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过顷刻间,局势已然翻转。

    凯厄斯随丢开失去意识的彭忒西勒亚，双抱紧怀里的青年，把脸埋在对方的脖颈上磨蹭。

    姜流云的侧脸被他的头发蹭得发痒,颈间感觉到的冰冷吐息更是令他浑身僵直。

    他意图躲避，却被银发男人抱得更紧,后背骨头被挤压得有些发疼，对方死死揽住他磨蹭不停，仿佛正在朝着主人撒娇的大型犬只。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脖颈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凯厄斯这狗东西竟然咬他。

    姜流云感觉到对方在自己脖子上又咬又吮,显然将自己当成了猎物,心中那股赧然顿时消散。

    眼见着凯厄斯咬着了就不撒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

    埋在脖颈上的脑袋似乎发出了一声呜咽，就是咬着不松嘴。

    姜流云不理解周围还有这么多散发着芬芳血味的人类，凯厄斯为何还咬着他这么一个无血的同类不放。

    感觉脖子上那块肉快要被对方咬下来了，他心中一狠，抬起脚来狠狠踹过去。

    人高马大的银发男人顿时倒飞出去,直接砸倒了一颗大树后重重摔倒地上。

    “唔！”银发男人口中呜咽一声,半坐起身看过来，那双冷厉的血红双眼此刻巴巴的望着他，仿佛受了什么大委屈一般。

    姜流云扫了一眼趁起身带着昏迷的彭忒西勒亚逃跑的亚马逊女子们，眉头皱了皱，也不去管她们。

    这时,眼前的视线被另一道身影所阻挡,银发男人闪身挡在他面前，那双健壮的臂又一次搂了上来。

    这回倒是没有再咬他，只是黏黏糊糊的贴着他不放。

    “你是狗吗？”姜流云又气又无奈。

    凯厄斯仿佛没听到,双在他背后的皮肤上摩挲不停。

    “抱歉，我并不想打扰你们。”

    忽然，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姜流云警觉抬头，看到一抹高挑挺拔的身影从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

    凯厄斯立即放开他，转身挡在他面前，背部弓起，双腿微曲，目光凶狠的盯着来人，仿佛遇到威胁的野兽般本能的做出了攻击前的姿态。

    “纳西瑟斯？”

    姜流云十分意外于会在此地此刻见到这位复仇之神。

    他很快想到对方不知道来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刚才发生的事情，眉头顿时皱起，十分不快。

    不管是他被彭忒西勒亚所胁迫，还是凯厄斯的行为，都不是什么好现于人前的事情。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纳西瑟斯并未多。

    复仇之神只冷漠的扫了一眼凶狠的瞪着自己的银发不死者，转头对姜流云道：“你身上的锁链，可以给我吗？”

    他似乎也不需要得到什么回答，只一个抬，姜流云就觉得身上一轻，那条束缚得他反抗无力的沉重锁链就如有意识般松散开，如一条长蛇般于半空游向复仇之神。

    禁锢了他多时的枷锁就此脱离，姜流云只觉浑身松快。

    他上前两步站在凯厄斯身侧，抬拍了拍银发男人紧绷的肩膀，问纳西瑟斯，“你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这条锁链？”

    纳西瑟斯接过飞来的锁链，不知做了什么动作，那条漆黑的锁链就缠在了他长长的刀柄上，宛如一副绝佳的装饰，在雪亮的刀刃下闪过冰冷的光泽。

    “这东西只是意外收获，我是为彭忒西勒亚而来，”复仇之神的神情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冷峻，此刻却不吝惜于透露道：“她过去误杀了她的姐姐希波吕忒，却借由阿瑞斯的力量狡猾的躲过了惩罚，如今也到了她偿罪的时候了。”

    姜流云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潜在之意。

    彭忒西勒亚是复仇之神追逐的罪人，纳西瑟斯将审判她，那么他就无需再去找这个女人报复了。

    姜流云也不想再看到彭忒西勒亚，对此并无异议。

    纳西瑟斯离开的时候，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火焰一般的双眼幽暗无比，“如果我是你，我会尽快离开这里，毕竟”

    “这里的神明太多了。”

