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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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秦淮从钟仁手中取走那个物件的时候, 钟信便已经看在眼里。

    这个临死前还紧紧握在钟仁手中的物件, 想来, 一定是钟仁特别看重的东西。

    钟信很快便把那东西从秦淮怀中掏了出来,在手上轻轻抖了抖,那块看不出是何种原料的物件舒展开来,显出了原本的形状。

    它的材质柔软又坚韧,摸着仅有薄薄的一层,看起来不像是有夹层或是其他机关的样子。

    钟信仔细看着它的形状,目光却被它悬垂在洞眼处的铜锁吸引了。他浓重的眉毛皱了起来,似乎想不出这个亵裤样的物事到底是什么。

    他的目光似是在无意中落在一旁的秦淮身上,男嫂子仅穿着半透明的白府绸衣裤,被血污染湿后,凸显出了苗条的腰身和修长的腿。

    看着包裹在白府绸裤中的隐约轮廓, 钟信忽然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手中这物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脸瞬间变得滚烫起来。

    手里那件东西像竟是瞬间变了模样, 不再单纯只是一块布料, 而是多了某种奇怪的温度和气息。

    钟信眼中浮现出失望和羞耻兼具的神情,两只手迅速将那物件折了下,又重新塞回到秦淮的怀里。刚要起身时,他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慢慢蹲了下去, 伸手在钟仁的怀里重新摸索起来。

    片刻后, 钟信的眼睛忽然一眯, 一把巧的铜钥匙,落在他的手中。

    卧室里的自鸣钟突然发出报时的脆响,他愣了下,来不及多想,便把那钥匙藏在了怀中。

    地上,那个被他昏的男人一动不动,俯在钟仁的身体上,像是一只被人施了虐的猫。

    钟信用力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就算是猫,这也是一只曾经被钟仁和自己都看走了眼的猫。

    只不过这个像猫的男人,在自己未来的路上,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一切,还未可知。

    他摇了摇头,再无暇顾及其他,推开门匆匆去了。

    当秦淮睡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既没有躺在浴室冰冷的地面,也没有睡在卧室的大床,而是坐在别院大花厅的地面上,背靠着花厅里的松木柱子,目光所及,才发现自己的脚上连鞋都没有穿。

    那双曾经被钟信在脚盆中揉搓过的雪白脚掌,此时却沾染着血污,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冰凉的触感从脚心反射上来,才让秦淮从昏沉懵懂中真正惊醒,举目四顾,却发现大花厅里人影幢幢,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老大媳妇儿醒了!”

    发出这急促声音的,是二房太太莫婉贞。

    在钟信找到宝轮寺僧人,把钟仁暴亡的消息送给正在赏玩风景的钟家人时,大太太何意如立时便昏厥了过去。

    这消息对钟家任何一人来,都可谓是晴天霹雳。只不过在霹雳过后,是惊恐伤心还是暗自欢喜,便不得而知了。

    大姐钟毓、三少爷钟礼同钟仁是一母同胞,得知大哥突然暴死,自然是又惊又悲。

    尤其钟毓见母亲昏厥,更是急火攻心,一边吵着让人赶紧去报官,一边对在一边发怔的邱墨林连嚷带叫,让他赶紧把车子开过来。

    邱墨林听到这消息时,整个人瞬时呆了。

    昨天夜里在葡萄架下,大舅子跷着后脚跟偷看他自己老婆的情形,一下子便浮现在他的眼前。

    在想到这个画面后,邱墨林略略感慨,脑海里很快便浮现出一个新的念头。

    大舅子突然横死,那又骚又白的男嫂子,岂不是在转瞬之间,已经变成了寡夫?

    而敲开风流寡夫的门,不正是自己最擅长的吗!

