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边的将士们每五日方轮流回一次寨子，出了这样大的事，一群妇孺自然是没了主心骨，只能听天由命，惶惶不可终日。

    谁知第二日临近正午，寨子里突然来了一名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年轻女子。

    &p;p;p;ldq;夫人，您行行好，我已有三五日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要不，您给口干净的水喝也是好的&p;p;p;ellp;&p;p;p;ellp;&p;p;p;rdq;顾琳琅局促地抓了抓好几日不曾洗过的头发，她暗中观察了几日，这位罗夫人心善，多半不会拒绝她。

    果然，罗夫人怔了怔，起身回屋端了碗粟米粥。

    顾琳琅道了谢，接过粥来一口气干了，抹抹嘴，冲罗夫人一咧嘴：&p;p;p;ldq;夫人，您心真好，好人会有好报的！&p;p;p;rdq;

    罗夫人张了张口，最终长叹一声：&p;p;p;ldq;哎，但愿吧！姑娘，听你口音不像是河西一带的，怎么孤身一人到这边疆来了？&p;p;p;rdq;

    &p;p;p;ldq;不瞒您，夫人，&p;p;p;rdq;顾琳琅顺势坐到罗夫人对面，一对好看的水湾眉蹙了起来，&p;p;p;ldq;三年前朝廷征兵，我爹爹与兄长，还有村子里不少青壮年都上了战场，后来，像是被人下了诅咒，出去的男人们相继传来噩耗，独独我父兄一直没有音讯，娘眼睛都要哭瞎了，在家等着也难捱，我便一路乞讨着从关中到了此处，听这附近也是官兵驻地，不知夫人可是听过一对关中来的父子，姓柳的？&p;p;p;rdq;

    &p;p;p;ldq;诅咒？是什么诅咒？&p;p;p;rdq;罗夫人敏感地抓住了关键信息，紧张地问道。

    &p;p;p;ldq;其实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诅咒，&p;p;p;rdq;顾琳琅压低了声音，&p;p;p;ldq;不知为何，村子里的女人们足底相继生出朱红色的斑点，不多不少，刚好七个，擦不净，洗不掉，每出现一次，隔些日子官府便会送回来一具尸体，有些甚至只剩了遗物，尸骨无存&p;p;p;ellp;&p;p;p;ellp;&p;p;p;rdq;

    &p;p;p;ldq;什么！&p;p;p;rdq;罗夫人大惊失色，险些跌到地上，&p;p;p;ldq;那你娘呢？你娘有没有&p;p;p;ellp;&p;p;p;ellp;&p;p;p;rdq;

    &p;p;p;ldq;怎么没有？&p;p;p;rdq;顾琳琅捂着心口道，仿佛随时会厥过去似的，&p;p;p;ldq;可我娘不信这个邪，她坚信活水能洗掉这些红斑，便搬了矮凳坐在屋后溪旁，将双足浸入水中，您猜怎么着，整整浸了一日，那红斑果然不见了！其他人纷纷效法，包括那些足底还未生过红斑的妇人，来也怪，从此以后，便再未有人足底生过红斑，也再没有噩耗传回来，只可惜我父兄这些年依然杳无音信，不过总还有一丝希望不是&p;p;p;ellp;&p;p;p;ellp;&p;p;p;rdq;

    罗夫人失魂落魄地坐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来，也未顾得上与顾琳琅招呼一声，便匆匆离开。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几乎整个南岸的夫人们都聚在了罗夫人家不算宽敞的院子里。

    &p;p;p;ldq;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p;p;p;rdq;

    &p;p;p;ldq;这位姑娘，是什么形状的红斑，也是七个么？&p;p;p;rdq;

    &p;p;p;ldq;姑娘，你娘真的将那红斑洗掉了？&p;p;p;rdq;

    &p;p;p;ellp;&p;p;p;ellp;

