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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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观尘在徐府里住了几日, 没敢出门, 窝在房里念经坐。@无限好文:尽在格格党这几日没再犯病,日子过得舒坦一些。

    大婚前一天晚上, 他早早地做完晚课就吹了灯,爬上榻去睡觉。

    萧启与元策不在,眼不见心不烦, 还有许问守在外边, 宫中搬出来的宝贝堆满了屋子与院子, 许观尘睡得很是安稳。

    一直到了后半夜,许观尘睡得迷糊, 忽然听见外边一片吵嚷之声。他半坐起来,将窗子推开半边, 只知道外边乱糟糟的,心想着不会是萧贽改了主意,今晚就开始动手了?

    他心下一惊,忙下了榻, 抓起衣裳就要出去看看。

    忽然有一只手搭在窗子上,许问站在外边, 朝他“嘘”了一声。

    许观尘会意, 点了点头,许问扶着窗扇,将另半边窗子也开, 轻手轻脚地摸进房里, 然后把窗子关上。

    许观尘抓了抓头发:“兄长, 外边怎么了?”

    许问站在榻边,一只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两声,却好像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徐家大公子吃醉酒,摔进湖里,脑袋都栽进湖底淤泥里,他们家的人才把他捞起来。”

    许观尘一愣:“哈?”

    “他们家二公子前几日摔断腿了。”

    “……嗯?”

    许问正经道:“明天可没人背你上轿子了。”

    “哦。”许观尘亦是正经道,“那就请我的亲哥哥背我上轿子吧。”

    许问看了他一会儿,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许观尘揉揉眼睛:“萧启还有徐府的人都在院子外边守着,兄长进来,没有被他们看见吧?”

    许问笑了一声:“我连城墙都出入自如,他们哪里看得见我?”

    于是许观尘往床榻里边挪了挪,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天不早了,睡吧。”

    兄弟二人平躺在床榻上,算算年份,他二人该有十二年没见了。

    一开始是有一些不自在与拘谨的,后来就——

    “你把你的脚给我放下。”

    “兄长压着我的头发了。”

    许问没挪,许观尘也就没挪。

    默了半晌,许问磨了磨后槽牙,问道:“你这……、混蛋,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子了?祖宗们都知道么?”

    其实许问不是想这个的,他倒挺想问问他,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只是这话不用问,许问这些日子,自个儿也看见了,他过得苦。

    许观尘轻声道:“祖宗牌位前我过了,柴伯知道之后,拿家法把我抽……”

    “抽哪儿了?”许问立即从榻上坐起来,扒拉他的衣袖,“哥给你看看,你一个主子,怎么就由着他抽你?那个萧贽吃素的?”

    许观尘反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早就好了,不疼了。”

    “噢。”许问顺势在他身边躺下,想了想,道,“算了,你爱做什么就去做吧,现在哥哥在呢。”

    许观尘点点头,咕哝了一句“谢谢哥哥”。

    许问笑了笑,又道:“我死的时候,你哭了没有?”

    许问才躺下,了这句话。

    他死了的消息从雁北传回来的时候,许观尘哭得可厉害了,他能跪在灵前流一整天的眼泪不停歇。

    结果他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把话出来,许观尘不高兴。就像被点着一般,掀开被子,猛地从榻上坐起来,随手抓起锦被,团吧团吧,摁在许问脸上。

    许观尘轻声骂道:“你这……混账,爷爷给你点的长明灯都还亮着,你怎么对得起爷爷?”

    许问憋着气,伸手拍拍他的手:“谋杀亲哥……”许问顺着他的手摸上去,又拍拍他的脸颊:“我的亲亲弟弟受苦了。”

    许观尘把被子拿开,却认真地问他:“兄长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也没什么。”许问摆了摆手,拽了拽他的衣袖,让他重新躺回榻上,“元策总拿战场上的俘虏炼武傀儡。你知道的,你哥哥我从就是武学天才,资质超棒,就被他看上了。”

    许问不大在乎地笑了笑,继续道:“西陵人炼武傀儡,两种法子,灌药和受刑双管齐下。我一开始喝药,也糊糊涂涂的。住在牢房里,清醒的时候就用手指往墙上刻字,把我们家里人的名字、我认得的人的名字都写下来,还有从前祭祖,祖宗的名字也记得一些,全都写下来,一个也不敢忘记。”

    “就喝了三年的药,三年都很糊涂,有的时候连字也不认得,更不要认得写下来的名字了。之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元策那边的大夫武傀儡已经炼成,元策就把我带在身边,戴着面具帮他办事。”

    “于是就在暗地里帮他办事,帮他杀人啦,有的时候也做一些偷账本名册啦,下毒暗算之类的肮脏事情。”许问得意地笑道,“不过我帮他办事情,全都留了证据。来之前就交给他的兄长了,他这次回去,他的兄长下好了套等着他,只怕他要摔一个大跟头。”

    “其实一开始也确实被炼成傀儡了,好一段时候都不是很记得事情,元策做什么就做什么,后来和他一起去雁北,看见对面城楼的屋顶上有一个道士在坐,我忽然就想——”

    那个道士就是许观尘,许观尘与元策在雁北交过两次手,如果许问被炼成武傀儡之后总跟着元策,自然能见到他。

    许观尘问道:“想什么?”

    许问磨牙,邪里邪气道:“得想个办法把这个子抢过来当弟弟。”

    许观尘失笑:“哪里有这么想的?”

