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曹操屡显仁义行(下)
听了史涣此问,曹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放下了筷著,瞧了眼史涣,看了下王必,笑道:“君二人必是已有高明之见,我想先听一听。”
史涣、王必两人皆曹操乡里旧交,乃曹操帐下之心腹,可以,曹操的未来与他俩的未来是休戚相关的,他俩交情又好,故此,他俩平时底下就没少对他们这个军政集团的未来进行探讨,打掉了白波黄巾后,这些日,他两人更是连着几晚抵足而眠,通宵议论,对下一步的发展问题,二人确是也有论及。
两人对视一眼,就由史涣代表,回答曹操,道:“早前明公已与程公定策,先灭白波黄巾,继而分化雁门休屠各部与张飞燕的关系,最后进取雁门及灭张飞燕部。现下,白波黄巾已灭,那么下吏等愚见,待安定住河东、西河郡后,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开始着笼络休屠诸部?”
曹操道:“这是卿二人的想法么?”
王必答道:“回明公的话,我也是这么想的。”
曹操点了点头,道:“你俩的这个想法不为错。”
史涣从曹操话中听出了别样的意思,试探问道:“敢问明公,是不是明公现下别有它念了?”
曹操道:“我昨天刚刚收到了一封信。”
史涣道:“收到了一封信?”
曹操侧起身来,从案角的匣子里取了一封信出来,叫史涣、王必近前,把这信递给他俩,道:“就是此信。”
史涣接住,见那信封落款,写的是“丁冲敬上”,道:“丁侍郎?”
如前文所述,曹操和丁冲的关系很好,两人的关系,与曹操和史涣、王必的关系近似,也是同乡,并少相识,且丁冲和史涣、王必一样,亦甚是佩服曹操的才能,认为他能成大事。
早前在东郡的时候,曹操便和丁冲时有书信来往,不过那时因为道路迢迢,群贼阻隔,交通不畅,双方通信的次数不多;曹操到了太原郡以后,太原离关中、离长安近了很多,中间只隔着河东、左冯翊等郡而已,两人间的书信来往,於是也就更加地密集起来。
——“侍郎”者,丁冲现在朝中的任官与钟繇相同,也是黄门侍郎。曹操一直和丁冲书信不断,交情以外,另一方面,也是想通过丁冲,从而能够更多地了解到朝中的情况。
这回在绛邑,浍水南岸,打败了李乐等白波黄巾在河东的兵马后,曹操於次日就给丁冲去了封信,将此事告知了丁冲,托丁冲帮他注意一下李傕等凉州诸将和天子等对此的反应是何。
丁冲的回信来得挺快,昨天到的曹操营中。
史涣把信打开,与王必两人,两个脑袋凑在一处,看丁冲此信。
丁冲这封回信,写的是:“闻公败李乐,擒韩暹,斩胡才,仆心甚快!河东既定,西河贼势孤,亦将为公破矣。并州内患,由此可除。以公才略,尽得并州,指日可待。李傕、郭汜、樊稠诸辈,正与马腾、韩遂相持於长安西,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并州兵骑,世祖用以定天下者,而公适时兵强马壮!仆知公素怀辅佐天子,匡扶天下之宏志,此公达成此志之时也。”
看完了这封信,史涣把之叠好,还给曹操。
曹操问他两人,道:“卿二人从此信中看出了什么?”
史涣,王必再次对视一眼。
王必道:“丁侍郎在信中恭喜明公剿灭了李乐诸贼,认为明公於不久的将来,就能收并州为用,能够编练出一支堪比世祖用以定天下的并州强兵!”
世祖,便是刘秀。刘秀中兴汉室的事业,始於冀州,他赖之削平割据,重新一统天下的兵马,除掉冀州兵外,主要是幽、并兵骑,是以丁冲信中言称“并州兵骑,世祖用以定天下者”。
曹操抚须问道:“只有这些内容么?”
史涣问道:“莫不是明公以为,还有其它意思?”
曹操把叠好的信又打开,提在左,将有字的一面呈在史涣、王必的面前,不怎么顾及形象地探头过信,从侧面瞧之,用右指着信的末尾一句,道:“这一句写的什么?”
史涣把这一句读了一遍:“仆知公素怀辅佐天子,匡扶天下之宏志,此公达成此志之时也。”
曹操道:“‘辅佐天子,匡扶天下’,这八个字,卿二人以为何意?”
史涣道:“这八个字、这八个字,明公,丁侍郎难道这是在建议明公,用兵关中?”
