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眼看着对方要带着芙罗尼尔遁入河面的冰窟中,姜流云心念一动，腰下的鳞甲飞快往下延伸。

    修长有力的双腿并到一起，被绵密的蓝色鳞片所包裹,迅速延长成一条长长的蛇尾，卷住假修普诺斯的腰部。

    他已经感觉到了金白的距离正在接近，想到它必然是带着艾墨洛德赶来了,只要再拖延一下，假修普诺斯就无法带走芙罗尼尔。

    “卑贱的冒充者,是我对你太宽容,所以才让你滋生了冒犯我的勇气吗？”假修普诺斯怒极,挣动两下发现挣脱不了他的蛇尾,面色一冷。

    一阵紫光闪过,他的外表猝然改变，从黒翼银发的睡神变成了一位披盔戴甲英气勃勃的紫发女子。

    她中召出一支长矛，对着缠住自己双腿的蛇尾狠狠刺了下去。

    姜流云只觉得尾部传来一阵剧痛。

    疼痛刺激了他,直接将对方的双腿裹得更紧，丝毫不肯放松。

    女子冷笑一声，拔出长矛,化为一柄长剑，朝着他的蛇尾砍下。

    “呃！”姜流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吟，断尾之痛令他紧紧咬住了牙关,隐忍痛楚到面容扭曲，额头凸起道道青筋。

    被斩断的蛇尾尾部一部份仍然蠕动着缠住女子双腿上,她也顾不得将它摆脱，握剑的一甩，中的长剑直接贯入河边男子的心脏，将他钉在了河岸边的黑岩上。

    随即她带着芙罗尼尔飞快跳进冰窟中。

    姜流云早已习惯了疼痛,断尾和心脏被刺穿的痛楚尖锐而猛烈，他也尚能隐忍，然而穿在胸口的长剑似乎含着什么奇特的力量，使得他的身体飞快失去了力气，变得虚弱了起来。

    他只觉脑中一阵阵眩晕，眼前直发黑，全身竟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闪过艳丽的红，河边蔓开的彼岸花如灵活的长蛇般甩动游走，汇聚成一条红色长练没入冰窟下，与女子争夺起毫无意识的少女神。

    同时，姜流云感觉到金白已近在咫尺，昏暗的视野似乎出现了艾墨洛德的身影，他心头微松，再也无法抵挡住越发浓重的晕眩，意识飞快模糊，最终陷入黑暗。

    ————

    姜思钰已经二十一岁了。

    他已经两年没有收到阿爹送来的东西。

    在第一年没有见到每年都有收到的银饰与衣物的时候，他尚能安慰自己或许是阿爹有事忙碌遗漏了此事。

    反正他已经是双十的年纪，也无须阿爹身在冥府还操心自己的衣食，总归他能养活自己，而且阿爹这些年送来的衣饰有许多，稍微改改大也完全足够他穿戴。

    然而到了第二年仍未收到东西后，姜思钰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担忧。

    吸血鬼的力量固然强大，阿爹的力量也属吸血鬼中佼佼者，但冥府和人间不一样，那是死者的国度，还是神明的地盘，冥府的法规也是出了名的严酷，冥王哈迪斯更是一位以冷酷无情著名的神祇，而阿爹却是触犯冥府法规的吸血鬼。

    或许阿爹是触怒了冥王冥后或其他冥神，所以遭到了什么严厉的惩罚

    每每想到这里，姜思钰就无法克制的焦躁忧急，整日整夜发了疯似的在附近到处寻找传闻中的冥府入口。

    他这样不眠不休的一连找了好几天，也顾不得吃饭休息，饿了渴了就随意吃些青白找来的野果子充饥，直到最后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树林里。

