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刘玄德思急勤王(六)
刘协问道:“镇东为何不妥?”
要想提出反对召荀贞来长安勤王救驾的理由,就须得先知钟繇举荐荀贞的原因是什么。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打仗是这样,政见上的争辩也是如此。
丁冲便先问刘协,道:“臣敢问陛下,钟侍郎举荐镇东勤王救驾的缘故是什么?”
在这种时候提议召某人前来救驾,原因还能有什么?不外乎就是丁冲适才推举曹操时所的,累世清名,本人知兵善战,乃心王室,帐下有精兵可用。
钟繇推举荀贞的缘由也是这么几条。
刘协与丁冲罢,丁冲道:“陛下,诚如钟侍郎所言,镇东将军确实是有知兵之名,帐下亦兵士堪用,然臣以为召镇东不妥,一则是因为镇东现远在徐州,陛下就算下旨,召他来,此去昌邑,道路迢远,再加上镇东招聚兵马、筹措兵粮亦需时间,恐镇东鞭长莫及,候其来到,已为时晚矣;再则,是因臣闻之,孔北海,海内之士望也,且与镇东族父荀爽有旧,而去年竟为镇东所毒害之。镇东之忠,於臣看来,似乎并不见得,因是臣担忧,若把镇东召来,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也。两下对比,较之於镇东,臣故愚见,似还是召曹操勤王更为合宜。
“陛下,曹操现身在太原,从太原来长安,不过数百里,他可以速至,尤其曹操对陛下的忠心,那是毋庸怀疑的,此前讨董,肯奋力进战者,曹操为首;袁本初不识天命,尝欲拥刘虞僭位,曹操责之,此二事,陛下所知也!”
丁冲的这番话的有道理,——特别是曹操曾经反对袁绍拥立刘虞为帝此事,的确是做得不错,很给他在刘协心中加分,但钟繇建议召荀贞勤王的理由,也有道理。
刘协尽管与荀贞、曹操都没见过,可却亦知闻,荀贞现下占有徐州、兖州、青州,若论兵马强盛,那是目前只为一个太原太守的曹操远远不及的,曹操帐下兵马而今最多万余,如果召他前来勤王,能否击败李傕、郭汜?是个疑问。要想击败李郭,怎么看,都是荀贞最有可能。
然而荀贞毒杀孔融此事,对他的名声,确然也是有所损坏。
刘协一时之间,难做决定,便与丁冲道:“且容朕再做思量。”
刘协是天子,现在虽然被迫到了李傕营中,李傕对他无尊重之言,但却也肯定不能只给他一座帐篷来做居住,除了这个接见臣子的议事帐外,还给了刘协另外几顶住帐,让他用来自住和安排跟随他同来李傕营中的后宫嫔妃、宦官宫女。
丁冲拜辞后,刘协出了议事帐,来到伏贵人所居之帐。
到了帐中,伏贵人见刘协如有心事,就问他,道:“陛下,还在为杨公等被郭汜扣留,大司农朱俊恚怒而亡而烦闷、生气么?”
刘协道:“却也不仅为此二事。”
伏贵人问道:“还有何事,惹陛下心烦?”
刘协道:“适才丁冲不是求见朕么?你可知他向朕提了什么建议?”
伏贵人问道:“陛下,什么建议?”
刘协道:“他建议朕去一道密旨,召太原太守曹操前来长安,勤王救驾。”
伏贵人怔了下,道:“丁冲建议陛下召曹操,陛下,钟繇不是刚上午时觐见陛下,建议陛下召镇东将军荀贞勤王么?”
刘协道:“朕正是为此举棋不定,你,朕是招荀贞来救驾好,还是招曹操来救驾好?”
伏贵人道:“镇东帐下的兵马比曹操为多,臣妾愚见,是不是招镇东来得更好?”
