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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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遮月隐。

    秦淮平躺在红绡锦被上,身上是上等江南丝绸织就的亵衣,轻薄软透,紧裹的守贞锁隐约可见。

    在他身旁的鸳鸯枕上,躺着已经开始鼾的钟仁,他半盖着一幅真丝薄被,可以看到从发梢到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秦淮微微挪了挪身体,见钟仁纹丝未动,便心翼翼地下了床,走到窗前。

    阿弥陀佛,自己还是个处男!

    刚才,在雀儿与钟信先后离开,卧房里只剩下自己与钟仁的时候,秦淮真的是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钟仁双眼中野兽般的欲望,让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在守贞与顺从间做出最后的抉择。

    他了解自己的性格,虽然生在思想开放的年代,穿书后的身份又是柔弱的男妻,可是面对全无好感的钟仁,他是绝对不会顺从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钟仁并没有给他抉择的机会。

    他在钟信推门而去的瞬间,眼睛里还喷射着熊熊欲*火,嗓子里发出好似动物发情时那种“嘶嘶”的声音,一双手急切地解着衣扣,似乎下一秒钟,便会扑到秦淮的身上。

    可是衣扣还没有完全解开,正准备拼死反抗的秦淮却发现,钟仁涨红的脸上忽然褪去了血色,瞬间变得灰白。他的手指在扣子上哆嗦着,从头发根儿里开始渗出大滴的汗水。

    秦淮看到钟仁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类似于困兽般的绝望神情,他的手伸在身子下面,拼命试了半晌,却终于无力地垂在了一边。

    “睡觉!”

    冷冷地扔出两个字后,钟仁有些丧气地歪在枕头上,继而用一种秦淮看不懂的目光,从头到脚,仔细看着他的每一寸身体。

    “明天老太太请客,我怕是要忙得很,家里人你还不熟,要是怯生的话,可以跟老七亲热一点……他跟我是一房的兄弟,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秦淮故作单纯地点点头,心里却被那句“跟老七亲热一点”弄得一头雾水。

    要知道,中曾经写过这样一个情节,钟信在十五六岁时偷看过钟仁收藏的男男春宫,被钟仁发现后揍了个半死,还罚他跪了一天一夜的碎瓦片,直把两个膝盖跪得鲜血淋漓。从那时起,他明明知道这个贱种老七是对男人感兴趣的。

    所以让自己这个男嫂子和叔子亲热,他真的不忌讳吗?

    还有,他刚才的那个样子,感觉倒像是有……不举之症!阿弥陀佛,但愿,但愿!

    “你过来!”

    钟仁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扯住了秦淮的亵衣。

    秦淮一愣,已被他拖在身前,掀开了衣襟。当看到在秦淮身下摇晃的铜锁后,钟仁松开了他,又闭上了眼睛,很快发出了酣声。

    这会儿,秦淮站在窗前,手指下意识落在那枚守贞锁上。

    方才,他终于忍受不住,在卧房外找到了方便的夜壶,也终于明白了这守贞锁的构造。

    这东西,还真是设计的精巧绝伦。从里向外,前后各有两个活的机括,完全不耽误身上那些事儿。而从外向里,如果不开铜锁,却又碰不到要害处的一点皮毛。

    别,还真是个守贞的神器。

    只是,这东西难道要一直穿在身上,连洗澡都不得摘下吗?还有,开这神器的钥匙,又会在哪里呢?

    胡思乱想了一会,秦淮决定先不去想这个,也不去想钟仁身上诸般不合常理的表现,而是开始用心回忆在书中看过的情节。

    毕竟秦怀之前是在钟家露过面的,和宅子里各色人等有过一些接触。如果不做点准备,等到明天出场的时候,不识里外、张冠李戴,别人不,就钟仁和钟信这兄弟俩,都会看出自己的破绽来。

    虽然读得不全,但对他这个记忆力甚好的书虫来,还是记牢了很多有用的情节。

    所谓知已知彼,这时才知道有多重要了。

    在他的记忆里,这钟家一门,人口甚众。

    钟老爷生前共娶了三房太太,生了五子二女。

    嫡庶四个儿子外加婢女所生的钟信,以仁、义、礼、智、信分别命名。

    两个女儿则取钟灵毓秀之意,一个叫钟毓,一个叫钟秀。

    这其中,钟仁、钟毓、钟礼三兄妹,是大太太所生。

    钟义和钟秀,则是二姨太太所生的一双儿女。

    而三姨太太虽然只生了一个六子钟智,但她是二太太的亲表妹,两人同枝同叶,共嫁一夫,故三房血脉虽少,却靠着与二房间拉帮结伙,走二一的路线,也算在钟家站稳了脚跟。

    至于婢女丁香生下的钟信,虽养在大房,名为钟家老七,实则地位尴尬,半主半仆,不知内里的,都以为他不过就是大少爷的厮。

    而明天要过生辰的,正是已经出嫁在外的钟家嫡长女钟毓。

    钟毓虽已出嫁数年,但由于夫家只是中等人家,远比不上钟家豪富。娇纵成性的她,常常抱怨父亲当年将她下嫁,故而总是三天两头往娘家跑。

    想到大姐钟毓,秦淮心里苦笑了一下,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书中大姐的丈夫,邱墨林。