曹操把信放回案上,一按住案几,身子略往后仰,道:“幼阳可不就正是此意!”
冲,幼也;“幼阳”,是丁冲的字。
史涣道:“可是凉州诸贼”声音渐渐放低,停将下来,他想了会儿,眼前一亮,双目发光,道,“是了,明公!正如丁侍郎信中所言,若是李傕、郭汜诸贼与马腾、韩遂诸贼两败俱伤,又如明公所料,李傕诸然后将会与荀镇东争夺河南尹,那么如此一来,凉州兵现虽强盛,却两场鏖战后,也必然衰弱;却在那是,明公已坐拥并州!
“若果可揽并州强豪为用,兵强马壮,则趁此良,出河东而入关中,明公还真是有可能一举收复长安,扫除朝中贼氛,由而得辅佐天子,以明公之权略,再次复兴我汉室也!”
“辅佐天子,匡扶天下”云云,何意也?
白了,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此前,程立在给曹操谋划未来发展的蓝图时,也曾提出过这个建议。丁冲和程立,一在朝中,一在地方,一个与曹操数年已然未见,一个每天跟在曹操身边给他出谋划策,两人经历不同,年龄也不相同,性格亦相异,却是在这一点上不谋而合,想到了一起去。
曹操不禁喃喃道:“高明之士,所见往往相同。”
史涣、王必以为曹操是在称赞他俩,赶紧谦逊不已。
曹操也不做解释,坐正了身子,抚须笑道:“李傕、郭汜、樊稠诸贼空挟天子在,既无德名重世,复不行仁义之政,恃兵骄恣而已,故举目海内,尽皆其敌。
“两场大战过后,不仅凉州贼兵的军势会衰弱,而且槐里之破,李傕诸贼又杀戮了更多的朝中名臣、公族子弟,引起了朝中更大的愤慨和敌视!四月至今,长安不雨,百姓人相食,凉州诸贼不竭力救灾,反纵兵劫掠不止,现在他们也激起了更大的民怨。
“这个时候,或待李傕诸贼与贞之战罢,或趁其两军对战於洛阳时,如果我率部挺进关中,是不但贼兵正衰,道义在我,士望、民心亦俱在我也!一鼓而收复长安,并非不能做到!”
史涣道:“那明公的意思是?”
王必道:“明公决定改变此前与程公定下的方略?”
随着时局的变化,改变既定的方略,作出相应的变化,这是明智之士才能够做到的。
曹操道:“我正是此意。”问两人,道,“卿二人以为何如?”
史涣沉吟多时,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通变者为英豪’,应时而变,非智者不能为。丁侍郎的建议很有道理,相比消灭张飞燕,自是兵入长安、解天子之倒悬,更为要紧!”
“卿赞同我的改变了?”
史涣道:“却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史涣道:“明公,便是高使君那里。高使君会不会同意明公,先不击张飞燕?”
曹操道:“待我回到太原,先与程公就此细作商议,议出个结果之后,我自会去找高元才,再与他的。”
王必道:“明公,还有个问题。”
“你。”
王必道:“今西河诸贼虽是明公平定的,然如明公适才所言,高使君才是袁公表举的并州刺史,明公,高使君会不会与明公争西河郡?要想实现兵入关中、收复长安的目的,丁侍郎信中也了,前提可是需要明公‘尽得并州’、‘兵强马壮’的啊!”
“幼阳的很对,你的也不错,不把并州,至少太原、西河等郡完全掌控在我的下,我就不能招募到足够的兵马,也弄不来足够的粮秣,当攻长安时,也不能有足够可靠的后方,而如果这样,那就算有再好的会、天大的会放到我的眼前,我也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成!所以,西河郡,元才他肯定是会来和我争的,而我,也绝对是不会让给他的!”
王必道:“高使君来争,明公不让,明公,万一因此与高使君反目?”
“万一和元才反目,我和元才起了内斗,两个人打得热火朝天,那再好的会、天大的会,我也一样只能白白错过。”
王必道:“是啊,明公,我正有此忧。”
“你放心罢!”
王必道:“明公定是已有对策?”