    姜流云心中微沉，再抬眼时，复仇之神已然不见了身影。

    身旁的凯厄斯又蹭了过来，一揽着他的腰，一捏着他一缕头发亲吻。

    姜流云抓过他的，“走吧。”

    凯厄斯顺从的跟在他后面，乖巧得仿佛跟在主人身后的犬只。

    姜流云依着天上的星子辨认了一番方向，带着他一路奔跑潜进了忒拜城。

    这座古老的城邦是智慧女神雅典娜指点卡德摩斯带着龙牙武士们所建立，它还是狂欢之神狄俄尼索斯和弑父的俄狄浦斯的出生之地，七雄攻忒拜的故事也在此发生。

    历经战火后这座城邦仍屹立不倒，只是时光无情的冲刷了它，它的城墙变得斑驳，城内的房屋也十分老旧破败，城中的人仍然铭记着先祖的光辉，但这并不足以让他们抵挡战火的侵袭。

    前不久这座城邦遭到阿开亚人的攻伐劫掠，老国王埃提翁的七个儿子全都被杀，只好去投奔女儿、赫克托耳的妻子安德洛玛刻，留下了这一座满目疮痍的城池。

    姜流云并不在乎忒拜城的光辉历史，囿于时代的落后，这座有名的城池在他看来还及不上中原的一个村庄。

    他带着凯厄斯进了城，循着味道找到了一处人家，在门外听到了三个呼吸。

    他吹响银笛，一只白色的蝴蝶从木门下方的缝隙中钻进去。

    凯厄斯跟在旁边安静的看着他，那双血红的双眼闪动着葡萄酒一般的光彩。

    姜流云忽然有些遗憾。

    他再也看不到那双介乎绿色与蓝色之间的眼睛了。

    房屋内的呼吸声更沉，他抬推门。

    门后传来一声异响，显然是抵着门的重物也被他一并推开了。

    姜流云牵着凯厄斯进了屋，循着呼吸声找到了卧室。

    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躺在床上酣睡，家里的男人不在，或许是在不久前战死了。

    姜流云拔出银刀在妇人胳膊上一划，红色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

    闻到新鲜的血味，凯厄斯立刻躁动起来。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血红的双眼变成深暗的颜色，喉咙间发出野兽般的嗬气声。

    姜流云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攥紧了他的。

    银发男人此刻的力气极大，他险些拉不住，只能迅速操纵着妇人胳膊上流出的血液流向对方。

    食物自动送到嘴边的凯厄斯立即安静下来，乖巧的接受了投喂。

    估摸着血量差不多后，姜流云立即止住了妇人的血，用幽鳞蝶蛊治好了对方胳膊上的伤口。

    凯厄斯显然还有些不满足，但渴血欲暂时被平复的他已然停止了那股嗜血的冲动，只用那双灿亮的双眼紧盯着姜流云的一举一动。

    细细收尾后，姜流云脱下了指间的银蛇戒，放到妇人的枕边。

    才一转身，他就听到了凯厄斯的声音。

    “那个女人吻你了吗？”

    姜流云抬眼对上银发男人灼灼的双眸，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什么？”

    他很快反应过来，“你想起来了？”

    意识到这话不对，他立即又改了口，“你还记得什么？”

    “我想我没有忘记什么。”凯厄斯逼近到他面前，抬抓住他的腕，双眼含着浓重的戾气，“至少我还记得那个女人压在你身上，她想去吻你，西奈法。那么在我来之前，她都碰过你哪里？”

    话间，银发男人抓着他的发出细微的电流。

    这电流并不强，只激得姜流云腕上一阵发麻。

    凯厄斯却仿佛被烫着一般立刻放开了。

    “我、我并不想伤害你，西奈法，”银发男人有些足无措，面上的冷厉消散无踪，慌乱的看着他，“我无法控制它，你相信我，我并不想伤害你。”

    比起方才开口质问时戾气满满的模样，此刻的他乖巧慌恐得仿佛面临主人抛弃的猫狗。

    姜流云完全理解，刚转变成功的新生儿因为体内还残留着一些血液，所以力量会比其他吸血鬼更大，并且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对血液的渴望，于是便很容易引发杀戮和流血事件。

