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阿努比斯似乎也不需要半蛇青年的回答,口中发出一声喟叹，“希欧倪啊希欧倪”

    埃及死神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立在头顶两侧的狼耳往后垂了垂,“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和哈迪斯的婚礼上，那样圣洁的神明完全和黑暗的冥府格格不入，很可惜我那时没有任何准备,所以无法给予他帮助，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能见到他。不得不,即使我不喜欢哈迪斯,但我确实羡慕他我知道几乎所有大绿海的神明都羡慕他,他实在是一个再幸运不过的男神。”

    这段话中透露出的讯息颇多。

    姜流云却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这些神明间的风月隐秘。

    他面无表情的半伏着身子,召唤出水流为姜思钰清理仪容。

    “那个自称我父亲的赛特,”阿努比斯那双胡狼脸很明显的皱了皱眉眉头，继续道：“其实我挺赞同他的做法，如果希欧倪降临埃及,我会非常欢迎，我甚至愿意为此去服荷鲁斯可惜他和恩普莎的计划实在是不聪明，让黄金土地坠落大海,这是我们都无法容忍的。”

    到这里，阿努比斯有些不高兴，浑厚的声音变得低沉。

    “赛特的目标是沉没埃及,”姜流云从姜思钰腰包中抽出一条帕，细细拭去儿子脸上的污渍,“神明既然存在，为什么不阻止他？”

    若是将一切扼制在开端，那么之前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这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阿努比斯不以为意，“荷鲁斯的目光注视这片土地,他不会放任事态变得严重。你瞧，法老王不是做得很好吗？基于这一点，图坦卡蒙的灵魂将获得永生的荣耀。”

    姜流云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什么，目光微沉，“图坦卡蒙能够使用波塞冬留下的三叉戟，是因为你们的原因。”

    图坦卡蒙不是波塞冬的血脉后裔，却因缘巧合得到了波塞冬留下的三叉戟并且能够使用它，这明显不是一个巧合便可一语带过的。

    “那是荷鲁斯的杰作，荷鲁斯为守护王权而诞生，他是王权的保护神。”阿努比斯抬起左，拇指和食指相抵按在左眼上，做了一个荷鲁斯之眼的势，随意道：“我们可对大地上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

    “所以，”姜流云目光微动，“吸血鬼冒用神明的名义享受埃及人的供奉与尊荣，肆意摄取血食，你们也不感兴趣？”

    埃及虽然是个宗教气息极为浓重的地方，却和临近的大绿海不同，这块黄金土地上的神明仿佛只出现在传故事中，仅有几次神迹的出现也只是吸血鬼的杰作。

    正因为没有人能证实埃及的神明是真正存在的，所以埃及的吸血鬼们才会肆无忌惮的冒用神明的名义，以此来获得人类的奉养祭献和安逸富足的生活。

    但既然埃及神明真正存在，甚至王权保护神荷鲁斯也曾经从赛特中夺回了埃及，那么他们为何会对操使神权的伪神们视而不见、任由吸血鬼们亵渎神明的威严？

    姜流云自身也是“伪神”中的一员，但在吸血鬼与人类之间，他下意识的亲向了人类的立场，所以不久之前才会为阻止赛特和恩普莎的计划而与所有吸血鬼对抗。

    因而此刻，他既对自己的亵神之举可能遭致恶报而心生疑虑，又矛盾的为神明袖旁观人类被吸血鬼视作祭品与猎物而不解。

    阿努比斯的回答却出乎了他的衣料。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埃及死神平静道，那张狼脸上看不出一丝感情，“人类捕猎、打渔，是为了填饱肚子维持生存，食血者杀人喝血也是为了生存，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阿努比斯得平淡，姜流云却忽然从心中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或许我的话会让你不高兴，但我想你得明白，”阿努比斯狼口翕张，锋利的狼牙若隐若现，“这块土地上的一切生灵，对我们而言没有什么不同。就像尼罗河中生活的游鱼，大鱼吃了鱼，然后再被鳄鱼吞噬，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常理。你会因为鳄鱼吃了大鱼，而去捕杀所有的鳄鱼吗？”

    “不，”没等半蛇青年回答，阿努比斯自顾自道，“你当然不会。”

    埃及死神的声音仍然是平静的，他一改之前对希欧倪万分推崇与憧憬爱慕的模样，变得平静而冷漠，高高在上的漠视一切，“即使河里的生灵全都灭绝了，但只要河流还在，不久之后就能再一次孕育出生命，或许再一次孕育出的生命和之前有所不同，但是在我们眼里都是一样的，它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一切都未曾改变，就像白昼与黑夜日夜交替，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则，一直都是这样，单调又无趣。”

    姜流云没有话。

    他隐隐看清了埃及神明的态度。

    不同于隔壁绿海诸神的喧嚣浮躁，埃及的神明更符合他印象中的神明形象，脱离于人群，于天空之上睥睨众生，冷眼看世事轮转、人间变迁，同样也毫无仁慈与怜悯之心。

    “所以，你回应我的祈求、在我们落下深渊之前将我们送到这里，”姜流云支起身体，把儿子背在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阿努比斯，“是因为那块翡翠板。”

    “这是我送给希欧倪的新婚礼物，它不该成为人类与食血者的所有物。”阿努比斯狼目微沉，头顶两侧的狼耳也跟着支棱起来，“我要你将它送回大绿海的冥府、送回希欧倪身边。”

