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想要什么奖赏？他们会尽力满足你的愿望。”冥府花神这样。

    姜流云默然未语。

    他追着假修普诺斯去救芙罗尼尔,本就是从心而已，也未曾想过要什么奖赏。

    若是在以前，他的心愿便是让阿钰的身体恢复,而现今这个愿望早已达成。

    而且，如今他被困在冥府不得出，见不到想见的人,不管得到什么样的奖赏，似乎都无甚紧要。

    他沉默片刻,最终摇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芙罗尼尔和艾墨洛德对视一眼,姐弟俩沉默一下,少女神忽然道：“我给你讨得了一个任务。”

    姜流云有些疑惑,“什么？”

    刚才不是在奖赏，现在怎么又提到了任务？

    “能够让你回到大地上的任务，”芙罗尼尔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恬淡的弧度，继续道：“如果完成了这项任务，你也不用回到这里,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见你想见的人，做你想做的事情。”

    姜流云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眼中罕见的闪过一丝茫然与错愕,却无法抑制逐渐激动的心绪。

    “回到大地上？”他哑声重复。

    “对，回到大地上、离开冥府。”芙罗尼尔轻轻颔首,接着道：“你可以去见你的孩子，亲眼看看他长大的模样，亲送给他首饰和衣服，一直和他在一起。”

    离开冥府,去找阿钰

    姜流云心中涌出一股热意，仿佛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自从把儿子送走的那时起，他就再也没有奢望过能离开冥府。

    冥府是属于死者的归宿，他既想见儿子，又不愿再见他。

    他期盼父子二人再见之日是在阿钰寿终正寝之后，却又希望那一天来得更迟些。

    而若他能被准许离开冥府放归大地，则无需等到数十年后阿钰来到冥府后再相见，他可以在阿钰生前就陪在他身边，像过去所愿那般，看着阿钰长大成人、娶妻成家，甚至儿孙满堂。

    姜流云再也无法压抑心头的激奋，他克制的握了握垂在身侧的右，哑着声问，“什么任务？”

    “冰封海洋。”

    回答的是一旁一直沉默未语的拉奥多。

    姜流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重复，“冰封海洋？”

    拉奥多点点头，细细解释了一遍。

    听他完，姜流云心中有些惊骇，同时也恍悟为何冥王哈迪斯已经从奥林匹斯山归来，而自己却仍然还是冥后希欧倪的面貌。

    知晓了冥府之主的打算，他无法克制的对于回到大地产生无比迫切的想望，却又有些忧心，“以我的力量，恐怕无法做到。”

    以他如今的力量只能够勉强冻结湖泊河流，汪洋大海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希欧倪陛下早已想到了这一点。”拉奥多一伸，一朵冰晶水仙静静躺在他的心，散发着幽幽冰蓝光芒。

    “这是希欧倪陛下的一部分神力结晶，只要你吸收了它，便能消耗这份力量用以冻结海洋。”

    姜流云怔愣一下，立刻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个任务或许是芙罗尼尔替自己争取的恩赦。

    传闻北方的冰雪神殿中驻守着冰之一族，他们是冰雪之神希欧倪的造物，拥有不死之身和超出常人的体魄和力量，拉奥多也是其中之一。

    在奥利斯港的时候，拉奥多或许同样借用了希欧倪的神力，才能够冻结一部分海域以对付狡猾的海妖塞壬。

    换言之，冻结海洋这项任务任何一个冰人都可以胜任，并且若要使任何一个冰人变作希欧倪的模样，以神明的段也完全可以做到。

    之所以将这项任务赋予他，几乎可以是对他的宽赦与放归。

    然而不管这是冥后对于他拖延了雅典娜的脚步使得芙罗尼尔获救的奖赏，还是芙罗尼尔为他讨来的恩赦，姜流云都无法抵挡这个诱惑。

    他的脑海已然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象着阿钰此刻的模样，还有凯厄斯，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他心头想法与思绪纷乱无比，诸般念头虬结而生，只能听到自己微哑的应声。

    “好。”

    “那么接下来的时间，我会教你希欧倪陛下的言行口吻和神态动作。”拉奥多沉声道：“你得尽快学习，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