    在原书作者笔下,邱墨林生在中医世家,为人极度自私无耻。

    他本性喜欢男人,却为了贪图钟家富贵而娶了钟毓。平时,他在钟毓面前做伏低,一副惧内的样子。可是背后却勾三搭四、花街柳巷,更是在见了秦怀第一面后,就产生了非分之想。

    记得作者还专门描写了邱墨林做春梦意淫秦怀的情节,香艳诱惑,看得秦淮一边笑得花枝乱颤一边面红耳赤。

    而狗血的是,这邱墨林色胆包天,竟然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找到两次没有旁人的机会,便对秦怀暗送秋波、言语挑逗。

    偏偏那秦怀骨子里风骚透顶,被钟仁冷落后正饥渴难耐,见大姑老爷撩拔自己,虽然因害怕钟仁而不敢太过放肆,却也没忘了眉目传情。

    天啊,为什么看书的时候,自己总嫌作者的狗血泼得还不够多。可真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面对这一盆盆狗血时,该有多么煎熬。

    不知不觉,初阳已升,窗外的院子里开始有丫头婆子走动,渐有人响。

    秦淮知道钟仁住的院落叫泊春苑,泊字谐音伯字,取的是“伯仲叔季”中排行首位的意思,自是因为钟仁是钟家老大的缘故。

    秦淮摇了摇头。

    这钟家既是豪门大宅,又附庸风雅,无论各人名字还是住所皆有讲究。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里,早不知烂成了何种模样。

    忽然,秦淮只觉眼前一闪,眼见院门被猛地推开,冲进来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身体瘦弱的中年妇人,身上衣衫破破烂烂、蓬头垢面,进了院来,东奔西跑,又叫又喊,转瞬间便撞倒了院中几盆名贵的花木。看其情状,倒像是个疯婆子。

    秦淮看得呆住了,正发怔间,忽然听那妇人的口中竟然一迭声叫起钟信的名字来。

    他恍然大悟。

    老天!想来这妇人定是被看管在园子偏厦的钟信生母,那个疯了的婢女丁香。

    秦淮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床上的钟仁,却发现他已经被疯妇的叫喊声吵醒,正一副被人扰后的阴沉脸色。

    厢房里急匆匆跑出男男女女一群人来。

    从妆扮看,除了丫头婆子,就是伙夫厮。秦淮只认得其中的两个,钟信和雀儿。

    雀儿大概正在妆,脸上的脂粉还没抹匀,却跑在众人前面,一脸的怒气。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大早放条疯狗进来,吵醒了大少爷,心你们腿上的筋!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绳子捆了这疯婆子!”

    那疯妇在人群中猛然看到了钟信,呆直的双眼忽地一亮,便朝钟信迎了过来。

    “我的儿,信儿,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娘找你找得好苦啊我的儿……”

    钟信听到吵闹后跑出房门,待看到院中的声响来自那疯妇的时候,身子猛地晃了晃,原本冲在前面的他,竟硬生生收住了脚。

    雀儿见疯妇眼直直地走到自己身前,朝钟信一口一个儿子的叫着,身上的味道薫得她捂住鼻子,忙转过头去。

    在回头的光景,雀儿顺势朝正房的窗子望去,果然看见钟仁凶狠厌恶的眼神。两人目光一对,雀儿心领神会,当即柳眉一拧,伸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放肆!你这疯婆子,管谁叫儿子呢?我告诉你,他是叫钟信,却是钟家大房门头的人,与你这下贱的洗脚婢又有什么相关!”

    秦淮见钟仁也走到窗前,便稍稍退后,却一直留神着窗外的事态。

    待见到雀儿丝毫不留情面,当着钟信了他生母一记耳光的时候,秦淮只觉心里格登一下。

    这丫头,下手可真狠毒。

    那疯妇被雀儿一巴掌了个趔趄,嘴角登时淌下了血水。

    钟信在雀儿对生母挥出巴掌的瞬间,双眼死死闭了一下,用力咬紧牙关,身体哆嗦着走到雀儿面前,伸手扶住了生母,低着头道:

    “雀儿姐姐得是,我是大房养大的人,现下与她已无相关。只是她好歹是我生母,还请姐姐给老七点面子,让我送她回去,让人严加看管。”

    从秦淮的视线看去,钟信的身体像是一把弯弓,低着头与一个有些权势的下人着软话。看见自己的生母挨,却仍是一脸怯懦,连母亲嘴角的血污都不敢帮着擦拭,一副窝囊到家的样子。

    可是在他这副表相下面,在他躬起的脊背上,秦淮却似乎看出了一丝强行忍耐的愤怒。

    他的身体确实卑微得像一把弓,可是等这把弓拉满弦的那天,放出的,怕将是最狠最毒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