他的态度给气到,她怎么就摊上这样死脑筋的未婚夫婿?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她一气,自称也变了。

    “本宫今日偏要把这香袋送你,”容樱一把将香袋扔过去,恶狠狠道,“你收也罢,不收也罢,总归本宫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自觉这番狠话很是掷地有声,容樱完就走,留给薛问台一个高傲的后脑勺。

    恰在这时,郡王穆不宣出来了。

    见是长公主去而复返,穆不宣行礼,笑着问:“这是谁惹殿下生气了?薛问台,是你吗?”

    薛问台捧着香袋,不语。

    听到穆不宣的声音,容樱转回来,当先欣赏了下京城第一公子的美貌,而后才斜睨了眼薛问台,回道:“除了他,还能有谁惹本宫生气。”

    穆不宣啧了声,道:“薛问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第一公子从后领抽出把折扇,打开扇了一扇,徐徐道:“殿下知道你爱洁,不喜雄黄气味,特意做了个没放雄黄的香袋送你。我刚才闻到了,竟还是竹子的气味,足见殿下用心。不过你有看到殿下的吗?那纤纤十指可被扎了不少针眼。

    “殿下身份尊贵,似香袋这种玩意儿,随口吩咐下人便是,如今却为了叫你高兴,不顾疼痛,耗费心力,亲做了香袋送你。

    “殿下如此善解人意,堪称名花解语,你不高高兴兴地接下香袋,用你毕生所学多多美言殿下几句,反倒还惹殿下生气?薛问台,你这榆木脑袋,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替你急得慌。”

    这番长篇大论完,穆不宣慨叹了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摇着扇子踱步回去,深藏功与名。

    向来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句流水无情,让得容樱想起先前她同皇嫂她现下对薛问台还是无情。

    都无情了,她居然也还能被薛问台气到,什么八字相合天生一对,薛问台明明是来克她的!

    连郡王都能注意到她上的针眼,知道她为了那个香袋花费了多少精力。薛问台呢,不仅不接受她的好意,还当了个睁眼瞎!

    容樱越想越气。

    气到不能再气的地步,她也不想看薛问台那张博士脸了,扭头就走。

    走了两步,就听薛问台喊她:“殿下。”

    容樱嘴上着生气,实则听到薛问台开口,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他这是要对她道歉了吧?

    知道和她道歉,薛问台还有点救。

    容樱便停住,回头以不耐烦的口吻道:“你还有话要?”

    快,你错了,你多谢殿下厚爱,你这就把香袋佩戴在身上,你希望下次过节也能收到殿下亲准备的节礼!

    容樱目露渴望。

    然后她就听薛问台:“殿下慢走,臣恕不远送。”

    容樱:“”

    容樱哭着跑了。

    跑回烟雨楼,把过程事无巨细地讲完,容樱也抿不住唇角了,噘嘴问姜洛:“皇嫂你,我该不该生气!”

    姜洛颔首:“该。”

    容樱道:“是吧!都薛家薛问台从就是个天才,脑袋转得比谁都灵光,郡王得那么细致,是个傻子都能听懂了,他却连句道歉都不肯!这也就罢了,我要走,他居然也不送送我!他就不怕我一个不心掉进湖里吗?”

    身为女性,姜洛深知闺蜜之间、姑嫂之间吐槽时,对方最需要的不是劝解,也不是安慰,而是顺着对方的吐槽继续下去。

    最好是和对方一起吐槽,这样才能满足对方的吐槽心理,从而友好和谐地结束吐槽。

    姜洛便对容樱道:“看来世间传言不能尽信,如果不是听你,谁又能知道芝兰玉树的薛家公子,其实笨得无可救药?”

    果然,被肯定了的容樱道:“皇嫂得真是太对了!他可不就是无可救药!蠢到没边儿了!若非这桩婚事是父皇在世时亲自定下的,我都想找皇兄解除”

    话没完,就见姜洛在唇前比了比食指。她失言了。

    容樱险险改口:“找皇兄接触一番,问问他何为夫妻相处之道。”

    这改口十分生硬,听得姜洛一笑。

    到了楼里,午宴所需桌案等都已备好,姜洛在主位上坐下,对坐在她旁边的容樱道:“你问他?还不如问我。”

    就皇帝那种八百年也不往后宫递个眼神的事业狂,他能知道什么叫夫妻相处之道?

    她穿书前虽然没结过婚,但好赖是被电视剧灌溉着长大的,加上各种、电影、综艺节目等,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懂的肯定比皇帝多得多。

    “依我判断,你和薛问台之间的问题,不在于薛问台看重男女大防。他如果真看重,你叫他,他绝不会出来见你。”

    容樱听罢,细细一琢磨,还真是。

    她知道民间有种法,是讲男女婚前不得见面。

    现在是五月初五,离父皇定下的成婚之日满打满算只剩三个月。三个月,这足够让薛问台借口不见她。然事实是他见了。

    这明什么?