“先元才与我争西河,我有三个元才没有的优势,一个是我已得了文都的相助,一个是韩暹已经降了我,最后一个,我会在西河郡留下足够的兵马。”
王必心领会神,道:“得王府君相助,借其昔在离石、西河的威望,明公可易得西河士民之心;得韩暹之降,明公可易收白波黄巾之降卒为用,及招降西河白波黄巾之余贼;留下足够的兵马,高使君若相争,不得入西河郡之界也。”
曹操摸着胡子,笑道:“有道是‘先下为强’,我不止先下了一,我先下了三,元才他要仍看不清形势,还是想和我争河西,他拿什么和我争?”
“然若因此与高使君不和,以致内斗?”
曹操道:“再元才可能会与我反目,我告诉你俩,斗不起来的!”
“明公为何确定?”
曹操道:“我尊他、敬他,我让着他,他总要识抬举的吧?”
“可若是高使君不识抬举?”
曹操抚须笑道:“我对他有仁有义,人皆有睹,他却若执意与我反目,则舆论自有公道!”
王必、史涣顿解曹操之意,齐声道:“妙哉!妙哉!”
史涣笑道:“明公仁至义尽,而若高使君不识抬举,则太原之士民心尽在明公矣!”
却是,曹操为何如果选择丁冲的建议,就只能放弃消灭张飞燕?
原因很简单,张飞燕与其所部藏在太行山谷之中,外有休屠诸胡相助,内尚有兵马数万,灭之不易,不是一场仗、两场仗就能把他完全消灭的,以袁绍已然消灭掉了黑山军其余兵马之大部的强势,最终在与张飞燕打了两仗后,也只能撤军,暂且容忍张飞燕及其所部在太行山北段的继续存在,况乎曹操?如果陷入苦战,进退不得,不免就会痛失此之良。
所以,二者选一,只能暂先放弃消灭张飞燕这个已定之方略了。
又却了,韩暹虽降,但白波黄巾造反已久,可谓是“积年老贼”了,其内剽悍、桀骜之士,乃至野心勃勃之辈多有,长安那里现还有他们旧日的著名渠帅杨奉等在,则他们被俘的兵士和散逃西河、河东各地的余部,尽管曹操有意招用,然而,他们会愿意投从曹操么?
曹操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
一则,他早在兖州时,就已经放出风声,他家也学太平道,这点可以减轻白波黄巾中信仰太平道者的抵触心理;二来,至於白波黄巾中地方豪强这块儿的组成成分,曹操自身是大贵族、大地主的代表,对豪强地主们的心态,他是很了解的,通过自己身份上的影响力,通过他性格中也有着意气任侠、不拘节这一面对他们的吸引,再通过各种任官、赏赐、表示信任等的段,他更有信心把这一块儿的白波黄巾收为己用。
实际上,史涣、王必提到高干,曹操之所以接受丁冲的建议,还有一个原因,也恰是因为高干,或言之,是因为高干后头的袁绍。
袁绍而下已与公孙瓒开战,依曹操的判断,没个一年半载,甚至更久,袁绍是万万难以和公孙瓒分出胜负的,此亦即是,进取长安的话,不止凉州兵团的实力受损等等,对曹操来是个天赐的良,袁绍在此期间的无力插,也是一个难得的良。
袁绍即便有心,也无力大规模的插,而只凭高干可能会有的阻挠?
实话,曹操是根本没把高干放在眼里的。
等到曹操收编完白波黄巾、搞定了高干,兵已强、马已壮,后方安稳,遂伺成功地入主长安,把天子从凉州诸将的胁持下解救出来以后,——要知,董卓祸乱洛阳至今,朝廷、天子已是多年陷入贼了,这可实打实的是一份无人能及的功劳,朝廷必定会给曹操极大的封赏,而再待至那时?
曹操展望其时,自身名震天下,功劳显著,“挟天子”在,并且天子也知袁绍不拥护他,那他不但就可以靠着天子的威权,先对付袁绍,把并州完全掌握在,彻底排挤掉高干,进一步,用朝廷的名义招揽张飞燕,将袁绍限制在冀、幽之内;继而,即使那个时候河南尹已经被荀贞占据,荀贞的势力已经浸入司隶校尉部,可凭着天子的威权,曹操相信荀贞他也是不敢直接违抗圣旨的,也就是,亦能采取灵活的政治、军事段,把荀贞也限制住。
袁绍、荀贞是当今海内最大的两个诸侯,限制住了他俩,用张飞燕、并州保护关中的西北方向,用弘农郡等屏障关中的正面,曹操接着,再安定境内,西抚凉州,或剿或召马腾、韩遂等这些关中、凉州的诸多军阀,扩充自己的实力,同时,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挑动起袁绍、荀贞之间的争斗,假以时日,——过程会很艰难,但何愁不能大有作为?
