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086
她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吗,月见里月见面无表情地想。
但事实证明,这当然是来不及了。
她又不曾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自然是一走到大厅,就被所有人注意到了。
广津柳浪显然也听到了女儿的脚步声,但他却面色如常,并没有打算因此而停下对中岛敦的教。
“港黑可不是鬼玩过家家的地方。”黑蜥蜴的百人长这么着,得到的却是银发青年皱着眉,有些弱气的反驳:“我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我不是去过家家的,我是——”
不等他将后半句话出口,广津柳浪便已然平静地截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是为了女。”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里含的信息量却惊人无比,让原本就对着中岛敦怒目而视的芥川龙之介更是咬牙切齿,森鸥外微微一笑,太宰治略略挑眉,中原中也皱下眉头,江户川乱步嘴一撇就立刻想张嘴些什么,好在被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的福泽谕吉抬起捂住了嘴。
反倒是中岛敦自己,在广津柳浪出这句话时反而愣在原地好几秒。
过去了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但却跟只被踩了尾巴的大猫一样,通红着脸用力摆道:“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只是!”
他不是了半天,又只是了半天,但却始终支支吾吾地从口中不出半个字。
港黑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就算他想找借口是因为自己想去港黑工作也没办法昧着良心,最后,良心还活的好好地的老虎只能耷拉下脑袋,自暴自弃道,“我只是想替月酱做些什么。”
在黑发少女变成猫的那段时间里,她都一直陪着他,帮着他,现在他也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当然,除此之外,中岛敦也确实有些自己的心思。
也不知道那应该被称为野兽的直觉还是什么,中岛敦总觉得——不能让月见里月见一个人。
在她还是他的猫时,中岛敦就已然发现了,面前的黑发少女就好像是一只真的猫一般,只要他忙着自己的事,没有刻意去找她,那么她就能够一个人静静地趴在那里,安静地呆上一个下午。
所有人都,猫是一种享受孤独的动物,他们是不会寂寞的。
然而当中岛敦收拾完了桌子上客人留下的杯盘,准备拿去厨房时,他无意中转头看到的他家猫姐的眼神——
中岛敦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他从就在孤儿院长大,没有接受过太高深的学习,对上那个眼神时,他也只是下意识地想到了那句话。
——猫是孤独的。
他们生来孤独,且热爱孤独。
或许他们的确是生来孤独。
中岛敦想,可他们是真的热爱孤独吗?
还是,那只是因为习惯了孤独,所以他们就自认为自己热爱孤独了呢?
中岛敦觉得这个问题像个哲学题,让他有些搞不太懂。
不过他觉得自己也不用搞懂这个题目。
那时候的他看了眼他的猫,然后又看了眼自己上端着的杯盘,最后毅然决然地向她走了过去。
听到他的脚步声,正一个人把自己盘在角落里,像颗黑色的毛线团的猫崽扬起头来看他。
和人类不一样,猫的眼睛是竖瞳的,圆滚滚的,像是没有棱角一样的眼睛让她看着他的样子就好像是隔着一个世界,以一种孤独而格格不入的姿态看着他似的。
银发青年蹲下|身,向着自己的猫姐摊开:“月酱,要到我这里来吗?”
猫是否孤独,又是否热爱孤独,如果想要知道问题答案的话,直接去问当事猫不就好了吗。
不管她是热爱孤独,还是讨厌孤独,亦或是连自己也不清楚问题的回答,向她伸出不就好啦。
那么,无论她的回答是什么,只要她将自己的爪子按在他的掌心里,他就一定会握住那只的爪子,怎么也不会松开。
人类的语言是贫瘠而无力的,人类甚至可以用语言来制造谎言,可他们下意识的动作却能够最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就如同那个时候,他的猫姐放进他掌心里的的爪子。
中岛敦仍是不知道他的猫姐是否孤独,又是否热爱孤独,但他却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她把那只的爪子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这对他而言,就已然是一个承诺了。
承诺他会永远地陪着他的猫姐,即便她热爱孤独,即便她讨厌孤独。
中岛敦这么想着,掌不自觉地拢起,那只曾被猫咪柔软的爪子按过的掌仿佛还留着肉垫软软的温度一样,让他那略带不安的心跳都慢慢地平缓了下来。
因为没有人告诉过中岛敦月见里月见的身份,他只能靠着所有人的只言片语将自家猫姐的身份拼凑而出,还以为广津柳浪和月见里月见既然是父女,那么广津柳浪在港黑,月见里月见也就一定在港黑,绞尽脑汁想着办法要加入港黑。
也不是没有听过港口黑||党的凶名,只是对中岛敦而言,如果只要这样就可以抓住那轮月亮,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在这个他无处可去,谁都不愿意喜欢他的世界里,他唯一所能够拥有的温暖就是月见里月见。
但是广津柳浪却拒绝了他:“你不适合港黑。”
其实按理,广津柳浪是不应该拒绝中岛敦的。
即便中岛敦真的不适合港黑,但此时他的身边还站着森鸥外,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拒绝中岛敦。
然而广津柳浪实在是无法保持沉默。
黑蜥蜴的百人长感到一种无法言的烦躁感。
明明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仅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还妄图追求他女儿的臭子,可在他的身上,广津柳浪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另一个同样是一意孤行地为了某个人,而不管不顾地想要从纯白的阳光下,一脚踏出这片黑暗的身影。
——“那种地方可不是孩子玩过家家的地方!”
