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合奏

    南宫少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视线盯在沈念儿的脸上，清俊的眉间透出一丝若有所思。

    好熟悉的曲子，似曾相识。

    可他有过耳不忘的能力，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听过，却又明明白白的知道曲子的走向。

    南宫景仍是面无表情，只有拢在袖子里的指不知不觉地攥紧了。

    上次听她弹琴有如杀猪般刺耳，后来曲调变得触人心弦，让他以为是她想故意吸引她的花样，可这时候再听她的琴声

    她端坐在琴凳上，半侧着脸，凝神弹奏，美好如画。

    那一刻他眼前浮现的却是一个扎着两只丸子的姑娘，红扑扑的脸蛋，笑得比花还要好看。

    “景哥哥，我今天学会弹琴了，我弹给你听啊，好好听的！”

    她短短的指拨弄琴弦，发出不成调的琴音，像锯木头一样，可她弹得很认真，一下一下地拨着弦，弹完了，她就冲他露出甜甜的笑。

    “景哥哥，我是不是弹得很好听啊？你喜欢听我弹琴吗？”

    难听死了！

    不喜欢！

    他心里话。

    可他的反应却是缓缓点了下头，结果，她发出银铃似的笑声，比她的琴声美多了。

    “可是我不喜欢弹琴啊，磨得我的指痛死了，都出血了呢！”

    她撒娇似的把指头送到他面前给他看，虽然没出血，却磨出了红红的印子。

    “好疼啊，景哥哥帮我吹一下，吹一吹就不痛了。”

    天真的语气逗得他想笑。

    他果然对着她胖乎乎的指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几根白白嫩嫩的指尖上，忽然有种想咬一口的冲动。

    “既然疼，以后别弹了。”他道。

    后来她果然就不怎么弹琴了。

    那是时候的沈念儿，对自己一心迷恋，眼中全是自己，可自己怎么把她弄丢的呢？

    南宫景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变。

    这么多年来，尽管他讨厌她厌恶她，可心里由始至终，只有她一个。

    从来没有过别人的影子。

    不知不觉，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流进嘴角，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早已热泪盈眶。

    太丢脸了！

    南宫景悚然回神，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左右环顾才发现，周围的人没有谁留意到自己，他们都沉浸在沈念儿的琴音中，或许，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那些回忆，有甜蜜的，美好的，酸甜的，苦涩的

    就连何皇后也被触动心境，想起自己入宫前和一名少年短暂而美好的邂逅

    一曲还没弹完，好多人眼眶都情不自禁地湿润了。

    连琴声什么时候止歇的都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唏嘘着回过神来，笑着开口：“念丫头的琴技真是出神入化，朕都听得入迷了，这是什么曲子？朕还是第一次听到，是你自己做的曲儿吗？”

    沈念儿推开琴凳起身，答道：“这曲子不是儿臣做的，只是偶然听过，只觉得曲调甚美，便记了下来。”

    其实这曲子她是上一世在冷宫的时候听过的。

    在无数个孤寂的夜晚，冷得她睡不着，她会常常半夜起身，坐在院子里那株石榴树上，仰起头看头顶上方的那一片天空，有时候会看到月亮。

    有月亮的夜晚，总会格外美。

    后来她就发现，每次她出来看月亮的时候，都会听到若有似无的琴声，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的幻觉。

    怎么会有人在半夜跑到冷宫附近来弹琴呢？

    是哪个失宠的妃子或是宫女吗？

    沈念儿不知道是谁，只知道那弹出来的曲子很好听，似缠绵似低语，似在脉脉倾诉，那弹琴的人一定是满腹心思，尽付琴音。

    听得久了，她就把所有的曲调都记了个滚瓜烂熟。

    后来她从某个角落里翻出一架落满了尘土的旧琴，试了试居然还能弹。

    她不喜欢抚琴，时候学琴的时候指很痛，让怕疼的她知难而退，加上南宫景的那句话，她就再也没有碰过琴弦。

    冷宫的日子黑暗漫长无边无际，她怕是要被关在这里一辈子，倒不如弹琴打发一下时间也是好的。

    初抚琴的时候，她满腔怨气，似乎都要通过琴音而发泄出来，弹出来的琴刺耳难听，冷宫中的人却似乎习以为常。

    她们都麻木了。

    沈念儿的琴音粗嘎不堪，她们反而听出了一种乐趣，渐渐地听她弹琴的人越来越多。

    她的琴也由一开始的充满愤懑、怨天尤人，开始变得平和起来。

    或许是半夜听那位不知名的人弹的曲子太过美好，她信弹奏出来，也有了那么几分意味。

    有一天晚上，她心血来潮，抱着旧琴来到石榴树下，心想或许能和那人琴声相合。

    可抬头一看，这晚却乌云蔽月，月亮藏在了厚厚的云层后面，根本没出来。

    正失望间，听到琴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她将旧琴放下，凝神倾听，然后慢慢弹了起来。