刘协到:“朕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丁冲荀贞毒杀孔融,由此可见其人与董卓、李傕、郭汜似是一丘之貉,不足信也。”
伏贵人名叫伏寿,与刘协一样,荀贞、曹操两人她都没见过,俱不认识,可有一点,伏寿娘家在徐州琅琊郡。
琅琊郡现正是处在荀贞治下,伏贵人和她的父亲伏完而下虽然身在长安,他们的宗族却是还在琅琊郡,荀贞对他们的家族非常照顾,辟用了其族中的很多人出仕州郡。其族中送来长安的书信,信中凡是提到荀贞的时候,对荀贞向来是赞不绝口,因此,相比曹操,伏贵人对荀贞是挺有好感的。
听了刘协此话,伏贵人便即道:“陛下,臣妾妄言,臣妾从家父处曾经听闻,孔融其实并不是被镇东所害,而是镇东帐下吏秦干之子秦项自作主张,毒杀了孔融。镇东闻讯之后,极其愤怒,秦干虽是镇东贫贱时之交,镇东却也已勒令秦项自杀以谢罪。陛下,臣妾家在琅琊,臣妾又闻家父尝言,琅琊族中来信,提到镇东处,悉是称赞,他在徐州安定民生,剿除贼寇,诚我大汉之良臣也,并且陛下忘了么?如今海内鼎沸,各郡国能够年年按时上计者少之又少,然镇东却每年都会遣上计吏,不辞路远,不避盗贼,赴朝中上计,又时常贡献徐州的方物与陛下;是以,以臣妾愚见,镇东断然非董卓、李傕、郭汜之流也。”
稍微停顿了下,伏贵人又道,“此前陛下不是已有起意令镇东率兵前来救驾,已令陈纪去向镇东传旨了么?陛下,今何须再疑!”
刘协和伏贵人堪称是患难夫妻了,他对伏贵人的感情很深,伏贵人聪慧,平时他也很看重伏贵人对某些事的意见,听了伏贵人的这些话,刘协问她,道:“既如此,以卿之见,朕宜如何处理此事?”
伏贵人道:“陛下,以臣妾愚见,这件事情处理不难。”
“哦?”
伏贵人道:“丁冲所言,镇东路远,恐救驾不及也有道理,陛下何不索性下密旨两道,给曹操一道,给镇东一道?”
刘协思忖片刻,做出了决定,到:“好,那就按卿之意!”
这样的日子,刘协是一天也不想过了,决定既然做出,便不拖延,当时就叫伏贵人给他铺纸研墨,亲自写了两道密旨。
密旨写毕,刘协令人分别招钟繇、丁冲过来,把这两道密旨给了他两人。
密旨尽管拿到,可是密旨该怎么送出,这又是个问题。
钟繇、丁冲左右各有心腹亲信,送密旨的人不难选派。
难在李傕名为保护,实则监督地遣了军吏须臾不离刘协及诸臣帐外,包括钟繇、丁冲的帐外也有这类的监视,若是贸贸然的命人拿密旨出营,必会被李傕发现,到时,勤王救驾此事办不成是一,若李傕因之恼怒,再生祸端是其二。
不过钟繇与丁冲却是都已有主意,而且巧合的是,他两人又一次不谋而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人身上,这人便是贾诩。
这天晚上,钟繇、丁冲二人先后谒见贾诩。
钟繇先一步来。
迎了钟繇进帐,略作寒暄后,贾诩问钟繇,道:“君寅夜赐见,想来必是有事。”试探问道,“可是圣上有何旨意?”
钟繇是黄门侍郎,交通内外、为天子传旨是他的职责之一,因亦无怪贾诩有此猜测。
钟繇没有回答贾诩的问话,道:“繇冒昧求见,是有两疑,思欲请公解之。”
“何疑也?”
钟繇道:“车骑将军迎天子临幸营中,昨日,太尉杨公等往去郭将军营中和,又被郭将军扣留,大司农朱公因此愤懑而亡,繇因生一疑。”
“疑在何处?”
钟繇道:“繇之疑在,为人臣者,挟持天子於营,扣留公卿在军,此事自古以今,繇敢请教公,可有之?”