    等到姜流云能将冥后希欧倪的言行举止模仿到拉奥多认为有七八分相似之后，经过芙罗尼尔和艾墨洛德确认，若不使用神力探查，单凭外貌言行已无法分辨出他与希欧倪的不同。

    当然，这只是对于那些对冥后并不十分熟悉的神明而言，与希欧倪亲密如冥王哈迪斯及他的儿女们，即使不用神力也能分辨出二人。

    姜流云站在水镜前，头上戴着一顶镶蓝宝石银冠，一头月光般的银发披在身后，两鬓边各分出两缕发丝编成辫子用金丝绳束在脑后，略显凌乱的刘海下露出蓝宝石银丝额饰，耳垂下坠着两条穗子一般的银耳饰垂在肩上。

    他衣着雪白，衣襟上坠饰蓝宝石与银饰，袖口宽大垂坠，长及脚背的衣摆绘了盛放的水仙花图样，内里穿了件雪白长裤，裤腿收束在同样雪白的靴子里。

    姜流云从来没有穿得这样严实过，他出生于湿热的苗地，早已习惯了清凉的衣着。

    而阿开亚人的衣着也更为随意，身上穿着的都是没有经过剪裁缝制的布料，只用别针与束带固定，往往动作一大便露出某些有碍观瞻的身体部位。

    姜流云初始尚觉得不适，后来也逐渐习以为常。

    而自从年前离开阿尔戈斯城后他便时常与敌对战，又拥有化蝶与化蛇的能力，穿太多的衣物未免累赘，金属银饰尚能纳入身体，而衣物只能丢弃，于是久而久之，他也就再也没有穿过衣物，只化出蝶衣与鳞甲遮羞。

    其后的日子他又见惯了埃及人清凉单薄的衣物，于是初至冥府之时不免有些诧异。

    与大地上不同，冥府的男性神明们甚至守卫都已经穿上了裤子，据闻那原本是冥后希欧倪的杰作，其后冥府上下纷纷效仿。

    到此刻被拉奥多教导换上了冥后希欧倪的惯常装束，姜流云这才意识到冥府的保守之风从何而来。

    他下意识的扯了扯扣到颈下的蓝宝石扣子，有些不习惯。

    见到他的动作，拉奥多立刻提醒，“希欧倪陛下从来不会做这样的动作。”

    话间，他从旁边的架子上取过一件斗篷披在对方肩上，将上面的接扣细细接好固定在衣襟上。

    雪白的斗篷垂坠而下，遮住了那宽大却掩不住空荡荡的左袖。

    水镜中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冥府花神透过镜子对上姜流云的目光，“你要走了。”

    姜流云点点头，转身看着她，冷漠的面容多了两分恳切，“女神，这些年来多谢你的照顾。”

    芙罗尼尔沉默一下，忽然道：“你似乎一直在遇到不好的事情。”

    姜流云不知她为何忽然有此一，但回想起这些年来遇到的事情，不由默然无言。

    “我想给你一个临别礼物。”芙罗尼尔伸出，掌心中涌动着一团白光，其中点点金光流转，如同围绕着月光舞动的流萤。

    姜流云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见芙罗尼尔一扬，那团白光飞快朝他飞来，自上方没顶而入。

    他只觉被这光芒笼罩其中，接着身上一热，眼前的光芒便消失无踪。

    姜流云惊愣一下，低头查看一番，并未察觉到自己有什么变化。

    “这是我从厄洛斯祖父那里要来的，”芙罗尼尔唇角微扬，美丽而恬淡的面容柔和了几分，“希望你以后能过得顺利一些。”

    姜流云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见到艾墨洛德踏进门来，上还捏着一只黑晶瓶。

    疫病之神平淡道：“这是能解除你和冥府联系的药水，喝下它，你就能够离开冥府了。”

    无论生者还是亡者，只要吃下冥府的食物便会产生和冥府的联系，从此再不能离开冥府，这是冥府的固有法则。

    姜流云曾经吃下了冥府的石榴，这个法规并未因他是非生非死的吸血鬼而有所例外。

    这也是这数年间冥府对他的看管十分宽泛的缘故，只因他即使找出了逃离冥府的路线，他也无法离开这里。

    而今，连想都不敢想的自由近在眼前，姜流云一时间竟有些晃神。

    数年时光对于吸血鬼漫长的生命而言只不过短短一瞬，而他此刻回想过去，忽然觉得这几年光阴竟如此漫长。

    他抬接过那只黑晶瓶，拔开塞子一口饮尽里面的药水。

    清甜微苦的滋味在唇喉间漫开，姜流云只觉身体隐隐一松，有种骤然挣脱了某种束缚的畅然，然而再一细探，却又仿佛错觉一般。

    门外传来骏马嘶鸣，一旁的拉奥多提醒道：“我们该走了。”

