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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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日之内, 钟家先后有两个主子离奇失踪,实是让整个钟家以至钟氏全族都瞠目不已。

    钟家虽大, 那于汀兰毕竟是个大活人,苦寻一日一夜无果,钟家便只好像寻找钟礼一般,既报了官差, 又登了报纸。

    只是对钟义和钟秀来,那钟智的失踪确是毫无头绪, 报了官理所应当。可是于汀兰这里,他二人却是提心吊胆, 既不敢不报官让人看出端倪, 又深惧惊动了官差, 牵出萝卜带出泥,竟把自己二人显露出来。

    因此这几日,二人皆是悬着一颗心, 生怕官差忽然来报找到了活的于汀兰, 所以竟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几天下来, 兄妹二人倒真的像在担心妻子和嫂子一般, 憔悴得很。

    二太太虽则对儿媳在情份上甚是一般, 可一来担心这么个大活人没就没, 日后她娘家那边在外地知道了消息, 会不依不饶。二则又见一双儿女为了于汀兰忧心忡忡, 形容憔悴,便起了个去宝轮寺家庙上香祁福的念头出来,想借着祖宗的荫护,化了钟家近日的背运。

    她既有了这念头,便又来寻三太太,知道表妹因钟智失踪一事,已是肝肠寸断,哭死过多次。自己既有了这念头,想来与她听,她也自是想去的。

    果然姐妹俩一拍即合,便一同到了何意如这里,二话未,三太太便已经先哭了一场,二太太亦是哭天抹泪,只今年钟家不知走了什么霉运,从大少爷到钟智一直哭到于汀兰,只这个个必是冲撞了丧门星,定要去家庙拜祭一番。

    何意如见提到老六钟智,本来心里有鬼,便不想在祖宗面前去行那祭拜之事。

    可是见她二人如此坚持,又事关着钟家的运势,自己若不去,倒令人生疑,无奈下只得顺了她二人的心思,便招呼了钟信过来,让他抓紧时间安排车马,并和家庙那边做好沟通,告诉他们钟家上下各房都要一同过去上香还愿。

    钟信自然点头应允,待得出了房来,却眉头一皱。

    他一边匆匆往回走,一边思量着泊春苑这边,倒要如何安排才是。

    只因这几日,菊生忽然间生了伤寒,来势竟是十分严重,一直在房间里足不出户,静养休息。

    因这工夫正是夏秋之交,城内流感伤寒盛行,极易传染他人。所以泊春苑除了蒸煮白醋并艾蒿水消毒外,菊生的一应饮食与汤药,都是钟信亲自送进房去。好在钟信身体强健,抵抗力强,竟不受影响。

    只是眼下阖家都要去宝轮寺进香,菊生身为钟仁义子,按自该前去。即便身子不适,留在家休养,可是自己不在,又该如何安排人手照顾他呢。

    他这边正在思虑,另一边二房钟义钟秀兄妹竟也正在书房里低低交谈。

    他二人也是方方知道三个太太要去家庙一事,钟秀乍一听闻,便是心中一动,此刻,她便悄悄与钟义道:

    “却不知为何,我这两日夜不思寝,心里面总觉得……她竟没死。”

    钟义脸色一白,“可那日明明已经没了气,又扔到那深井里,便未断气,也足可淹死她了罢。”

    钟秀的脸庞本就纤,这几日不思茶饭,竟又了一圈下去,此刻听钟义这话,便摇摇头:

    “我一直在想,若是真死了,又岂能死不见尸,终究那是眼深井,又不是河水,可以将人冲走的。二哥,你可知道我这几日在想什么,我因想到那个菊生,不也是扔到井里,却被大奶奶那贱人用不知什么法子救活了吗。”

    钟义慢慢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眯了起来,幽幽地道:

    “既这么,倒是她也可能像那兔崽子一般,被人施了援手,竟借尸还魂了不成。若当真如此,那让她活的人,又不让她露面,倒是在想些什么?”

    到此处,兄妹俩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轻轻点了点头。

    钟秀便又道:“所以明日你我皆去宝轮寺之际,这家里头,可定要事先安排好人手,千查万查,便是连一个鼠洞也不可放过!”

    秦淮这两日与布伦一直保持着通话的状态,因为钟信已经默认了与布伦合作的想法,所以法国人在兴奋之余,倒有许多严谨的西式规矩,要和秦淮沟通。

    越接触起来,秦淮便越发现布伦身上的优点确是很多。虽然年纪比自己和钟信要大上一些,可是心态上却甚是单纯善良,尤其是那种法式的热情,更是非常地感染人。

    大约是从在越南和中国都居住过,这次又已经停留了一段时间,布伦已经多次和秦淮表达过,这个古老的东方民族中,还是有太多在苦难里挣扎的人,而这些人的悲欢离合和悲惨人生,都让他深感心疼。