    &p;p;p;ldq;别急，别急！一个一个问，你们这样七嘴八舌的，要柳姑娘如何回答！&p;p;p;rdq;罗夫人拦住这群显然已经失了理智的女人，转身便要给顾琳琅跪下，被顾琳琅眼疾快地扶了起来，&p;p;p;ldq;柳姑娘，不瞒你，大势至菩萨流了血泪，行营寨被下了同样的诅咒，寨子里的女人们足底也开始现出七星红斑，昨日是王巡官家的夫人，今日是都知兵马使家的夫人&p;p;p;ellp;&p;p;p;ellp;&p;p;p;rdq;

    这时，人群中一位瘦高夫人站了出来：&p;p;p;ldq;听罗夫人，柳姑娘是来寻父兄的？我家那位在军中任支使，之前似是提起过一对从关中来的柳姓父子，叫什么&p;p;p;ellp;&p;p;p;ellp;柳大壮的？&p;p;p;rdq;

    &p;p;p;ldq;对对！我哥哥就叫柳大壮！&p;p;p;rdq;顾琳琅一蹦三尺，&p;p;p;ldq;什么时候提的？我哥哥他还活着？&p;p;p;rdq;

    瘦高夫人也激动得不能自已：&p;p;p;ldq;活着！活着！就上个月！&p;p;p;rdq;

    院子里瞬间沸腾起来。

    接下来的半日，顾琳琅一端着茶壶，一举着胡饼，沿着这条无名河溜达过来，又溜达过去，南岸齐刷刷坐了一排妇人，皆将裤脚挽至膝下，双足没入水中，引得北岸普通兵卒的家眷纷纷侧目。

    &p;p;p;ldq;别看了别看了，此乃中原地区失传已久的祈福仪式，避灾祸，保平安的！&p;p;p;rdq;顾琳琅心虚地喝退北岸看热闹的妇孺，生怕一不心出来个见识稍微不那么短浅的，害得自己功亏一篑。

    前任节度使安思顺便是胡人，在场的夫人五十有九，脚踝处有狼烟烙印的，竟多达二十三人，顾琳琅没想到胡人在河西的势力竟已发展至此，若非安思顺逐渐与安禄山背道而驰，最终被清出河西，河西怕是早已成了安禄山的天下。

    奈何走了安思顺，又来了傅璟宁，安禄山想要掌控河西的野心，注定是要落空了。

    只是，一个不落地清除这些胡人，其中不乏几个安禄山的心腹，无异于彻底拔掉了安禄山在河西的爪牙，届时他若恼羞成怒，顾峥嵘又会如何&p;p;p;ellp;&p;p;p;ellp;

    &p;p;p;ldq;你们这是在做什么？&p;p;p;rdq;

    一声响遏行云的怒吼打断顾琳琅的思绪，只见一身材壮硕、肤色黝黑的夫人径直骑马横冲直撞进了寨子，正是节度副使之一严恪的夫人裴氏，亦是整个寨子地位最高，同时也最凶悍的女人。

    裴氏翻身下马，将河边排排坐的夫人们一个个拎着脖领子提了起来：&p;p;p;ldq;不是叫你们等我消息？都在这里裸着腿做什么，不知道丢人现眼？&p;p;p;rdq;

    &p;p;p;ldq;不是&p;p;p;ellp;&p;p;p;ellp;是柳姑娘告诉我们&p;p;p;ellp;&p;p;p;ellp;&p;p;p;rdq;罗夫人四下张望着，&p;p;p;ldq;哎，柳姑娘人呢？&p;p;p;rdq;

    &p;p;p;ldq;别管什么六姑娘七姑娘了，赶紧把鞋袜穿好！&p;p;p;rdq;裴氏吼道，&p;p;p;ldq;我跑遍了几个战场，皆是吐蕃节节败退，大唐边防军连兵卒都没死几个，更何况将官，倒是吐蕃见明的不成，开始来阴的，三日内已斩了五个混入边防军的奸细，我们寨子里多半也是有人在捣鬼！&p;p;p;rdq;