    姜流云点点头，拿过旁边搁置的长剑挂在腰上，跟随拉奥多出了门。

    一辆四匹飞马拉的马车停在门外，神骏的白马不时扬头展翼，从鼻孔里喷着气，银丝线编织的缰绳拉着一辆镶嵌着蓝宝石的白色马车，马车外壁上装饰着盛放的水仙和银色的铃铛，显得分外华丽高雅。

    姜流云戴上兜帽，跟在拉奥多身后上了马车，飞马展开双翼，拉着他们朝阿刻戎河而去。

    宽大的阿刻戎河静静流淌，在河水中沉浮的灵魂却打破了这一片静谧，他们沉沦于河水中无法自拔，脑子里不断回忆起生前最痛苦可怕的记忆，永生永世无法挣脱。

    阿刻戎河的船夫卡戎已经守在那里，远远见到他们的身影就深深的垂下了头，不敢抬头看一眼。

    姜流云和拉奥多下了马车，沉默着上了船，喀戎随即撑起船竿。

    船头缓缓拨开黑色的河水，朝着河中心而去，外表破旧的船行驶起来却十分稳当，长着大胡子外表粗犷的船夫撑起船来也十分稳妥，姜流云甚至感觉不到行船的晃动。

    “啊！”随着一声嘶哑的喘息，一条骨瘦如柴的胳膊忽然从河底攀至船沿，激烈的动作使得行船猛的一个晃荡。

    姜流云正在出神，猝不及防间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栽进河里，拉奥多立刻伸扶住他。

    “心，”冰人沉声警告：“这是痛苦之河，一旦掉进河里沾染了河水就会不断回忆起痛苦的记忆，如果不能脱离河水，将永远沉沦于绝望与苦痛之中。”

    船夫卡戎已经拿着船竿粗暴的将那只攀着船沿的打下去了，姜流云怔愣的透过兜帽下方的狭视野看着黑色的河水，蓦地回想起数年前自己被赫卡忒追赶之时曾经跳入一条冥河中。

    或许那条冥河正是阿刻戎河的支流，所以才让他在河中经历了一些已被遗忘的痛苦回忆。

    如若他此刻跳进河中，是否有望能回想起那段记忆？

    这是个危险的想法，但他此刻却鬼使神差的生出了一丝冲动。

    幸而拉奥多接下来的话拉回了他的理智。

    “离开冥府之后你是要先去找你的儿子吗？”冰人低声问道：“还是要先去完成希欧倪陛下交代的任务？”

    姜流云理智回笼，心中隐隐有些后怕。

    他心惊于在即将离开冥府见到儿子的这一刻自己竟会产生那样荒唐可怕的想法，于是不敢再去看那河水，垂眸敛目，沉声道：“我想先去找我儿子。”

    拉奥多并不认为带着一个人类去完成希欧倪陛下的任务是一个明智的做法，但想到眼前这吸血鬼已然和儿子分开了好几年，想要立刻父子团聚也情有可原理所应当，他方才征询对方的意见也是出于此等考虑，于是此刻听到答案也并无异议。

    作者有话要：　　于是大姜好不容易出了冥府，结果发现儿纸不见了

    关于穿衣风格，希欧倪是包得严严实实的竹笋，弗洛瑞斯是清凉火辣的妖精（并不是）

    到船夫卡戎，有人知道他是修普诺斯和达拿都斯的兄弟吗？他们都是黑夜女神尼克斯的孩子，包括命运神摩罗斯和摩伊赖、金苹果之争那个女祸神厄里斯、三千梦神，还有恶神、嘲神、yin神、骗神、腐烂神等等神职寓意不太好的神明，我发现古希腊对神明关系的定义挺有意思的，以上这些寓意不太好的神明都可以是“黑夜滋生的”，黑夜滋生睡眠与死亡、谎言与xx之类的这样子。

    还有曙光女神厄俄斯，她和群星之神阿斯特赖俄斯生下星辰诸神与群星女神等等，这些父母与孩子的神职都相对应，完全是将自然现象与关系给人格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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