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红框架立屏之后,坐在玉石圈椅上的人临窗而坐，微微侧过脸朝外望去，透过半卷的帛帘眺望殿外的天空,安静又寂然。
旁边四方矮盛器内插着偌大的红珊瑚枝,从旁侧斜看过去,就好似那嫣红的珊瑚枝缠她而生，落了她满身艳红。
疾步踏进大殿的那人，在见?她人的那刹，?颗不安的心刹那就安定下来，从上朝时候就?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方松缓。
“如何在窗前坐着，可是不嫌热？”
他接过宫人递来的绞干的湿巾帕,擦净面上的热汗，也不?解了身上繁复的朝服置换轻便常服,就?举步直冲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大概是朝窗外看的时间久了?，她反应有?迟钝，闻声也没回头朝他望去，而是?直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
哗啦?声，竹青色的半卷帛帘就被人重新拉了下来，严严实实的挡住了窗外的所有景色。
“盛夏炎热，午后正是暑气强劲的时候,你当真晒坏了身子。”他不赞同的将帛帘拉下后,就绕?玉石圈椅后，伸熟稔的给她打开后背的环扣,“若是觉得闷,?会待日头落?，我带你去宝津楼转转。”
密不透风的铠甲?经打开，就露出了被细汗渗透的轻薄纱衣。衣料紧贴着单薄的后背,掌心覆上去，能清晰感受?那湿漉漉的触觉。
他唇角的笑意敛了下去，紧绷着唇线盯着那被细汗濡湿的衣料，神色闪过几番挣扎。
林苑敏感察觉?他的心软与挣扎。她忍不住摒了呼吸回眸看向他，眸光盈动着希冀与请求。
他却最终屏退挣扎，强压心软。
“来人，打温水来。”他沉声朝外吩咐了声，又缓了神色在她身旁蹲下，抬抚了她眉眼安慰道，“阿苑，莫怪我心狠不允你所求，实在是外面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为了你安危着想，我不得不如此。阿苑，我绝不能容你有丁点闪失。”
“可是如今你??经是天下之主，而我??入了皇宫在你羽翼之下，谁人又能伤的了我分毫？当真不必如此防范重重。”
饶是她嗓音柔软，眸含请求，可依旧?法动摇他想法半分。
他起了身，拿过拧好的巾帕开始给她熟稔的擦身换衣。
“阿苑想的太过简单了，皇宫内院刀光剑影不可计数，并非是你所能料?的。”他眉眼压低了半分，“阿苑，失去你的痛苦，?次就够了。”
林苑听了这话只觉?股郁气从心底腾然而起，忍不住就急促了呼吸。
好半会将这股情绪压下之后，她再?次看向他，不死心道：“伯岐，你知我素来畏热的，那铠甲沉重又密不透风，着实让我穿着难受。就让我?再穿它可好？我人在殿中又不乱跑，真的不必”
“阿苑。”
他加重了语气打断她的话，转瞬又软了语气：“明日就让宫人多抬?冰鉴过来。有这?冰鉴降温，殿内应就不会热了。”
“另外我又着人给你寻了箱医书来，?会就让人抬进来，你翻翻看可还喜欢。”
林苑眸?的希冀之光渐渐散去。她缓慢的转眸望向立屏旁的书案，其上摆放了摞书籍，有医书有话本子，整整齐齐的摞那，数日都未曾被人翻过半页。
往日?让她感兴趣的事物，如今见了，她却是兴致缺缺。那?书籍，她竟是半?字都看不进去。
如此她被圈在这寸许之地，走几步路都难，纵是她将那?医书翻烂，将?面的医书学?了精髓，又有何用？他不用她谋生，不用她去给人看病，也不用她与人接触切磋医技，他只要她安分的呆在他画圈的地方，只令她老老实实的呆着不动就成。
所以她再学那?何用？
他见不得她的郁郁寡欢，可他又不愿在事?她安危的事情上妥协半分。
几番隐忍后，他绕?她身前，俯身捧过她的脸，粗粝的指腹爱怜的擦着她淡色的唇瓣。
“听我阿苑，??此抵触抗拒我，?为这?上唯有我是最不可能伤你之人。人心如鬼蜮，为了所谓权势富贵，任谁都可能变成刽子，伤你，害你，哪怕是父母，子女，哪怕是兄弟，姊妹。唯独我，也只有我，最不可能伤你分毫。”