——“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不同意。”
破碎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着,广津柳浪看着面前的中岛敦,眼神却恍惚地好像穿过他看到了另一个噙着眼泪,却还是倔强地梗着脖子非要进入港黑的姑娘。
那大概是他头一次朝着那个被他捡回来的孩子发那么大的火,所以才让那个孩子通红着双眼,用又忐忑又委屈的眼神强撑着和他对峙着。
作为港口黑||党的一员,作为森鸥外的御下,作为黑蜥蜴的百人长,广津柳浪对港黑无可置喙,甚至可以是以它为豪,可作为一位父亲,他却只对这个地方唯恐不及。
正是因为了解这个地方,所以广津柳浪才更能清楚,这到底是一片怎样藏污纳垢的黑暗。
就连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都会有阴影的存在,更何况是这片本就黑黢黢的一塌糊涂的地方呢。
作为父亲,广津柳浪比谁都要了解他家的孩子到底拥有着一颗怎么样温柔的心。
太过温柔的人,是注定无法在港黑存活下去的。
他明明就知道这一点——
他明明就早已预料到这一点——
可为什么,在那个孩子的眼泪下,他最终却依旧是屈服了,叹息着点头让她进了港黑呢?
他明明就不应该同意的。
他明明就应该摆出最严厉的表情,把她送的远远地。
他明明在听到她喜欢那个人的时候,就应该大声呵斥她,让她不准再喜欢他,而不是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想着纵容她,想着反正有自己在,想着他能够好好保护她。
他明明就应该在那个时候告诉她。
“你会受伤的。”
他应该告诉她的。
“去那个地方,喜欢那个人,你会受伤的。”
“爸爸什么也不怕,只是怕你受伤,只是怕你会哭。”
连整个腹部破开大口这样的伤都硬生生抗下过的男人,他平生唯一惧怕的,却是女儿的眼泪。
女儿的眼泪,是作为一个父亲最耿耿于怀的东西。
这份耿耿于怀让广津柳浪即便是毫无过去的记忆,却也始终是记着那种几近锥心的痛楚。
所以,与其广津柳浪是真的想要劝中岛敦,倒不如——他是在中岛敦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影子。
广津柳浪并不是真的为了阻止中岛敦,他想阻止的,是那个曾经同样是为了一个人,而一意孤行的想要加入港黑的黑发少女。
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和过去太过相似了。
相似的让广津柳浪都忍不住觉得,或许现在的他阻止了中岛敦,过去的一切都能够与之改变。
就像是弥补遗憾一般。
而对眼前的这一幕同样感到熟悉的,除了广津柳浪以外,还有月见里月见。
实话,有时候月见里月见也会想。
如果那个时候她听了广津柳浪的话——哪怕只要听进去一点点——打消了进港黑的念头。
那么现在的她会是什么样的呢?
月见里月见想了想,觉得自己有些想不出来。
也是,毕竟这只是假设。
到底她怎么可能会听进广津柳浪的话呢。
月见里月见知道自己,她天生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即便是撞了南墙,那么她也要撞得头破血流,撞得遍体鳞伤,撞得真的痛了,才知道停下来,才知道这样是不行的。
可,对于中岛敦而言,她却喜欢他能有一个更加温柔的开口。
和广津柳浪那试图弥补痛苦的做法不同,月见里月见只是单纯的想,温柔的人不是就应该去温柔的地方吗。
于是她:“敦。”
她念出他的名字,“去侦探社吧,那里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中岛敦茫然地看着他的猫姐:“可是”
大猫看着他的女孩子,眼神茫然地就像是要被抛弃了似的。
“港黑不适合你。”沉默了一瞬,月见里月见道,“没有必要为了谁就扭曲自己的意愿。”她笑了一下,那是很轻很轻的笑容。
一闪而逝,而后,月见里月见伸挽住了广津柳浪的臂,忍着泛红的眼睛和微酸的鼻尖,哑着声音道,“对吧,爸爸?”
所以,不要再为了过去的事而自责了。
喜欢那个人,想要加入港黑,这都是她一个人的抉择。
你已经为她做的够多了。
你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了。
同样是沉默了很久,广津柳浪这才从脸上绽开了一道浅浅的笑容。
他的声音同样也很轻,可虽然轻,广津柳浪却莫名有一种压在心上的巨石被陡然搬开了似的,连声音也显得温柔:“对。”
在他眼里,女儿什么都是对的。
不过一转头,面对女儿之外的男人,黑蜥蜴的百人长便又恢复了那温和又疏离的样子。
对着还有些纠结的中岛敦,广津柳浪眼皮都不抬一下,沉声道:“何况,就算你加入了港黑也无济于事,因为我是不会将女儿下嫁给黑||党的。”
顿时,老爷子的一句话瞬间激起了一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