    &p;p;p;ldq;什么？柳姑娘是吐蕃的细作？&p;p;p;rdq;罗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忙道，&p;p;p;ldq;她方才还在这里，一定走不远！&p;p;p;rdq;

    顾琳琅确实没走远，方才趁人不备过了河，穿过北岸的屋舍，来到寨子北边的一片空地，行营寨南北岸泾渭分明，北边从不管南边的事，一时半会倒也安全。

    可此处地势开阔，方圆数里只这么一片寨子，被发现那是迟早的事，唯一可以藏身的便是东边约莫一里地之外的密林，可就这样直接跑过去实在太引人注目了，简直就是个移动的活靶子！

    继续留在寨子里倒可以躲过一时，可依着这些夫人的暴躁性子，若没发现她往外跑，怕是即便将整个寨子踏平了也要将她翻出来&p;p;p;ellp;&p;p;p;ellp;

    顾琳琅欲哭无泪，方才她本都已经打算要告辞离开了，谁知竟半路杀出个裴咬金来！

    早死晚死都得死！咬了咬牙，顾琳琅褪去厚重的外衣，原地活动了活动筋骨，便拉开架势，拼尽了全力撒腿向东跑去。

    &p;p;p;ldq;快看，她在那儿！&p;p;p;rdq;很快，人群中便有人发现了她，大喊一声。

    裴氏眯了眯眼，二话不翻身上了马，又点了几名健硕的夫人徒步跟上，猛挥马鞭，沿着河向东追去。

    前方的密林似是遥不可及，身后的马蹄声如催命的符咒。

    顾琳琅自是不知她此时已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吐蕃奸细，只当是被人识破了骗局，最不济也不过是被猜出真正的目的，落入这些夫人中，倒也罪不至死，可倒霉就倒霉在她这浪荡性子，这些年与边防军中稍有些头脸的将官，但凡经常进出节度使府的，她几乎都混了个脸熟！

    就在距密林仅数丈之遥的时候，裴氏终于与顾琳琅追平，遂稍稍放缓了速度，调转马头正准备过河，却见顾琳琅突然转了方向，向北跑去。

    尽管心知对方已是插翅难逃，可事出反常必有妖，裴氏来不及多想，一挥马鞭加快了速度。

    &p;p;p;ldq;站住！&p;p;p;rdq;裴氏一声怒吼，将马鞭空抽得山响。

    眼看一人一骑再次持平，见顾琳琅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裴氏扬起马鞭，狠狠地抽上顾琳琅瘦削的脊背，雪白的中衣上霎时出现一道血淋淋的裂痕。

    顾琳琅被抽得一个趔趄，顺势在地上滚了一滚，滚到裴氏马下，忍着剧痛站起身来，同时一探入长筒马靴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把匕首，狠狠朝马大腿上刺去，只见那马痛苦地抬起前蹄长嘶一声，险些将裴氏给掀下来。

    目送惊慌失措的马载着裴氏如离弦的箭般一路向北窜去，顾琳琅扯了扯嘴角，迅速回头瞥了一眼约莫跑出半里地的余下几位夫人，一刻也不敢耽搁，强撑着钻入密林之内。

    之前只在密林边缘游走，真正进来了才发现里面错综复杂，遮天蔽日，加之又近黄昏，竟是连一条正儿八经的路都寻不到！

    顾琳琅骂骂咧咧地用匕首劈开拦路的荆棘藤，暗叹这次真的是亏大发了，回去什么也得坑上傅璟宁一笔&p;p;p;d;&p;p;p;d;如果还能活着回去的话！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不远处却便传来几位夫人趟水过河的动静，显然已到了密林边缘。