    他正在直着一双色眼胡思乱想,一边又悲又急的钟毓见他木讷不动,竟似没听见自己言语一般,不由火冒三丈,登时破口大骂起来。

    邱墨林这才如梦初醒,忙喏喏连声,跑去把汽车开了过来。

    大房嫡长子暴毙,大太太何意如又昏迷不醒,这边二房三房的众人围前围后,又是擦泪又是安慰,倒都是做足了面上的功课。

    只有于汀兰借着身子不便,却不往前凑趣,只和丫头锦儿在一旁耳语了半响。锦儿连连点头,便趁乱匆匆离了众人,自行雇了辆车,竟往附近找能电话的电报局去了。

    这边钟智、钟礼及邱墨林的汽车都已备好,又将何意如抬到车上,众人仓皇上车,阖家人众便一溜烟往宝轮寺开去。

    到了家庙,钟信和住持等几个和尚正在门前焦急地候着,众人一边七嘴八舌的询问于他,一边将大太太暂且抬到花厅里,留下人照顾,其他人便急匆匆往钟仁与秦淮所住的别院而来。

    待得到了别院,女人们都在客厅等着,钟礼钟智并邱墨林钟信等男人便径自冲进了卧室。

    待看见大哥钟仁横尸当地,七窍流血的惨状,钟家两个少爷未兔死狐悲,登时便掉下了泪。

    只邱墨林一双眼睛却另有所属,只瞄着钟仁身上昏迷的秦淮,偷偷地看个不住。

    这几人中邱墨林是外姓人,除却他后便是以钟礼为长。只是三少爷向来只知舞文弄墨,虽是一肚子学问,却是个不中用的书生。此刻虽然对着大哥的尸首不停啜泣,却根本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钟信站在他几人身后,眼睛亦不时瞥向尤在昏迷中的秦淮。

    只见他这会子浑身的血污已有些干涸,一张素白的脸上却全无血色。钟信心中不由一怔,不知自己方才出手致他昏迷那一下,是不是有些重了。

    这工夫,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哭喊之声,却是钟毓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心中焦躁,哭闹着要冲进来看大哥一眼。

    吵闹声中,客厅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

    “大家且先稳一稳情绪,莫要悲伤过度,先乱了自家分寸!”

    来人竟是钟氏一族的族长钟九,在他身边的,却正是钟家的二少爷钟义。

    钟义接到于汀兰丫头的电话,先是惊诧了片刻,在思量了些许工夫后,马上便联系上了钟氏的族长钟九。

    钟九听得钟仁暴死,吃惊之外,赶紧放下手中事务,又通知了族中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相约着共同往宝轮寺而来。

    毕竟钟家在钟氏一族中地位显赫,族中各门各户不论贫富,或多或少都沾着些钟家香料的生意。而现今当家的老大突然横死,后续该如何安排,自是涉及各门的长远利益,因此众人皆不敢耽误,踩大了汽车油门而来。

    钟义这边紧着往宝轮寺赶,那边在离开公司前,却命人给家里几个管事的下人捎了大爷出事的消息,让他们马上带人把泊春苑守住,不许任何一个丫头婆子进出,更不许有人捎带东西出来。哪怕是一张草纸,也不许在这个节骨眼儿离开大少爷的房门。

    众人见钟义和族中这些长辈来到,才像是有了主心骨,没有方才那般混乱了。

    钟毓这会子虽然心中伤痛,但是见钟义过来之后,和钟九等人又商又量,比比画画,隐然透出一种钟家新一代掌权人的架势,她便只觉心中大不痛快。

    尤其是看见于汀兰不仅没有半分悲戚之意,反倒是坐得远远的,摇着扇子,一脸的轻松。

    她虽是出嫁之女,却也知道自己在夫家的地位,全靠娘家大房的势力。现下大哥已殁,这钟家若被二房钟义掌了权柄,岂还了得。

    想到这里,她便止了眼泪,也不和钟九等族中长辈碰面,带了丫头凤儿,径自匆匆去往大太太何意如所在的花厅。

    这里便以钟九为首,协议钟家兄弟,商量该如何处理钟仁之事。

    钟义眼睛看着钟仁身上昏迷的秦淮,不待众人开腔,便率先道:

    “九叔,各位前辈,大哥眼下殁得如此蹊跷,这大嫂子虽也算是钟家人,可毕竟才进门不久。不是我钟义以身世门第取人,实是他的出身太过复杂,并且方方到了家庙,就出了那险被淫僧□□一事,不能不令人生疑。所以我现下有个主意,在官家仵作来验查之前,咱们族中人等,倒该先好好盘查一番,毕竟钟家大房手里有些重要的东西,是绝不能离开钟家的。”

    他此言一出,众人互相看了看,心中都着各自的九九。

    虽钟家老大刚死,钟义就开始拿他的未亡人事,有些不近人情。但大家都看出这钟家老二已经隐然有上位之势,日后自是有诸多仰仗之处,因此除了钟九暂未作声,其他人皆一一附和。

    钟义也早听过钟九与大太太之间亲厚的传闻,故而才会先发制人,在头里。

    果然钟九沉吟半晌,方勉强道,“二爷这话虽然也是实话,但毕竟大少奶奶也是大爷生前正式娶进钟家的,论身份,也不差什么。我的意思,一会儿还是和大太太商量商量,盘问盘问当然也未尝不可,但若盘查不出什么,大奶奶在大爷过身后的处置,自然便要按钟氏族中规矩办理。”

    钟义本来从未将这个男嫂子放在眼里,见他素日妖妖娆娆,行事蠢笨,根本就拿他当个花瓶对待。

    不过现在钟仁暴亡,他最关心的乃是那份祖传秘方。

    虽然自己昨日去泊春苑逼宫时,从老大的形止看,那秘方似乎应该藏在卧房之中。但是他深知大哥其人,奸诈乖僻,行事往往出人意料,所以他昨晚连夜来到家庙,会不会随身带了那方子,也未可知。

    因此上,他才提出要盘查秦淮的意向,不过是怕那方子万一落在他的手里,出了钟家,那可就坏了自己的大事。假若盘查后,大哥和他身上都没有秘方,那族中该怎么处置这位寡妇奶奶,他并不放在心上。

    因此见钟九言辞中还是有意偏向大房太太,但毕竟也是同意了对大奶奶进行盘查,他便顺水推舟,建议马上让寺中和尚为大哥整理遗容,收拾遗物,并将大奶奶暂且带到花厅中去。

    这番安排之下,钟义便以尽兄弟情谊为名,亲自带人为钟仁整理后事,尸身上下,房中各地,被他借机查验个遍,却终是一无所获。

    钟信此时便默默跟在众人身后忙碌,一双眼睛,更时刻不离钟义的行止。待见他翻翻找找,哪里像在为兄长忙碌身后之事,分明就是有着别样的念头。

    待见得钟义最终亦是没寻到什么,钟信的眼神,才悄悄收了回来。

    在将钟仁暂且停灵在家庙那间跨院后,众人便张罗将秦淮带至花厅中,适时大太太已经苏醒,正好一起盘问下大少爷究竟是如何暴亡的。

    钟信见钟义手下两个厮粗手粗脚 ,上去便欲拖拽地上的秦淮,心中一紧,忙上前道:

    “大哥这边尸骨未寒,嫂子虽是男人,毕竟是大房奶奶,咱们还是尊重些才好,不如便让老七背他过去吧。”

    钟义冷哼一声,不置不否。

    一边的钟九却捻须道,“老七这话得很是,咱们这样大门大户的人家,凡事毕竟不能坏了规矩,就按老七的这么着罢。”

    三少爷钟礼虽不多言,只在一边低头垂泪,此刻听见钟信如此,倒默默走上来,帮他把秦淮背在身上。

    钟信也不作声,躬着身子,背起秦淮便走。

    而眼下见秦淮在花厅中醒来,已经哭肿了眼睛的何意如,靠在钟毓的肩上,有气无力地对秦淮道:“老大媳妇儿,你给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一个爷们儿,没就没了!你快快把那实情跟我了出来,若有半句假话,不用等官家处置,钟家家法便先将你死,你可信是不信!”