    容樱当即也顾不得噘嘴了,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嫂比我看得通透太多了。”然后问,“还有呢?”

    姜洛道:“还有就是他不收你的香袋,一是怕你清誉有损,二是心疼你。”

    容樱震惊了。

    薛问台心疼她?

    容樱立即道:“不可能。皇嫂,你这个二错了。”

    姜洛道:“你先听我。”

    容樱听话地闭嘴。

    姜洛继续道:“正是因为知道香袋由你亲制作,他才不愿意收下。你被扎成那个样子,千辛万苦做出来的东西,不留着自己用,反而要送他?在他心里,你的比他更重要。”

    容樱更震惊了。

    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吗?

    其实薛问台对她情根深种,爱屋及乌,她的指头都比他自己更珍贵?

    姜洛又道:“至于你回来他不送你,这就很简单了,一还是他不想落人口实,女儿家的清誉一旦有损,挽回是很难的。

    “二是碧漪堂要开宴了,他若送你,一来一回,他必会迟到。他若是独身还好,被陛下斥责两句也无妨,可他和你定了亲,夫妻荣辱与共,他被斥责,那就是你被斥责;他在陛下跟前丢脸,你也得跟他一块儿丢脸。他想你好好的,才不送你。”

    容樱震惊到完全不出话来。

    原来薛问台是这样想的。

    他为什么不同她呢?平白叫她生了这么久的气。

    “有的人心思重,什么都放在心里,不想叫别人知道。”

    见底下命妇贵女们都坐齐了,姜洛挥,吩咐传膳,接着道:“薛问台自被无数人看着长大,什么做什么都有人盯着,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样闷葫芦的性子吧。你若想和他好好相处,得找个恰当的会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跟他清楚你的想法,叫他知道你没他那么天才,没法像他那样走一步算三步,让他直白些,免得日后你二人又因为这点置气。”

    容樱听完,憋了许久,才憋出个哦。

    道理她都懂,不过皇嫂也没必要在最后明里暗里地鄙夷她的聪明才智吧?

    还好薛问台不鄙夷她。

    薛问台还爱她爱到无法自拔!

    容樱喜滋滋地决定等七夕的时候,亲做巧果送给薛问台。

    见容樱再不噘嘴,反而还喜上眉梢,心知这是把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关于薛问台的研讨会便到此为止,姜洛朝伺候容樱的宫女示意了下,没让给容樱斟酒。

    没有酒,容樱便捧着杨梅渴水喝了一杯又一杯,险些连碧漪堂那边赏赐过来的粽子都吃不下。

    也幸好她没喝酒,否则醉倒睡过去,根本没法吃粽子。

    “吃一口也是吃,”姜洛道,“别仗着是长公主就能任性。你皇兄指名叫你认真品尝,你敢忤了他的意?”

    容樱当然不敢。

    但粽子数量委实太多,她就算吃破肚皮也吃不完。便采取她皇嫂的建议,把每种口味的粽子各咬了一口。

    甜的咸的原味的,豆沙的菌菇的糯米的,五花八门的口味混在一起,容樱眼含热泪地低下头,用杨梅渴水解腻。

    她饱了。

    然后就听她皇嫂道:“知道陛下为何安排你吃这么多粽子吗?”

    容樱想都没想,正要皇兄就是想看她吃不完粽子在人前出丑,却忽的福至心灵,犹疑着道:“是因为薛问台吗?”

    姜洛颔首。

    容樱问:“这些粽子和薛问台有什么关系?”

    姜洛道:“你没发现?你每样粽子底下都用竹叶托着,陛下刚才赏赐你的那个荷包上也绣着竹叶。”

    拿这两点和容樱送薛问台的竹子香袋结合起来,显然皇帝非常满意薛问台这个妹夫,否则他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教训容樱,意在让容樱好好和薛问台相处,别再随随便便置气。

    “陛下很看重薛问台,”姜洛道,“也很看重你。”

    容樱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回望过去,好些她以为是皇兄故意坑她的事,其实不是坑她,而是在委婉地教诲她?

    像召她进宫,待他下了朝就去见她,她枯等一整天也没能见到半个人影;像赏赐她东西,到后,她才把玩不到半天,就又被收了回去。

    彼时容樱以为皇兄是故意坑她,但现在仔细想想,召她进宫那次,应该是因为她头天毫无缘由地与人失约;赏赐东西那次,则是因为她送出礼物后又强行要了回来。

    她是长公主,父皇最疼宠的女儿,她不管到哪都是被捧着,无人指责她做得不对。

    也唯有皇兄会这样绕圈子,以让她亲身经历一遍的方式,改正那些错处。

    虽然至今也没改正多少就是了。

    不过皇兄也太委婉了吧,若非今日皇嫂点通她,她还不知道要误解到猴年马月去。

    容樱便对她皇嫂道:“皇兄用意之深,我今日之前竟从未察觉过。”

    姜洛道:“毕竟你是长公主,他总要给你留点面子。”

    容樱道:“那皇兄都给我留面子了,怎么皇嫂不给我留?”