    是来树林里溜达的安提奥斯发现了他，将他送回了家。

    其实即使安提奥斯没有发现他，青白也能及时将他弄回家的。

    但就是因为青白慢了一步，被安提奥斯发现饿晕的姜思钰就被迫忍受了对方一整日的唠唠叨叨和照顾看护。

    安提奥斯是住在附近渔村的村民，从少年时起就经常来找他一起打猎。

    姜思钰觉得两人算是勉强有交情，但安提奥斯却似乎在很早的时候就认为他们是好朋友了。

    而经过晕倒一事，青白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每每他在外面奔波一段时辰，就变大身体硬拖着他回家。

    有这么条拦路蛇存在，姜思钰不得不暂时消停下来。

    心中的忧虑仍然无法消除，他只能勉强安慰自己阿爹是体魄强健的吸血鬼，没有人能伤得了他，且阿爹向来知晓如何规避危险，即使暂时受到桎梏不得自由，也定然会保全自己，等待数十年后他们父子二人再见之时

    ——他能做的也只有安慰自己、努力服自己不要去想那个最可怕的后果，一边等待一边继续寻找冥府入口。

    这日姜思钰起了个大早。

    安提奥斯的祖母生病了，对方昨日特意前来求助，因而姜思钰答应今日去给这位老人治病。

    他穿戴齐整，背上腰包，随把青白塞进包里，便溜溜达达的朝着渔村去了。

    姜思钰已然从少年长成了青年，身材高挑挺拔，面容俊美中尚留着少年的精致，蜜色的皮肤带着健康的勃勃生，一头黑亮的长发编成长辫子垂在身后，头上戴着精美的雀花盘蛇银冠，耳垂下坠着大耳环，身上还戴着许多华丽繁复的银饰，行走间叮铃作响。

    无论是容貌和装束，他在人群中向来是惹眼的，不管是男是女，在见到这容貌俊美又穿戴华丽的青年时，总忍不住多看一眼，然后就久久收不回目光。

    然而今日，村人们看到他也只扫了一眼，即使是认识的也不过是叫了声他的名字，然而行色匆匆的朝着村子另一头走了。

    姜思钰心觉有异，忙叫住了之前曾经一起打猎过的男子，“达米尔，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要去哪儿？安提奥斯在哪里？”

    “村子里有人被杀死了，”达米尔匆匆道，伸去拉他的胳膊，被躲过去也不在意，转身就走，一边急促道：“你也和我一起去看看吧，安提奥斯应该也在那儿。”

    姜思钰有些惊愕，忒那隆并不是一个特别强盛繁华的城邦，唯一为人所知的便是传中的大英雄赫拉克勒斯是在这地方的某处入口去往了冥界，并带回了死亡国度的看门犬刻耳柏洛斯。

    而这个渔村属于忒那隆边角，村人们常年靠打渔为生，身体强壮些的青壮年偶尔会去林子里打猎贴补生计，因为地处偏僻，也没有出过什么出名的英雄人物，村民们的生活也十分平静。

    因此年前姜思钰出现在附近的山林并就此定居下来，就足以让村人们好奇讨论很长一段时间了。

    而这年来村里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最为轰动的大概就是有一个村民去年在林子里被野猪给杀死了，还有一对父子出海打渔的时候遇到了风暴，两人都没能回来。

    如今村里却忽然死了人，还是被杀的，也难怪村人会有此反应。

    姜思钰没想太多，跟在达米尔身后就往事发地去了。

    这个渔村并不大，村人也不多，出现在事发地的大多是村子的男子，他们三三两两的围在一处谈论，包围得并不紧密，姜思钰到达时也就一眼看清了人群中心那具尸体。

    甫一眼，他的心猛然一跳，随即就是狠狠一沉。

    同样的尸体，他过去曾经看到过许多，那宛如被野兽啃咬过的青黑伤口，还有青白干瘪失去血气的尸体那绝不是人群所推测的什么穷凶极恶的疯人和饥饿凶猛的野兽所为，而是吸血鬼的杰作。