    秦淮这会子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虽然后颈中还有被钟信掌击的酸痛,但是与清醒中一个人守着钟仁尸身相比,他心底还是更感激钟信对自己出的狠手。

    只不过,这钟家老七不愧是书中最狠的人,击在自己颈上那一下,还真是又快又狠。

    眼前的情状他心里略一掂量,便已经看得明白。显然,钟家上下,甚至还有族中要人,都是来听自己如何解释的。

    虽然这些人表面都是一副悲戚状,可心下里,真正因钟仁横死而悲痛者,也不过廖廖数人。其他人等,也无非是各怀心事,尽着身份在演一场豪门的大戏罢了。

    既然如此,自己又为何不将事先想好的戏码,也演上一出呢!

    “太太……”

    秦淮支起身体,面对仍在不断呜咽的何意如开了口。

    来也怪,他不过是按照之前给钟信讲述过的情节,又重新描述了一遍,但是面对目中带泪的的何意如,面对一旁默默垂泪的钟礼,秦淮竟然也不自禁地红了眼圈,并真的有泪水随着自己的倾诉而流了出来。

    这个时候的他,一边讲述,一边落泪,神情悲切,时断时续,倒完全化身成了一个丈夫刚死的寡夫。

    或许,钟仁的确是一个冷酷无情、biantai之极的人,可是他在自己母亲和亲生兄弟眼里,却终归是血缘相亲。而这种人世间最真实的感情,在秦淮穿书之后这日子里,在钟家是从未体验到的。

    所以眼下,他在丝丝入扣的倾诉中,真的入戏了。

    当听到秦淮到最后钟仁因服用了过量的miyao,七窍喷血,不省人事,吓得他又哭又怕以至于昏死的时候,何意如扯着嗓子叫了一声“我苦命的儿啊”,竟然又昏了过去。

    众人都被秦淮讲述的情景震到了。

    钟家大少十年内娶了四妻三妾又一一毙命,钟氏族人已经由初始的瞠目,慢慢到了习以为常。

    毕竟这钟家家庙的停灵处,这几年时不时就会送进来一位血山崩的大房奶奶。所以在众人的心目当中,钟仁一直便是欲念凶猛、功夫精深,又生了根邪气索魂鞭的人。

    可是在今天秦淮的讲述中,大家才知道,原来现在的钟家大少,早已经油干水尽,行事竟然需要服食大量的miyao,并最终因服食过量,而七窍出血而亡。

    在众人的瞠目中,忽然传来六少爷钟智的声音。

    “大嫂子,你这番话听着像是处处在理,可我心里倒有几个疑问。”

    秦淮微微抬起头看向他,目光却和人群后面钟信的眼神轻轻碰在一起。

    一旁的二房女儿钟秀也抬起头,用手绢擦了擦稍有些粉红的眼睛,轻柔而含悲地问道,“六弟疑问什么,不如出来大家听听,这会子我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都不要掖着藏着,大嫂子既然这么好的记性,事事记得一清二楚,有了疑问,便让他给大家上一。”

    秦淮知道作者笔下的钟秀看似温柔平和,不像钟毓和于汀兰那样都是爆炭般的性子,但其实心计最深。此刻见她与钟智一唱一和,不由便提起了精神。

    钟智朝族中人等点了点头,走到秦淮面前,“嫂子,我现在最大的疑问,就是你大哥是个房中无能之人,需要靠服药来支撑行事,可是这种事,除了你们夫妻之间,别人又如何知道?大哥娶过那么多妻妾,死因都是在床上抗不住他的威猛,你现在张嘴就他不中用,他便真的不中用了?”

    众人听他之言,似乎都觉得问的有理,纷纷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钟智见第一个问题便得到众人共鸣,心中暗自得意,目光便瞟向族长钟九。

    钟九捻了捻长须,对秦淮道:“六爷这话得甚是明白,想来大少奶奶也听清楚了,不知你手中可有什么凭据,能够证明你所言不虚,大爷真的是一个需要服药助性的无能之人吗?”

    秦淮暗暗咬住了嘴唇,下意识便往人群中的钟信瞥去。

    当他的目光与钟信身前一个男子撞在一起时,却有如电闪雷鸣,让秦淮的心中一阵清朗。

    “九叔,我确是有证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