    每次她弹错，那琴音就忽然变得响亮，似乎在指导着她，她弹对了，弹音就再次变得柔和。

    跟着这位不知名的老师晚晚弹琴，她的琴也弹得越来越好。

    可她始终不知道教自己弹琴的人是谁。

    是男是女？

    是宫女或是太监？

    一概不知。

    这是她上辈子难以破解的又一个谜团。

    有时候她忽发奇想，这弹琴之人和最后冲进火里抱着自己一起被火焚而死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真是同一人的话，她能确定的是，那是一个男子。

    还非常的年轻。

    她能够感受到对方抱着自己时那双强壮有力的臂，坚硬的胸膛和那颗怦怦跳动的滚烫的心。

    今天弹奏的这支曲子，便是那人经常弹奏的，也是她弹的最熟的一支曲子。

    沈念儿目光缓缓流动，在一众人脸上掠过去，一个也没有错过。

    她是故意的。

    如果那人是自己认识的，他会不会出现在今晚的宫宴之中，听到这首熟悉的曲子，他会出来和她相见吗？

    众人慢慢地从琴音中回过神来，对她赞不绝口。

    她微笑着收回视线，笑而不语。

    不！

    她想听到的不是这个，想看到的也不是这个。

    没有找到那个人。

    没有人出她想要听的那句话。

    何皇后胸口起伏，非常气恼。

    本来是想要沈念儿在席间出丑的，没想到倒给了她一个露脸的会，就连皇帝都对她另眼相看。

    沈念儿还是有些不甘心，对皇帝道：“只有儿臣一个人弹琴未免无趣，要是有哪位擅琴的愿意出来和儿臣合奏一曲，儿臣会有个的礼物相赠，不知道可有人愿意？”

    皇帝笑着颔首，他确实还没听够，想要再听一曲。

    “你们谁想和念儿合奏的，可以毛遂自荐，弹得好，朕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好多人都跃跃欲试。

    只是很多人想到自己的琴艺或许可以，可这曲子却没记住，要是弹走了音，不但露脸不成，还会大大的出丑。

    等了半天，也没有人站出来。

    沈念儿垂下眼睑，心想或许那人并不在宫中，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前世那个未曾谋面的人，太难了。

    这时皇帝开口道：“少卿，朕记得你也会弹琴，又过耳不忘，方才念儿弹的曲子可记下来了？”

    南宫少卿起身，答道：“都记下来了。”

    “很好，那你就和念儿合奏一曲吧。”皇帝甚是欣慰。

    南宫少卿微微一顿：“儿臣遵旨。”

    几名宫女又抬来一具瑶琴，摆放在沈念儿身边。

    两人并排而坐，男的俊逸，女的娇美，看上去就是一对璧人，养眼得很。

    皇帝捋着胡子微笑。

    南宫景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袖中的指却一根根慢慢收紧。

    很好，沈念儿。

    你把本王丢在脑后，那就不要怪本王不念旧情了。

    沈念儿没有去看身边的南宫少卿，指尖轻拨，琴音缓缓响起。

    她所奏的曲子和方才一模一样，众人再次听到，还是被琴音所感。

    最奇的是，南宫少卿居然能够跟得上她的节奏，两具瑶琴齐响，琴音缠绕，曲调虽然一样，可音色却是一刚一柔，一高一低，却相融相洽，层次分明，比一人独奏更多了几分韵味。

    众人无不听得如醉如痴。

    一曲即终。

    全场喝彩。

    皇帝击掌赞道：“美极，妙极！少卿和念儿，真乃天生一对。”

    南宫少卿俊脸微红，转头向沈念儿瞧去，他心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似有一团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让他身体里流窜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激烈的情感，对他而言，很陌生。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自己明明是第一次弹奏此曲，却觉得如此的熟悉？为什么？

    为什么和她合奏的时候，他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每个画面中都有她的影子。

    可画面中的她，却是孤独的寂寞的，满身伤痕，满脸眼泪，凝神自己的眼神凄楚不堪，盈盈含泪，让他心中疯狂地想要拥抱她，保护她！

    沈念儿却是脸色微微泛白，唇上原本的血色也渐渐消失。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才缓缓抬起，看了下自己的指尖，正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