当日从兖州兵败到冀州、主动请求去太原时,曹操下所存,残兵败将罢了,当真是狼狈不堪,鼠窜远遁,却靠着坚韧的性格,曹操尺蠖之屈,依然锐意进取,没有消沉低落,终於此际,随着时局的变化,崭新的一页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当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当然,福祸之转变,也得看身在其间的这个人有无足够的才智,能否及时、大胆、果断地抓到。曹操显是有这个能力的人。
新的光亮,新的前程,便在前边向曹操招。
曹操的雄心壮志虽从未磨灭,却於此时亦不禁越发高涨。
回想近期以来的转变,展眼即将不久之后可能就会出现的进取长安,这个时刻,曹操心中想到的荀贞。他摸着胡须,嘴角露出点笑意,心道:“来这一切,都得感谢你啊,贞之!”
若无荀贞的兵入河南尹,搞得弘农郡的凉州三将心思各异,曹操很难这般顺利地平定河东;而又若无荀贞的占据洛阳,势必会引来李傕等的争夺,因此进一步削弱凉州军团的军事力量,曹操也很难会有趁虚而入关中的会。
这些且不必多。
翌日,曹操与王邑相见。
曹操道:“杨奉此次入寇,李傕未有给他助力,足可见我此前所料不错,李傕已是没有多大的余力帮他了。现在既已把杨奉击走,文都,那么河东郡目前言之,应是安全无虞了。我部作为客军,不便在贵郡多留,我打算过几天就还太原。”
王邑听了这话,又惊又喜。
这次能够把河东平定,打败李乐等白波黄巾,靠的全是曹操之力,包括后来击走杨奉,靠的也是曹操之力。
王邑和曹操虽然相识,但两人交情寻常,实是并无深交,他底下就有人,这两天私下对他,担心曹操会不会留在河东不走,霸占住河东?
王邑对此亦有担忧,却是浑然没有料到,曹操居然这么痛快的就主动提出要走,这实在是出乎了王邑的意料,让他感到十分意外,当然也十分的高兴。
意外也好,高兴也好,面子上的挽留还是要有的,王邑遂作挽留。
曹操笑道:“河东久受贼害,文都,我看你的府库中,储粮不是很多,我兵马尽管不多,亦步骑万众,在你河东待久了,只怕你也养不起!”
这话是开玩笑,也是实情。曹操所部若在河东时间太久,王邑还真是养不起这么多的兵马。
只是曹操无占河东之心,自然是好,但他走就走,如此干脆,却也产生了些麻烦出来。
王邑犹豫片刻,道:“李乐诸贼今虽已被我等击破,杨奉亦被我等逐走,可是河东郡内现下犹有不少的诸贼残部,且河东乱之已久,除此以外,还颇有别的盗贼出没横行,曹公,我郡兵兵力不足,不太容易维护境内治安,公是否可留下些许兵马相助与我?”
这在曹操的意料之中,他大一挥,道:“此有何难!文都,我就把妙才给你留下。”
“不知公欲留兵马几何?”
曹操故意往少了,道:“五百步卒可否?”
王邑犯难,道:“妙才善战,留下助我固好,然五百步卒,恐怕不足。”
“那就加五百?”曹操扶额,好像才想起来似的,补充道,“南匈奴去卑部的胡骑大多逃逸,我看你帐下骑兵不多,只步卒,不好对付这些胡骑,此外再给你加三百轻骑?”
王邑大喜,深感曹操体贴人意,感谢不已。
曹操笑道:“文都,你我故交,情同意和,此事耳,何足挂齿!”
王邑发自肺腑,由衷赞叹,道:“公真仁义士也!”
曹操就传下将令,命令夏侯渊引步骑一千五百,留屯河内,以王必为其副;又檄令夏侯惇,命其统步骑两千,屯镇西河郡的郡治离石,以史涣为其副,并拣选十余精明强干的文士、军吏帮助夏侯惇收揽士民心,招降西河的白波黄巾余部。
办完了这两件事,曹操言出必践,两天后,就率部押着数千俘虏,还太原而去。
仍是沿汾水而行,不过这次不是南下,而是北上。
王邑感念曹操的恩德,亲自送他,送出了三十里远,才还郡府。
就在曹操兵还太原,差不多前后之时,徐州,郯县,众多荀贞帐下的文武大吏齐聚州府堂上。
荀贞要和诸吏商量一件重要的政治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