他环抱住她，将她整?人视若珍宝的揽抱在怀中拥住，与她温情的耳鬓厮磨。
“阿苑，你可知，我当真视你如命。”
几日之后，就?了这月的十五。
每月的十五，就是晋滁规定的，太子与木逢春过来给她请安的日子。
晋滁为此⺄?意取消了这日的早朝，陪同她?同见了他们。
太子与木逢春?齐候在殿外，?内侍出来传唤，方前后脚的踏进殿内，齐齐叩首，给御座上的??人请安见礼。
“都起来。”晋滁笑看他们二人道。
今日的他换了身朱红色常服，腰腹系着通犀金玉环带，俊朗的面容含笑，周身气度随和，整?人看上去散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慈父的温和。
“来，?你们母亲跟前会话。”他招道：“有段时日未见了，你们母亲也甚是想念你俩。”
太子前?自是见多了这?幕。只要有他母亲在身旁，他父皇自会收敛了所有负面情绪，整?人就会变得人畜?害似的。所以对于他父皇此刻宛如慈父的随和模样，倒也不觉惊讶。
倒是那木逢春，见御座上之人与头回见面时的残暴寒戾的模样截然不同，心底还诧过几瞬。不过此时此刻他也?暇去想这?，他只想好好看看他娘，与他娘好好话。
“母亲。”
??人齐声唤道，围在林苑左右。
旁边御座上的人淡淡笑着望着她。
林苑眉目生笑，最?看向仅?御座扶高的晋尧，笑问他吃的可好，穿的可好，问他进学事宜，再细问他平素的起居??琐碎之事。
待?问完晋尧，接着又将目光投向木逢春，照着上述问话也问了他?遍，不多不少，与问晋尧的问题不差分毫。
木逢春强压着眸底酸涩，??道来。
林苑眸光含笑，不时点头。
“去搬???椅子过来。”林苑注意?旁边的晋尧不时地偷偷换着脚站，似是累了，遂朝大殿候着的宫人嘱咐了声，又额外吩咐道：“另外把瓜果端?上来，还有各类点心零嘴，也都”
“将这?吃食都打包给??位主子带走。”晋滁冷不丁打断她的话，朝宫人不容置疑令道。对上林苑错愕投来的目光，他缓声解释：“你身子素弱，不宜太过劳累，若还有事嘱咐孩子，可让宫人过去带话。况且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孩子也累了。”
林苑面上浮现恰?好处的笑容同时，就颔首应道：“的确是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她从???孩子的脸庞上??看过，面带温柔：“下月来这之前，都托宫人告诉我?声，都有何想吃的，我好提前让人备着。”
??人或乖巧或闷声的应了。
离开大殿的时候，木逢春没忍住回头眷恋的望了眼。
他那高高坐在御座上的娘亲，鬓贴珠钿，外罩宫纱裙，尊贵又美丽。
见他望来，他娘温柔的冲他笑着，还是如平常?样。
可他还是觉得酸涩，觉得高座上的娘，像他娘又不像他娘了
夏去秋来，气候就清爽起来。几场秋雨过后，气温就?日低过?日。
林苑在乾清宫?的日子?如既往，单调，乏味，寂静的如潭死水。
修建皇后寝宫的逐项事宜??经俱备，选了?黄道吉日，就于乾清宫旁开始动工修建了。
所以白日?，她倒是能隐约听?旁边传来的?动静，虽然略显嘈杂，可好歹让这宫殿?头不那么静了。
日子就这般?天天的耗着，她也不知自己还能忍受多久，可每当自己觉得快忍?极限受不了之时，偏又安然捱?了第二天清晨。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他的病却好似越来越严重了。
林苑实在不明白，若他的病?是她，如今她??然留在了他身边，为何却不见他有转好的倾向，反而对她的控制欲越来越强，变本加厉？
她实在是想不通他。
难道是?前多年的压抑开始反弹，?旦释放就?发不可收拾？
她不明白，也身心俱疲。
从入宫以来，她尝试顺从他，试图渐渐驱散他那令人不可理喻的掌控欲，偏是好赖话都尽，却都如何不管用。随着时日愈久，他就愈发的疑神疑鬼，好似在她周围除他之外的任何人，皆是恶人。饶现在不是，将来也定是要伤她，害她的恶人。
他甚至连逢春与他亲子晋尧都信不过。
他他们纵然是她所生，可并非是她?带大，又焉知他们内心对她是善念还是恶念，是濡慕还是仇恨。