    所以这几日,除了在与秦淮这边研究双方合作一事,布伦已经在着手建立一个家族的基金,用于救助一些他眼中的可怜人。

    当香儿在客厅里接到电话,那边太太们已经定好,明天各房都要一同去宝轮寺进香时,秦淮不由得愣住了。

    宝轮寺,这大约是在秦淮心底里,一个最让他感慨万千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莫名就很抵触的地方。毕竟,正是在那里,钟仁暴死,自己亲手将自己变成了寡妇。而也是在那里,他亦是第一次真正地,和老七站在了同一个阵营里。

    不过现下,既然阖家都要前去,自己便是心中再觉得忐忑不安,身为大房遗孀,又是钟信妻子的身份,也只有跟随了。

    想到这里,他倒忽然想起有着钟仁义子身份的菊生来。

    这孩子这几日生了伤寒,竟与泊春苑其他人都隔了起来,一应东西,都是钟信在弄。可是明天若都去了家庙,他这个病人定是要留在家里,总要把他安顿好罢。

    他心中原也挂念着那孩子,再加上自己身体状态很是不错,也不怕被传染上风寒,便直往菊生房间去了。

    菊生住的地方原是东跨院最里面的一个角落,莫现下有病在身,便是寻常,也是极冷清肃静的地方,这工夫更是一个人影皆无。

    秦淮在门口轻轻叫了两声他的名字,隐约听他应了一声,秦淮便去推门,谁知那门竟然在里面反锁着,倒让他一愣。

    明明听钟信他病得极重,起不了身,怎么倒还在里面把门锁上了。

    他又略叫了菊生两遍,才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秦淮心中便是一怔,只觉得他这病人,走得倒是飞快,正思虑间,门便开了,见菊生穿着薄薄的中衣,头上用白毛巾围着额头,略有些像是个病人的情状,只是秦淮量了他一眼,面色白净,气息匀净,虽有些零乱的胡渣,整个人倒真看不出病重的样子。

    “你七哥因和我你病得不轻,又怕传染,竟不让我过来看你,如此看,竟好像也没那么严重罢。”

    菊生面色微微变了变,笑道:“倒劳嫂子挂念着,原是病重了几日 ,因将养的好,已大安了。”

    秦淮便点点头,四下量他这屋,虽然只是的两间,倒也算清爽干净,外面是厅,里面便是卧房,只这光景,卧房门倒紧关着。

    秦淮又细看了看菊生,“看你这样子,倒已经没了大碍,我也就放心了。因太太定了明日去家庙进香,你既是大爷继子的身份,现下身上又好了,明天便一同去罢。”

    菊生的脸色登时便有些紧张起来,刚要找些理由推搪,那卧房里面,却忽然传来一个古怪的声响。

    秦淮吓了一跳,脸色微微一变,因他听得那声音,倒像是一个女人被人堵住了嘴后,发出的“呜呜”声。

    虽自穿书到钟家以来,自己实是经历了太多狗血污秽之事,把这世上能想到和想不到的苟且,都看得尽了,但是眼下在菊生的睡房里,忽然出现这种女人奇怪的声音,还是让他觉得不可想象。

    这个单纯善良,对钟信和自己极尽忠诚的孩子,可以算是钟家这个大染缸里,同两只石狮子一般难得的人物。便是老七钟信,都绝不会有他这样的纯良,可是现在他着病重的幌子,睡房里却藏着被堵了嘴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孩子,竟也入了那下流卑劣的行子不成?

    “睡房里是什么声音,你快开门,我倒要瞧瞧是什么古怪!”

    秦淮觉得自己必须要弄清楚心中的疑惑,如若不然,他真的会对这钟

    家唯一的那抹亮色失望了。

    “嫂子,里面…里面没什么的…我身上不好,莫传染了你,你还是快

    离开吧。”

    菊生一时间明显有些无足无措起来。秦淮看着他不擅掩饰的脸,冷哼一声,便往那卧房闯过去。

    这当口儿,门外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嫂子且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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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伦先生的汽车在夜晚又开到了泊春苑的门口,法国人带着一个整齐的文件袋,里面都是拟好的合作文书的草稿,这工夫,是送过来让秦淮与钟信先行审阅的。

    三个人烹了一壶酽酽的茶,就着些厨房的精美糕饼,一直谈到月上柳梢的光景,整个钟家大宅子,都变得影影绰绰的。

    秦淮特意交待了下人,因明日阖家要起早赶往宝轮寺,所以下人们无事的,都尽可能早点歇息,明早上,还有的忙碌。所以秋寒霜重,到了这夜深的工夫,主人既有了安排,那些下人们便难得睡得早了,整个泊春苑倒消停得很。

    一壶茶喝到约有四分之三,三个人仍谈得甚是愉悦,钟信却朝二人点点头,只要出去方便方便,却似乎在顺手之间,将布伦放在几上的车钥匙拎在手里。

    半晌之后,他又回了房中,将那钥匙递给布伦,因低声对秦淮道:

    “外面倒凉得很,不如咱们便送布伦先生早点回去,这时令,若染了风寒,倒不是玩的。”

    布伦瞧着手里的车钥匙,耸了耸肩,笑道:

    “钟先生便是这东方文化的典范,便直让我早点走不就得了,非要兜上一圈,我还差点我不怕冷呢。”

    秦淮被他逗得笑了,倒颇有深意地看了老七一眼,道:

    “我家钟先生话含蓄,莫布伦先生你是法国人,一时接受不到,便是对我,他也同样是含蓄的很,好多时候做事都是默不作声,倒是等我去猜呢。”

    钟信见他这话带着深意,倒也不什么,只匆匆带头出了院子,指着布伦的汽车道:

    “先生的车性能不错,安全稳健,也很宽敞,果然很好。”

    布伦朝他挤了挤眼,又朝秦淮摆了摆手,笑道:

    “我这车子便和我这人一样,绝对是可以放心的,你们只管安心去罢,等我回去,便电话过来报个平安。”

    秦淮与钟信便住了声,看着他上了车,疾驰而去。

    这边钟信便走到秦淮身边,刚要同他话,却见嫂子一个转身,登登登几大步自先去了,倒把他摞在那里,愣怔了一会儿。

    这夜,钟信几次翻过身去看床那边的嫂子,却见他始终背对着自己,呼吸平稳,似乎已睡得沉了。

    钟信从识得他起,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异样,竟似生了好大气一般。只是自己心中纵有好多话,却偏又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起,踌躇碾转中,那天,竟已渐渐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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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钟家阖家主子和贴身的仆众往宝轮寺而来,而留下的仆众中,二房的碧儿此刻领了新任务在身,一扫前些天被秦淮暴后的颓色,竟带着些人众,便四处搜查起来。

    那搜查的借口,便是二房姐的房中,竟丢失了大量的珠宝首饰。故而受当家二少爷和二姐的指令,挖地三尺,也要寻了出来。只是对外宣称是处处搜查,可是这搜查的重点,隐然便是大房的泊春苑。

    因碧儿在泊春苑有些时日,颇有些威严,再加上钟信秦淮及菊生皆去了宝轮寺,家中竟无亲信之人,故而这碧儿便得了意,从七爷七奶奶的卧房,直至调香室,又及菊生的卧房,竟真的只差连地面都钻出洞来。

    只可惜,从早上直查验到夜深,却又哪里能搜出什么。

    这边钟家人到了宝轮寺后,天色已晚,便按照钟信事先安排好的房舍,一一分配了住处,待到明日再进香上供,拜佛请愿。

    上次钟仁暴死的宅院,此次已无人入住。只是这一次,钟信倒将秦淮与自己,安排在了一个比较特殊的所在。

    年轻的值客僧带着二人往那住处前行,秦淮看着那僧人的背影,不由得便想到上一次来宝伦寺的情形,此时想想,当真恍如隔世。

    待来到那分给二人的住处时,秦淮不禁心中一惊,下意识便看了眼身边的钟信,却见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原来这房舍,竟是上次二人被视作怀疑对象时,临时关押的那一间。

    只是此刻推门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经事先精心整理过,一应家俱齐全,再不像那一次那样空旷而冷清。

    看着值客僧告辞远去,钟信轻轻反锁上房门,对秦淮低声道:

    “老七专门选了这里来住,原是觉得这里有一番特别的记忆,颇值得回味,只是不知道嫂子,倒会不会介意了。”

    秦淮心里面倒确实如他所,正想着上一次在这里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但是听他一,倒冷笑一声,道:

    “叔叔素来都是最有主见之人,行事之间,自然有你的主意,又何必管我介不介意,终究我在叔叔心中,不过就是一棋一花,都是任君差遣的物事罢了。”

    钟信哪想到自己动了心思,专门挑了这间房来,又温言低语,问他的想法,倒得了他这样几句酸辣的话来。

    想他这副模样,似是从昨天在菊生房里见到自己那一刻起,才开始显现,如此来,自是自己对他隐瞒的那些事,刺到他的心了。

    他既想通了此节,心下便不禁有些犹豫,可是自己和他在一处这许久,不知不觉间,已经适应了他温暖爽快中偶尔有些急切的性格,似这般带了情绪、阴晴不定的嫂子,还真是让钟信无可适从。

    这工夫,素来沉得住的钟信,忽然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不知嫂子的情绪,竟会如此深地影响到了自己。

    难道自己终究也像那戏文中所,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对一个人情根深种了不成?

    他感觉自己的心和往常都不相同,跳得有些出奇地快,忍不住便低声道:

    “嫂子,你若我只是拿你当作棋子,用来消遣,未免也太低估了你自己。我知道嫂子此时对老七心中有气,定是因为菊生房中藏人一事,觉得我没有坦承相待,似乎拿嫂子当了外人一般。可是我的本意,却绝非如此,只是若出来,又怕嫂子不相信罢了。”

    秦淮奇道:“我倒不知道你的本意又是如何,明明便是信得过菊生,却信不过我,这会子又有什么话,是怕我不相信的,你倒是出来罢!”

    钟信面色微微变了变,竟似乎有些窘迫,可是见一向对自己温言的嫂子此刻咄咄逼人,便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够永远压在心底,终究要出来的。

    “嫂子,我的本意,便是那些危险的事情,只要我去做便好。因为在老七心中,是极难……喜欢上一个人的,但是若真的喜欢上了,那个人在我心里的份量,便比我自己,还要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