    姜流云眉头轻皱，心下有些怀疑，“你为什么不自己把它送回去？”

    “除非受到邀请，否则我无法踏入哈迪斯和希欧倪的国度。”阿努比斯有些不高兴，狼耳竖得直直的，“哈迪斯拒绝了我的拜访。”

    这个答案令姜流云有些意外，细思之下却也并不难理解。

    阿努比斯是位异国神明，且对冥后希欧倪抱有某种感情，不管出于何种立场，身为冥王的哈迪斯都不会轻易让这位对自己的伴侣存有觊觎之心的埃及死神进入自己的领土。

    “你并非埃及人，并未受到绿海冥府的排斥，鉴于你和翡翠板之间产生了联系，”阿努比斯也不在意半蛇青年的想法，继续道：“我可依托于此，将你送到希欧倪的国度。”

    姜流云沉眉敛目，脑海中回想起关于冥府的传故事。

    那是属于死者的世界，是死去的灵魂才能去的黑暗国度，其下的塔尔塔罗斯，更是连神明都为之悚然的地方。

    尽快大绿海的传中也有过生者进入冥府的传，但能安然无恙走出来的也只有一个赫拉克勒斯，除此之外，雅典国王忒修斯和拉庇泰国王庇里托俄斯、还有酒神狄俄尼索斯都曾经进入过冥府，然而前两者最终都没能回到大地，而狄俄尼索斯甚至从神明沦落为只能抢夺他人身体的妖魔。

    由此可见冥府是一个多么凶险的地方。

    几年前姜流云还从冥府的女神那里知晓，像他这样的不死者是触犯冥府法规的存在，若他进了冥府，恐怕再也没有会走出来。

    而不久前他更是破坏了赛特和恩普莎的计划、令身为冥后的希欧倪无法降临埃及，如今他几乎是与整个冥府结了怨，恐怕甫一踏入冥府，便会被冥神所斩杀。

    然而纵然前路危险重重，面对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姜流云也只能牢牢抓住。

    半蛇青年的双眼恢复殷红的血色，紧紧盯着埃及死神，“去了冥府就能救活我儿子？”

    “能掌控生与死界限的，只有冥府。”阿努比斯沉思片刻，继续道：“希欧倪极为聪明又擅长创造，我听他在很久以前创造了一本灵魂之书，能够自动记录任何进入冥府的灵魂。只要进入冥府，灵魂之书就会将你儿子的灵魂铭刻，你再设法改变书上的记录，就极有可能将你的儿子复活。”

    姜流云目光闪动，右紧紧握拳才能忍下心头的激奋。

    阿努比斯不知是否感觉到了他的急躁，右一抬，缓缓道：“我想你现在已经准备好了。”

    姜流云的蛇尾勾住了金白，右托着背后的儿子，眼前被黑暗所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到了河水的声音。

    这是到了？

    姜流云睁开眼，便看到一片红色的花海。

    灰紫色雾蒙蒙的天空透不出一丝光彩，脚下的土地也是沉沉的灰黑色，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彼岸花开满了河岸，仿佛肆意燃烧的烈火，点燃了这一片黑暗的天地。

    这景象令人震撼，姜流云失神片刻，才从这漫天妖异的红中回过神来。

    幸而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片毫无生息的死寂。

    金白被曼荷特咬了一口后至今仍未苏醒，有青白无意中被拉米亚转变的前例在，纵然金白此刻僵硬得仿佛一条死蛇，姜流云也仍然对它的苏醒抱有一丝希望。

    但这么个大家伙带在身边必然会影响到行动，还有阿钰，若是他露了行迹与人动，到时恐怕无法顾及他们。

    犹豫少顷，姜流云便将儿子放下，藏入茂密的花海深处。

    青白从少年衣襟中探出，支起蚯蚓般大的身子对他晃了晃脑袋，又静静的趴到少年胸口，无声守护主人。

    而金白的身体过于庞大，无法同阿钰一般处理，姜流云沉思片刻，便拖着大蛇走到花海旁的河边，直接将它沉入河水中。

    姜流云听过冥河的传，冥府中有数十条大大的河流，其中最为出名的河流有四条，分别是怨恨之河阿刻戎、悲叹之河克塞特斯、火焰之河邱里普勒格顿，以及誓言之河斯提克斯。

    怨恨之河阿刻戎是亡灵来到冥府后必须渡过的一条大河，其上有摆渡人喀戎，河水中还沉浮着许多交不起船资而被推下船的亡灵。

    悲叹之河克塞特斯是地狱中服刑的罪人留下的泪水所汇成，所以河上总是传来哀叹恸哭之声。

    火焰之河邱里普勒格顿河中流淌着岩浆，它也是划分地狱各区域的界线，若有罪人灵魂意图越狱，便会被火焰之河所阻。

    誓言之河斯提克斯是所有河流中最负荣誉与盛名的一条，因为记录着神明与人类的誓言，所以时有咆哮怒吼之声。

    而眼前这条河流不宽不窄，河水清澈，潺潺而流，并无以上四大冥河的特质，而周围的彼岸花海也神鬼未见，仿佛人迹罕至，姜流云也就放心暂时将姜思钰和金白放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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