林苑当时差点没变脸直斥他脑中有疾，精神失常。
可?底还是忍下了。惹他不快，他自不会拿她撒气，只怕却是会去发恨的磋磨旁人。
她遂只能生生忍下，而后在他变本加厉的掌控中，?日皆?日的熬着。
她以为她大概还能熬许久，殊不知，压倒她的最后?根草就那般冷不丁的不期而至。
“你再?遍？”
刚脱了束缚的她觉得身上有?冷，牙齿都忍不住打着颤。
他忙将她抱住，缓声劝她：“会圈出足够你走动的地方，不影响你起居生活。阿苑，此番我难得找?墨家后人，有他们来给这?设?，保证任谁也打不开。如此，你方能安全。”
林苑听得浑身发抖。
他竟想在御榻周围圈出?片地来，而后四面围上细密的栅栏，加上重重?，将她圈养其中！
这?刻，她被他的丧心病狂惊的??耳失聪，脑中嗡声?片，好长时间听不见任何东西。
她想扇他，想打他，想抓起旁边的花瓶狠狠砸向他脑袋，看看他脑中究竟想的是什么。
他怎么敢如此作践她，他怎么能！
“伯岐，你可是想逼死我？”
“你胡什么！”晋滁勃然色变：“阿苑，你当知我忌讳什么，这般话日后莫提。”
林苑指死死揪着他衣襟，从他怀?抬眸颤栗的看他：“你既不愿逼死我，那就给我??可以喘息的余地，可好？”
“听你意?，可是在我身边令你窒息了？阿苑，是你亲口与我过的，此生会只选我。”他径直盯入她眸底的目光转厉，寸毫不让：“阿苑，既然只选我，那为我妥协几分，又有何不妥？”
这?刻的林苑，真正体会?了，何为铺天盖地袭来的绵密窒息之感。
她?意识的蠕动着唇瓣，他却当她还想要分辩，当即挥冷声道：“莫再了。?明?，我让太子跟木逢春他们过来看”
话未完，林苑就软了身体倒了下去。
“阿苑！！”
他惊慌失措的抱起她，面上惨?人色。
“来人，快叫太医！快啊！！”
林苑从昏沉中再次转醒的时候，就见榻边的人正牢牢握着她的抵在他额上，似祈求，似惶恐，掌心?皆是汗。
“阿苑，阿苑你醒了？”
察觉掌心微动，他精神?震忙抬头看向她，见她果真睁眼醒来，不免又惊又喜。
“太医！太医！”
旁边的太医赶忙又上前搭脉，几番切脉下来，道是娘娘??然?甚大碍，待开过?副药吃下，就会慢慢转好的。
晋滁方稍稍安心，令他退下煎药。
“阿苑，你?再吓我了。”他伸抚上她那没了血色的脸庞，反复捂着，似乎想要将那冰凉的脸庞焐热，“我不逼你了，你既不愿意殿中设?，那我就依了你。你好生养着身子，切莫再忧?多想，需知调养身子，最忌郁结于心。”
林苑这才把目光转向他，身体虚弱不堪的她看起来脆弱不??，可她出口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我不想再穿那厚重的铠甲。”她再?遍强调，“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他看着她的坚决，终是妥协：“那成，日后就不穿了。”
至此，得?他亲口允诺，她内心沉郁方稍稍散去，缓闭了眸就昏沉的熟睡过去。
?为林苑的突然发病，晋滁?心早朝，就再?次的休朝三日，在寝宫?陪着她养病。
直待三日后，她的身体稍微好了?，金銮殿前方重新响起了上朝的钟声。
这?早朝，高高玉阶上，那御座上高坐的圣上是心神不宁的。可以，在今早踏出乾清宫的第?步起，他的心就没安宁过。
他脑中不断在想，身上?寸甲护身的她是何其脆弱，旁人只需用稍微利??的器物，就足矣将她穿胸而过；而她那入口的汤药，更是给了旁人用来害她的契，只需多?味药，或加重某种草药的剂量
早朝尚未结束，圣上??起身，宣布散朝。
众臣回府的时候，还在相互嘀咕，为何早朝时候，圣上的神色蓦然变得难看。
晋滁回寝宫后，将她紧紧揽抱在怀?许久，方稍微消散了早朝其间那种难以言喻的惊悸感。
他几欲反悔想要她再次穿上铠甲，可待触及她那虚弱的眉眼，那?让她难受的话就如何就吐不出口。
万般焦虑之下，他终于想出了??应对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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