    姜洛道:“长嫂如母。”

    所以可以不留面子。

    岂料容樱眼珠子一转,竟接了句:“长兄如父。”

    姜洛不紧不慢道:“那可能是因为你和他是亲生的,与我不是。他舍不得下你脸,我就无所谓了。”

    容樱道:“皇嫂这话好伤我的心。”

    姜洛道:“心病?这我治不了,找你的薛问台治去。”

    容樱噗嗤一笑,随即举起杨梅渴水,敬了姜洛一杯。

    姜洛也端起水回敬。

    这时,容樱想起什么,声道:“皇嫂,我同你个秘密。”

    “。”

    “皇兄他似乎身怀隐疾,所以从不召人侍寝。”

    “”

    姜洛无言,心情一度十分复杂。

    午宴进行到中途,正如容樱想的那样,年轻的贵女们玩起了行酒令。

    容樱没玩。

    姜洛也没玩。

    或者没人敢请姜洛玩。

    姜洛第不知多少次地感叹穿成皇后就是好。这不,吟诗作对,哪个敢叫她开口。

    调整完心情的姜洛神态悠闲,坐在上首慢慢啜饮杨梅渴水。下头的贵女们妙语连珠,才气纵横,间或有佳句现世,姜洛都着人记了下来,回头攒够了,做本诗词集,不定也能像那些大家的诗作一样流芳百世。

    良久,行酒令进入尾声,午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午宴是结束了,命妇贵女们却没有就此离开。她们笑笑着,出了烟雨楼,去隔壁的戏楼听戏。

    上回容樱带进宫的那个戏班子唱戏,姜洛又是睡着又是找狗,没怎么听。这回她翻着戏目,照惯例先点了出应节的阐道除邪和采药降魔,后点了牡丹亭和琵琶记。

    容樱还记着上回在宫里听的戏,见状笑道:“皇嫂今日还睡吗?”

    姜洛把戏目给了扶玉,道:“不睡了。”

    容樱道:“若是睡了”

    姜洛沉默一瞬:“我尽量。”

    容樱道:“皇嫂睡了也无妨,我用我的独门功夫把皇嫂叫醒就好。”

    姜洛表示她并不想领会容樱的独门功夫。

    很快,戏台上阐道除邪开唱,姜洛边听边剥瓜子。她仍旧剥了不吃,剥完一把塞给容樱,又剥完一把塞给同样坐在她身边的穆贵妃。

    穆贵妃捧着满满一瓜子仁儿不知所措。

    及至薛昭仪也得了把,正犹豫着该如何作答,就听姜洛道:“给你吃你就吃,又不是多难吃的东西。”

    薛昭仪便道了句谢过娘娘,一粒一粒地吃起来。

    不知可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瓜子比她刚才自己剥的好吃多了。

    等阐道除邪唱完,该采药降魔了,离姜洛最远的李美人也得到了今日第二把瓜子仁儿。

    李美人捏着瓜子仁儿吃得贼香。

    坐在后头的命妇贵女们望见这一幕,纷纷暗叹,本以为进了宫的不是被磨平棱角,就是变得张扬跋扈,不承想皇后娘娘竟一如进宫前那般一不二,未有变化。

    且对待后宫妃嫔也能如眼下这般心慈面软,与人和善,不愧是命定的皇后,实在大气,堪为女子典范。

    然后她们就见到皇后起身,朝戏楼外走。

    不知情的以为皇后是觉得这戏班子唱得不好听,听不下去了,唯容樱在那笑得前俯后仰,皇嫂不愧是皇嫂,瓜子剥完了,一听戏就能睡着。

    出了戏楼,姜洛披上斗篷往先前那个有假山的亭子去,还叫扶玉和弄月不必跟着。

    未料只是没跟那一次而已,娘娘居然就养成了不让人随同的习惯,扶玉还没劝,姜洛摆,叫她们回去听戏。

    扶玉不敢忤逆,只得和弄月回了戏楼。

    姜洛独自走过已经熟悉了的径,见到两旁的栀子花,想起之前没能给盛光佩栀子的遗憾,她左挽了袖子,想要摘花。

    不期然一只从斜里伸过来,拦住了她。

    男人的。

    她没见过的男人的。

    心下对这人身份有了猜测,姜洛退后两步,离得远了,方抬眼看去。

    只一眼,她就知道,她没猜错。

    但见这拦路者生得俊美,身穿青衫,一派霞姿月韵。他就那么简简单单地立在栀子花前,无甚表情,也无甚动作,却仿佛月落星沈,无端端就教人觉得雅致,过目难忘。

    而当他紧盯着姜洛,对姜洛了句话,就更觉难忘了。

    “你不是姜洛,”他,“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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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高亮明天也就是4号要上夹子,更新放在晚23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