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A+A-

    药水一滴一滴流进血管里,整个身体都是冰冷僵硬的。

    背靠着枕头,玉茗湛强撑起眼皮想要迫使自己多清醒一会。散乱的目光透过玻璃,然而窗外除了黑沉沉的树木和一条若隐若现的山路外,别无他物。

    一个活物也没有。

    “……少爷本身命格主水,水主刑杀。加之他又是十月初十出生……煞气实在太重。注定这辈子不是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天煞之星,也必然是短寿的命……”

    几十年的老房子并不隔音,外祖母请来的算命先生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门缝里传进来。玉茗湛耐不住疲惫终于还是垂下眼脸,唇角却勾了勾。

    病得太久,他巴不得现在就这样去了呢!

    再次抬起眼皮,窗外树林中终于出现了个活物,背着个竹篓顺着那条山路欢快的往山上而来。玉茗湛的视线不自觉的锁定了那人的身影。

    即使是身体还不错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走过路,所以在认识那人之前,玉茗湛从来不知道人的脚步竟可以如此轻快。

    “不知道他今天又带什么来了。”玉茗湛这样想着,唇角不自觉得浮出浅薄的微笑。

    “我不管我孙儿是什么投胎来的,无论如何他都是我老婆子的心头肉……他都是我心头肉啊!”外祖母压抑的低哭声穿过耳膜撞进心里,玉茗湛不自觉得跟着有些心酸。

    明明十几年前就知道了结果,这又是何必呢?

    眼眶有些干涩,窗外树林里的山路上没有一个人影。

    “……五行相克相生,水主阴,火主阳。不过一般火命格的人一旦遇到少爷,只怕不但压制不住他的煞气反而会被他的煞气所冲……”

    刚想玉茗湛的未婚妻王雪恰好就是火命格,听到这玉老夫人慌忙掩住嘴,同时心里也终于对那丫头竟然跟野男人跑了的事释怀了。

    过了半天,见大师始终弯弯绕绕的不肯究竟要什么样的人,才能给自己孙儿冲掉那娘胎里带来的晦气。玉老夫人擦干眼泪,强起精神直截了当的道:“大师您的那些我也听不懂。您就直了吧!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能让我孙儿活命,我老婆子都接受得了。您,究竟该给我孙儿找什么样的人?”

    “只怕少爷他……”大师顿了顿定住眼睛望向老夫人,道,“须得娶个男妻!”

    饶是看破了生死的玉茗湛,闻言僵冷的手指也不自觉得颤了一下。

    GAY并没什么,玉茗湛也早就确定自己是同性恋。可是如此明目张胆的出要和男人结婚,而且是在如此闭塞偏远的东山镇,这确实是件惊世骇俗的事。

    果然,得到了答案后老夫人下意识的回头望了眼玉茗湛房间的方向,继而死死捂住嘴,眼泪却成股的从眼眶里滑落出来。

    过了好半天,老夫人才能开口话,目光悲切的看着大师:“大师可知道我玉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倘若从他这断了,我玉家,也便绝后了……”

    擦了擦眼泪,老夫人强作镇定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大师缓缓摇头:“少爷寿限本就将尽,冲喜也只得看少爷的造化。老夫人……”

    仿佛被抽了魂魄,老夫人一下瘫倒在椅子里再无力直起脊背来。疲惫的摆摆手:“五嫂,帮我送送大师。”

    人都出去后,屋子里突然寂静得有些悚然。老夫人撑着椅子的扶手,抬起头来看向供桌那玉家几代家主的遗像。目光触及到女儿玉墨婷的遗像时,心里不觉又是一酸,眼泪哗的流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作为玉家上一代的独苗,玉墨婷一生要强。她看不上寻常男人,所以一直拖到四十岁才结婚。

    四十三岁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玉茗湛,却又是个天生体弱多病。五十岁眼看着日子就要好起来了,突然又得了场大病。

    病重期间,无意中又发现自己的丈夫竟在乡下养了个女人,而且那两人的孩子竟然比玉茗湛还要大一岁。

    玉墨婷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竟就这样去了。

    老夫人感叹着女儿的命苦,不禁又开始怨恨自己那死了二十年的天杀的丈夫。

    老夫人出生书香门第,生性温婉柔情,带着这样的夫人出去交际确实颇有面子。

    可是随着玉家生意的做大,这种软性子的女人却远不及妩媚风流精明活泼的狐媚子对周转生意更有助力。加之玉老夫人进门多少年就只出了玉墨婷这一个女儿,因而玉老爷子毫无心理压力的就把玉老夫人给厌弃了。

    幸好外面的那个狐狸精一直无所出,玉老爷子最后也不得不认命,将家产全都交到女儿玉默婷手里。

    玉老夫人一直坚信,女儿一生凄惨,皆是玉老爷子造的孽!如今又祸及玉茗湛,玉老夫人更是对玉老爷子恨的咬牙彻骨。

    擦了擦眼角别过脸去不想再看到玉老爷子那张老脸。

    “……老夫人?老夫人!”不知何时回来的五嫂稍微提高的声音一下惊醒了出神的玉老夫人。

    玉老夫人抬眼看着外面,天已经暗沉下来了。

    “大师走了?”