    顾琳琅心下焦急，脚便用起了蛮力，一来二去，竟被乱糟糟的藤蔓缠住了脚踝。

    挣了几下反而越挣越紧，顾琳琅一撑着树干，一拿匕首去割，也不知是身子透支脱了力，还是内心焦急慌了神，一个没拿稳，匕首竟滑进纵横交错的藤蔓中不见了踪影。

    完了，今日不会真要交代到这儿了吧！

    顾琳琅叫天不应，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长着硬刺的荆棘丛，寻思着要不要自毁相貌，又纠结如此一来会不会死相太难看了些，突然一抹玄色身影从天而降，抽剑刷刷几下斩掉藤蔓，旋即腰上一紧，整个身子便腾了空。

    那人倒是格外熟悉林中的地形，在树与树之间七拐八拐，便轻松将那群夫人远远甩在身后，待二人落在林间一片狭的空地，借着微弱的暮光，顾琳琅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p;p;p;ldq;傅大人？&p;p;p;rdq;

    &p;p;p;ldq;还能不能再蠢一些！&p;p;p;rdq;傅璟宁皱了皱眉，脱下氅衣裹在顾琳琅身上，&p;p;p;ldq;你那弹弓不是贯会用来射马？&p;p;p;rdq;

    顾琳琅讪讪：&p;p;p;ldq;凉州城里，一把弹弓用得炉火纯青的，三岁孩童都知道是我顾琳琅&p;p;p;ellp;&p;p;p;ellp;&p;p;p;rdq;

    傅璟宁没开口，盯着她的脸瞧了良久。

    &p;p;p;ldq;我既是敢叫你去做，便承担得起任何结果。&p;p;p;rdq;

    不待顾琳琅细细揣摩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傅璟宁惜字如金地丢下一句&p;p;p;ldq;先回府&p;p;p;rdq;，便转身欲离开。

    &p;p;p;ldq;哎等等&p;p;p;d;&p;p;p;d;&p;p;p;rdq;顾琳琅扯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道，&p;p;p;ldq;晚些我还约了人&p;p;p;ellp;&p;p;p;ellp;&p;p;p;rdq;

    几位夫人在林中搜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夜色渐浓，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折回了寨子，没过多久，两枚的人影便踏着月光结伴而来。

    &p;p;p;ldq;仙女姐姐！仙女姐姐！&p;p;p;rdq;其中一个稍大些的唤了几声。

    叮嘱傅璟宁待在原地不要出声，顾琳琅只身一人走出密林。

    王巡官家七岁的儿子将余下的掺了朱砂与明矾的凤仙花汁还给顾琳琅，一脸崇拜道：&p;p;p;ldq;仙女姐姐，你的太对了，在娘脚底板上点了七颗星星，她果然什么都没发现！&p;p;p;rdq;

    &p;p;p;ldq;呵，那是自然，我可是仙女！&p;p;p;rdq;顾琳琅将仅剩的两颗饴糖分给两个孩子，&p;p;p;ldq;不过，偷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还是不对的，以后千万莫要再做了！&p;p;p;rdq;

    &p;p;p;ldq;那以后我们若是还想吃糖怎么办？&p;p;p;rdq;都知兵马使家六岁的女儿眉头拧成个的&p;p;p;ldq;川&p;p;p;rdq;字，&p;p;p;ldq;仙女姐姐，你以后还会再下凡来吗？&p;p;p;rdq;

    顾琳琅想了想道：&p;p;p;ldq;应该不会了，毕竟仙女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日后若有会，本仙女自会想办法托人带饴糖给你们，但是有一点，千万不能把仙女姐姐的身份透露给任何人，否则可就再也吃不到了！&p;p;p;rdq;

    &p;p;p;ldq;好！&p;p;p;rdq;两个孩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p;p;p;ldq;快回去吧！&p;p;p;rdq;顾琳琅笑着摸摸二人的头发，煞有介事地道，&p;p;p;ldq;以后不要自己到这密林附近来玩了，外面到处都是坏人，多危险呐！&p;p;p;rdq;

    傅璟宁：&p;p;p;ldq;&p;p;p;ellp;&p;p;p;ellp;&p;p;p;rd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