    “就是有嘛。”许问理直气壮,“那时候我觉得我的命中就该有个弟弟。”

    又过了一会儿,许问道:“我原本也想早点回来的,但是元策总拿我们被俘虏的士兵做武傀儡,西陵心腹大患未除,所以就……”

    许问一抬手,把许观尘的肩紧紧扣住:“我也想在战场上风风光光地和你见面,萧启和元策欺负你的时候,也很想动手帮你,但是……”

    许观尘也伸手扣住他的肩:“我知道的。”

    “天不早了,你明早还成亲,睡吧。”

    许问拍拍他的肩,又过了一阵子,耳边传来匀长的呼吸声,许问扭头看了他一眼,揉揉他的脑袋,轻声叹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

    一觉好梦到天明,天光大亮,透过窗纸照进来,许观尘揉着眼睛坐起来。

    礼服就挂在房里,他一转头就能看见。

    外边的侍从隔着屏风,请他洗漱。

    许观尘随手抓过一件外衫,遣散了人,挽起衣袖开始洗漱。

    宫中送出来的礼服,就是从前珍和宫里许观尘看过的那一件,许观尘换上衣裳,独自一人在铜镜前坐下。

    案上珠钗簪花,一样不缺。许观尘随手拿起一个,拧着眉头比划了半晌,一个也没戴上,只是似他寻常修道不束头发时,随手挽起头发。

    反正盖上盖头,也没人看见他戴没戴金钗。

    他把萧启给他的匕首收在衣袖里,以防不测。

    又在镜子前呆坐了一会儿,后来听见外边传来声音,唤他出去,便随手提起盖头,刷的一下就盖在头上。

    眼前覆了一片红,许观尘缓了缓神,站起身,摸到门边,推开门。

    恐怕引起别人怀疑,许问便拿了一张□□戴着。他在外边候着,在许观尘面前半蹲下,许观尘趴在他的背上。

    徐府的人不敢管他,离得远,许问便轻声道:“人是多一些,兄长背着你也能飞出去,要不还是不去了吧?”

    许观尘咬耳朵道:“不行,兄长你不能出尔反尔的。”

    然后许问一言不发,跨过正门门槛,把他送到轿子上去,还把站在轿子旁边的飞扬和裴将军全部挤开,抱着手一动不动地站在轿子旁边。

    那时候飞扬正专心往盖头下边凑,想看清楚许观尘的模样,忽然被许问挤开,气得直跺脚。

    裴将军咳了两声,安抚飞扬:“你来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飞扬哼了一声,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轿子,转身上马。

    *

    仪仗队伍很长,金陵城与栖梧山行宫又离得远,半日的脚程,清出发,要正午才到。

    许观尘坐在轿子里,被颠得昏昏欲睡。刚要睡着的时候,外边人就告诉他,到了。

    许观尘一激灵,拿起盖头重新盖上,拂了拂衣袖,端庄地坐在轿子里。

    轿子直接被抬到了正殿外,这回飞扬抢了先,下马跑到轿子前,把许问挤开,伸出自己的胖手。

    许观尘自然也认得他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表示没事。

    飞扬捧着手,激动地快要哭了,要不是裴将军拦着他,他能直接冲上去抱着他观尘哥哥转圈。

    正殿的台阶很长,前边有太监牵引,许观尘一个人踩着织锦红毯走上去。

    在正殿前站定,牵引的太监退下去,许观尘悄悄瞥了一眼,看见萧贽还是坐木轮椅,应该是腿上的伤还没好。

    萧贽将许观尘手里拉着的红绸一扯,也不去牵那绸子,直接握住他的手。

    宣旨的是成公公,客套话许观尘听得多了,封后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同的,无非是夸他贤良。

    只是成公公近来似是感了风寒,话咬字不清楚,萧贽明面上娶的分明是姓“徐”的姑娘,他咬着音,似乎变成了“许”。

    随后正殿门开,殿中香火缭绕,供奉的是皇家的祖宗牌位。

    太监将门槛卸下,萧贽一手推着轮椅,一手牵着他的手,把他带进去。

    盖头挡着,许观尘没看见,那三列灵位,有一半儿是许家的。旁的人离得远,就更看不清楚了。

    祭拜过祖先,行过大礼,萧贽仍旧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回了行宫里的煦春殿。

    煦春殿里,许观尘坐在榻上,榻上铺满了花生和桂圆,他只觉得屁股疼。

    未饮合衾酒,也未掀盖头,萧贽就把人都遣下去。

    一时无话。

    许观尘挪了挪,悄悄把花生和桂圆都拂开,好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

    盖头也没掀,他心里还是犯嘀咕,也不知道萧贽知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自己,要是把他当做了那位徐二姑娘可怎么……

    他只顾着把花生桂圆拂开,于是萧贽从木轮椅上站起来,顺手一推,就把他推倒在满床的花生桂圆上。

    “是我!”许观尘有些慌了,反手推他,“是我,许观尘,我不是徐二姑娘!”

    背上硌得难受,萧贽把他按在榻上,还用脚压着他乱蹬的脚。

    许观尘反应过来,却道:“你的脚都好了,你坐什么轮椅!你这骗子!”

    萧贽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掀开盖头,许观尘再有什么话,都被他堵回去了。

    他双手捧着许观尘的脸,亲了他一口。

    许观尘推了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把我当成徐二姑娘了?”

    萧贽把他抱起来,拖到房中案前,案上两支红烛,摆着婚书与圣旨。

    先把婚书开给他看,还是原先那一封,然后把圣旨展开给他看。原来不是成公公口误,上边的墨字,写的原本就不是“徐”字,而是“许”字。

    萧贽揽着他的腰,低声道:“我当然知道是你。”

    蜡烛照得许观尘的面上有些发烧,正旖旎之时,从许观尘身上,掉出来一把匕首。

    许观尘一愣,低头看看匕首,抬眼看他,试图解释:“这个东西我也可以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