    “是的,老夫人。老吴开车送他下山,您就放心吧!”顿了一下道,“老夫人,天快黑了,堂屋这儿风大,还是进去吧!”

    玉老夫人呆滞的点点头,想要起身却又跌回了椅子里。五嫂慌忙上前将老夫人扶起来,搀着转进了后面的厢房里。

    回屋后,玉老夫人坐在床上疲惫的闭上眼,因为哭的太久声音有些沙哑:“五嫂,你从就跟着我,如今也有三十多年了。你老实,你对茗湛这事怎么看?”

    五嫂倒了杯温热的人参茶放在老夫人手里,笑得明朗:“老夫人,依我呀,您就是想太多了!”

    杯子刚递到唇边的老夫人闻言抬起头。

    “别咱们这样家庭了,就是山下那些穷坑,结了离离了结的多了去了!咱们少爷这样的,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要家事有家事,只不过身体差了点,想找什么样的人没有?要我他这辈子就守着一个媳妇过那才是委屈了他呢!”

    “你是……”玉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光。

    “男妻嘛,句您不爱听的话,就是娶回来了,大家也只当时个玩笑话,谁会当真啊?”五嫂坐在老夫人身边,握住老夫人的手拍了拍。

    “冲喜还不是因为咱们如今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要少爷能好起来,事成后多给些钱,想他一个大男人也定不会愿意一辈子跟个男人,到时候倒是比女人更好发。少爷有好身子,之后想要什么样的媳妇还不是随您和少爷挑?”

    “你的很是!”老夫人脸上不自觉有了些喜色。

    五嫂服侍老夫人在床上躺一躺便自顾去了厨房看看晚饭。

    一进门便看到山下的穷孩子玉响蹲在门槛上,手上摘着野菜和厨师老钱聊的正欢,眼睛却不时伸向主屋的方向。见到五嫂玉响一下子就跳起来,乖巧的叫了声:“婶子!”

    五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着头看了眼玉响放在门边的竹篓子,笑问:“又给老夫人送东西来啦?今天送的什么?不会就一把野菜吧?”

    玉响有些腼腆的笑了笑:“家里果树生虫了,今天进山有点晚。不过还好昨天放的陷阱抓到了只兔子,给少爷炖汤。”

    着慌忙拉过竹篓,翻出个用芭蕉叶裹成的包递给五嫂,“这个珊瑚果,已经红了,给少爷尝尝鲜。”

    五嫂接过珊瑚果,满眼怜惜的看着玉响笑。这孩子就是这样,每次来是送点东西孝敬老夫人,然而送来的东西却一样一样都是给少爷的。

    “你这子就是脸皮薄!以前老夫人怕少爷累着不让到处跑,你倒是带他上天下地。现在长大了,怎么见一见都不敢了?”

    “五嫂!”玉响红着脸,拎起竹篓,“天不早了,我下山去了。”回头冲里面喊了声,“钱二叔,我走了!”

    人怎么可能生而平等?财富不均,地位有差,身份有别,站在上位者面前不自觉得勾下脊背垂下眼脸,这就是现实。时候不懂事,越长大越玉响越清楚,他和山上这个少爷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做不成朋友。

    背上竹篓,回头望了眼玉茗湛房间的方向,扭头走出了玉家大宅子。

    把老夫人的饭菜送进屋后,五嫂捧着专程给玉茗湛熬的三鲜粥、奶馍馍和时令菜进了屋,就盼着少爷能多吃两口。

    “……咳!咳!咳!”屋里,玉茗湛完吊针正躺在床上,两眼看着漆黑的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少爷,吃点东西吧!都是新鲜清淡的。这是白地果,还是玉响刚从地里挖了送上来的呢!”

    玉茗湛转动着眼珠子,淡淡的朝托盘看了一眼,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最后视线落在碟子里的红果子上:“这是……珊瑚果吗?”

    “可不是吗?”五嫂忙将碟子递玉茗湛面前,“刚刚玉响带来的,是要给你尝尝鲜。本来这东西要到五六月才红的,也不知道那子从哪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