    ——有吸血鬼来这里狩猎了。

    青白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从他的腰包里探出脑袋，向着空气吐了吐蛇信。

    姜思钰赶紧将它塞进包里。

    村里人虽然大多都知道他养了条毒蛇，但现在村里死了人，村人的情绪十分紧张，以免横生枝节，青白最好还是不要露面为好。

    就在这时，姜思钰突然生出了一股极不好的预感。

    他只觉浑身汗毛竖起，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背涌上。

    姜思钰自流落江湖，疲于奔命，从到大几番游走在生死边缘，甚至真真切切的死了一次，至如今对于危险的感知已然十分敏锐。

    正如此刻，仿佛被什么凶残的野兽盯上，他本能的戒备起来，拇指颤了颤，忍不住抬去摸腰上的银笛。

    他心头感到有些不妙。

    那个在村中狩猎的吸血鬼莫非并不是路过，对方还没有走、还隐藏在这个村子里？

    一只忽然搭在他的肩上，处于本能戒备紧张中的姜思钰险些跳起来一把抽出银刀挥过去。

    幸而在他拔刀之前听到了安提奥斯的声音。

    “阿依，你认为这会是谁做的？是猛兽吗？”

    姜思钰沉默，那股被盯视的感觉弱了几分，却仍未散去，让他如芒在背。

    姜思钰知晓吸血鬼的五感绝佳，此刻那盯着他的吸血鬼或许正在听他们谈话。

    他沉默一下，没有多，抬拂下安塞奥斯的，“我想先回去了。”

    祖母的病并不严重，此刻村里死了人，安提奥斯也不敢留姜思钰，以免对方独自一人回家遇到危险，于是挥了挥，“嗯，回去吧，阿依，注意安全，有事记得来找我。”

    真有事找你也不过多搭上一条命。

    姜思钰心中暗想，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两支银笛，转身离开村子。

    那暗处的吸血鬼已经盯上他了，他尽早离开，村人也就多了几分安全。

    天色还很早，出了村子后，姜思钰没有马上回家。

    他去山林里逛了一圈，采了一些草药，又去查看了几处之前布下的陷进，收获了几只野物。

    到了中午，他直接在山溪旁收拾了猎物，简单的吃了一顿烤肉。

    期间，那如影随形的注视一直未曾消失。

    白天的阳光会暴露吸血鬼的存在，姜思钰本以为自己落单的时候那吸血鬼会出，却没想到对方却出乎意料的谨慎。

    他面上毫无所觉，中午太阳太烈，他索性在树下睡了一觉，等到黄昏时醒来又溜溜达达的挖了几颗草药，随即就着夕阳踏上回住处的路。

    回到住处时屋里已是漆黑一片，只有浅淡的月光从窗口洒入，影影绰绰照出了屋内家私轮廓。

    姜思钰踏进屋子，准确的找到了火石和火盏点燃。

    昏黄的火光亮起，透过的窗口，在灰暗的山林中十分显眼。

    青白从腰包里爬出来，游走到桌子上，上肢高高立起，颈部的皮褶张开，形似戴了个兜帽。

    这是眼镜王蛇感觉到威胁和攻击前的本能动作。

    姜思钰把木桌前的木杯移到面前，拔出笛中刀对着自己的心一划，细细的刀口溢出鲜血，形成一条红色的血线，滴入下方的杯子里。

    似木香似花香的奇特香味蔓延开来。

    这是姜思钰鲜血的味道，摆脱了毒尸的体质后，他的血味仍然没有改变，仍然是一股奇特的香味，只不过血液中的毒素已然完全消失。

    以他属于人类的鼻子都能闻到这股浓郁的奇香，更何况是嗅觉敏锐到超过犬只的吸血鬼。

    姜思钰觉得，这样香浓的血液对于吸血鬼而言应该是颇具诱惑力的，即使是不喜欢香味的吸血鬼，闻到这味道应该也不介意来尝尝鲜。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