贾诩道:“未尝有闻。”
钟繇接着道:“既然自古未有,繇敢再请教公,事待传开,天下人将会如何看待车骑与郭将军?后世青史又将会如何书写此事?”
贾诩默然多时,回答道:“海内士流,势必舆论汹汹,后世青史,必责车骑与郭将军也。”
钟繇目光炯炯,看视贾诩,道:“繇乃有二疑!”
“二疑为何?”
钟繇道:“疑在,繇再敢请教公,於其间打算何以自处?”
贾诩叹了口气,道:“车骑欲请陛下临幸营中时,钟君,我是有过一再劝阻!奈何车骑不听。钟君!我也是束无策,无有别法!”
钟繇道:“繇虽愚钝,却亦知,若车骑与郭将军此等行事者,恐怕是不能长久;且强如董公,而最终身首异处,况车骑与郭将军乎?窃为君计,实在是应该早做立身存命之算也。”
贾诩知道钟繇一定是有大事要对他了,拿出虚心请教的态度,道:“敢请君以教我。”
钟繇从怀中取出了刘协的密旨,示给贾诩,道:“此是陛下书的密旨一道。”
贾诩略一迟疑,却没有伸去接,只把目光在密旨上转了转,重看钟繇,默不作声。
钟繇道:“此道密旨是下给镇东将军荀贞的,陛下想要召镇东率兵前来长安,勤王救驾。镇东声威远震,若率兵前来,则长安之困,天子之困俱可解矣,然则却有一难。”
贾诩彻底明白了钟繇的意思,接口道:“君所言之难,可是此道密旨难以送出营外?”
方才是贾诩不接密旨,这回是钟繇不答贾诩此问,钟繇只将密旨又重重向前递了一寸。
贾诩会意,不再有犹豫之态,探出袖,接住了密旨,言简意赅,道:“君且放心。”
钟繇大喜,不复多言,长揖拜谢,转身离去。
钟繇辞出未久,帐外又来通报,有人求见,这人可不就是丁冲。
贾诩迎了丁冲入帐,却这丁冲劈头盖脸,头句话与钟繇所竟是如出一辙,且随后的一通话下来,和钟繇的辞意思亦是一般无二,末了,拿出刘协下给曹操的密旨,也给了贾诩。
贾诩同样承诺,这道密旨由他负责送出,——不过在此过程中,贾诩没有提钟繇才来见过他。
丁冲离开之后,贾诩独在帐中坐了会儿,命人把他的长子贾穆招来。
贾穆不多时来到帐内,贾诩把两道密旨都给了他,道:“钟繇与丁冲就在刚才,先后来谒见我,给了我这两道圣上的密旨。”
贾穆瞧了瞧中的两卷帛纸,讶然道:“圣上的密旨?”
贾诩道:“分别下给曹操和荀贞,命他两人勤王救驾的。钟繇和丁冲俱托我设法送出。”
贾穆微惊,道:“天子欲召荀贞和曹操勤王救驾?阿父,那咱们?”
贾诩道:“钟繇和丁冲得不错,车骑与郭将军此等行事,安能长久?覆败恐怕就在眼前了!为圣上送此两道密旨出营,是你我父子脱身出困,摆脱牵连的一个良,必须抓住!这件事,你来办。切记务须心,不可使车骑知晓。”
李傕尽管忌惮贾诩的才能智谋,但视贾诩为他的谋主,贾诩在其营中出入自由,而且话还是挺有用的,想要帮钟繇、丁冲送两道密旨出去,轻而易举,办起来不难。
第二天,就由贾穆亲自把这两道密旨拿出到了营外,又接应钟繇、丁冲分别选定的传旨之吏出营,亲把他们送出数里方还。
到及当日入夜时分,送密旨的两队使臣,已快马加鞭地出得了长安地界。
与此同时,丁冲写给曹操的信,也於是晚,到了太原郡的郡治晋阳,被送进到了曹操的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