    凯厄斯已经做得很好，他也并没有放纵自己的力量去肆意捕杀人类，只不过是转变初期无法控制自己的天赋能力而已，对姜流云而言毫无窒碍。

    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银发男人，姜流云心中酸胀，低声道：“我并没有怪你。”

    话间，他抬握住银发男人的，这回倒是没有再受到电流攻击。

    姜流云若有所悟，凯厄斯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或许是与他的情绪有关。

    凯厄斯隐隐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抬眼看着挚爱的青年，反握住了对方的，唇角缓缓扬起。

    姜流云牵着他出了门，带着他去寻找下一户人家。

    两个吸血鬼这次都没有使出最快的速度，而是不紧不慢的走在破败的道路上，仿佛散步一般透着一股闲适。

    姜流云目视前方，一头又长又卷的黑发披在身后，行走间耳垂下大大的银蛇绕蝶耳环不停晃悠。

    凯厄斯被那晃动不停的耳环引去了注意力，紧接着便注意到那莹白圆润的耳朵，一时之间视线就离不开了。

    他看着异族青年的侧脸，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在十多年前前往克里特岛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遇上这样一个让他喜爱的人，仿佛西奈法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甚至是声音动作都完完全全让他着迷。

    凯厄斯也曾想过如果西奈法不是这副模样他还会喜欢吗？

    过去等待的九年里，在最无望与痛苦之时他甚至是痛恨西奈法的，痛恨西奈法一直以来的冷漠和毫不犹豫的抛弃，他更痛恨自己如此喜爱这个青年，以致被抛弃后才会如此痛苦。

    为了缓解这痛苦，他甚至刻意去怀疑摒弃这份感情，想象着西奈法如果换一副模样和声音、变成相貌丑陋的哑巴，他还会如此深爱他吗？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假想完全不成立，因为即使没有了美丽的容貌和美妙的声音，西奈法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他都喜欢且一直为此着迷，甚至西奈法只留下一只臂了他还是爱他。

    而失去了西奈法，他仿佛也已经死去，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凯厄斯更为绝望。

    于是在自己发疯之前，他来到了特洛伊战场。

    姜流云感觉到身旁一刻不离的炽热目光，不由瞥了凯厄斯一眼，“看我做什么？好好看路。”

    银发男人的眼眸是象征着愉悦放松的亮红色，就像两块剔透晶莹的红宝石，仿佛被对方的情绪所沾染，姜流云心中也松快了下来，此前那股沉重灰暗的情绪在此刻一扫而空。

    凯厄斯看着他，完全无法掩藏脸上的笑意，“我就想这样看着你。”

    不等姜流云开口，他接着道：“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你了。”

    这话一出，姜流云顿时无言。

    每每想到凯厄斯的九年等待，他心中就无法克制的感到愧疚。

    从二十一岁到三十岁，凯厄斯最好的年华似乎都耗费在他身上了。

    好在他们将来还有许多时间。

    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口道：“你刚才是怎么找到我的？”

    凯厄斯眉头轻皱，沉思片刻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无法思考，只是想着要去寻找，于是就顺着你的味道一路找了过来，结果却看到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到最后，银发男人的声音渐渐发沉，看着姜流云的目光也幽暗起来。

    姜流云心觉不好，连忙换了个话题，“阿钰和阿罗呢？”

    “他们还在那里。”凯厄斯回想一下，眉头微皱，“我好像打伤了阿罗。”

    姜流云有些意外，“你打伤了他哪里？”

    凯厄斯沉默一下，声音都低了几分，“他来阻拦我，被我卸下了一只胳膊。”

    银发男人没有的是，首先想来阻拦他的是阿依，阿罗为了不让阿依靠近他才来阻拦他的。

    “没关系，吸血鬼的恢复能力很强，阿罗的胳膊现在应该已经接回去了。”姜流云沉声道：“等回去后就向他赔礼道歉吧。”

    到胳膊，姜流云忽然联想到了自己的臂。

    想到凯厄斯曾经做过的事情，他心中赧然又恼怒，却又无法开口揭破此事。

    凯厄斯没有察觉到他的复杂心绪，这次沉默了更久，忽然咬牙道：“阿罗的读心术只用皮肤接触就能使用，现在他一定已经读取了我的全部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