    姜思钰反应迅速，一把捏住青白的脖子就将它的脑袋怼进装着自己血液的脖子里。

    自从从冥府回到地面，姜思钰就决意留在忒那隆寻找冥界入口。

    为防青白暴露身份而使他们受到驱逐，这几年来他并没有冒险去为它取附近村人的血，而是一直用自己的鲜血饲养青白。

    姜思钰并不是第一次用自己的鲜血喂食蛊虫，他本就拥有快速回复的体质与各种对身体有益的蛊虫和药物，对此早已习惯。

    兼之青白原本是蛇蛊，胃口比其他吸血鬼许多，因而用自己的鲜血喂养它对姜思钰而言并不是什么沉重的负担。

    再过几日就到了青白又该进食血液的时间，为了让它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又为了引出暗处的吸血鬼，他这才提前取血喂食。

    在那来袭的吸血鬼的即将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姜思钰飞快一闪身，人已落到桌子另一边。

    他一抓着银刀横档在前，一边伸出舌头舔掉左心刀口的血迹，狭长的双眼眯起，冷冷看向来者。

    来袭的吸血鬼出乎意料的干净，身上没有尘土和血迹，衣着也较为整洁，洁净的皮肤白得透明，没有他想象中的邋遢污浊。

    但姜思钰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血腥气息，就如过去他曾经见到的其他吸血鬼一般，让他一眼就本能的升起戒备和警惕。

    此刻，那吸血鬼一双红眼睛也正紧紧盯着他，眼中冒着看到满意的猎物一般的炽热光芒。

    “漂亮的东西，”那吸血鬼开口，声音带着吟唱般的韵律，肯定道：“你早就知道我在。”

    很快，他目光下移，盯着姜思钰舔舐伤口沾染上血渍而红艳艳的舌尖，声音有些飘忽，“真是浪费啊，我很愿意为你处理伤口，不如把它让给我？”

    姜思钰可没心情和想要狩猎自己的家伙多，他莫名的觉得对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此刻却也无暇分想，直接指示青白攻击。

    蚯蚓般大的眼镜王蛇蓦地膨大，化为成年男子大腿粗细，脖子一弹便张着大口朝眼前的吸血鬼咬去。

    “这是你的宠物吗？”

    那吸血鬼动作敏锐，飞快躲过了蛇口，还有空档对姜思钰道：“它真的是和你一样漂亮”

    话间，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青白与自己一般血红的双眼以及蛇吻边沾染的血迹上，目光微微一变，露出些微惊讶，“哇哦，这条蛇也是一个一条吸血鬼？”

    姜思钰没有理会他的多话，抽出腰间的银笛吹奏，顿时各蛊虫群出。

    幽魂蝶蛊翩翩而去，洒落剧毒的鳞粉，雪狼蛛与冰蚕吐出毒丝，暗紫色的蝎子和赤红的蜈蚣悄然靠近。

    陆续不断的蛊虫配合着青白一起进攻，无须姜思钰亲自近身战斗，半个时辰后，来袭的吸血鬼很块就带着满身被剧毒侵蚀的青紫伤口倒下了。

    眼见着对方已经没有反击之力，姜思钰取出冰蚕丝索接近，将这吸血鬼捆了个严严实实。

    在他动作间，那吸血鬼一双眼睛一直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得姜思钰心头不爽，抽出银笛大力抽打在对方脸上，冷笑道：“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他用的力道极大，吸血鬼直接被他打得偏过头去，被毒虫腐蚀得青紫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道裂痕。

    那吸血鬼却很快转过头来，脸上不见怒色，甚至微微一笑，带着些调笑意味的开口道：“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的目光忍不住停留，我无法控制的为你着迷，即使你把我的眼睛挖出来，它们依然会追逐你的身影。”

    姜思钰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次不是被惊的，而是被恶心的。

    他随抓了一只毒蝎子，直接放在对方肩颈上，冰冷的声音带着威胁和警告，“话得再好听也不能让你多活多久，不想死前再被剧毒折磨的话，就告诉我你的一切事情。”

    “你想要了解我吗？”吸血鬼似乎没有在意脖子上可怕的毒虫，目光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注视着他，“我的一切，你当然都可以知道。”

    “好好话！”姜思钰又一笛子抽在他另一边脸上，“告诉我，你的同伴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　　大姜很快就要离开冥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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