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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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信看着地面上粉身碎骨的茶碗, 并未朝何意如看上一眼, 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慢慢走到秦淮身前, 握住了他的手。

    “这工夫过了这参茶, 倒是时候再和大家一, 我夫妻在那火场中逃生的经历了,毕竟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大火里,还能侥幸逃脱, 实是纳罕,也大约让太太您, 大失所望了罢。”

    何意如的身体在座椅上晃了晃, 却又死命地坐直了。

    “老七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 倒像是你泊春苑里失了火,便是我去放的一般。这里多少人都可以明证, 你这边失火的光景,我正身在何处,所做何事。老七,你不要以为你心计深沉, 长于算计, 这工夫便要借题发挥,诬陷他人!”

    钟信与秦淮对视了一眼, 在对方的眼中既看到了一丝担心, 也看到了一份信赖, 他放开秦淮的手,慢慢又走到大厅中央,对着那热气腾腾的炉火,淡淡地笑道:

    “太太方才又没喝那参茶,怎么竟也像大哥喝茶后那般,容易暴躁起来。老七只我二人活了命,让您失望,并不是那火,便是太太亲手所放。究竟太太又是何许人也,怎么会轻易隔着数重院落,跑来泊春苑放火,做那种落人把柄之事。若是十几年前,太太在自己院子里头放上一把大火,或许倒未可知了。”

    这话出来,客厅中大多数人不知其意,可是何意如等三房太太外加数个资格比较老的婆子,却不由得都变了脸色。

    一旁的莫婉贞便挑着嗓子对三太太道:

    “老七这话,倒让我想起十余年前,正是钟秀过生辰的光景,大姐院子里,可不是有过一场火灾。而且我恍惚记得,那场火灾应该是发生在大房的厨房里,并且刚巧只有老七一人困在里面,险些便烧成了火中的孤鬼。后来人虽未烧死,倒落了不少的疤在身上,不知可是不是了?”

    三太太点了点头,也扬声道:

    “姐姐这么一,我便也想起来,确有这么一回子事。只因老七与钟智的年岁相差无几,我当时见他身上烧的惨状,晚上还抱着钟智做了场恶梦。话回来,老七当年的经历确是悲惨了些,只不过要是大姐亲在院子里放了这火,可实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

    何意如见她姐妹俩一唱一和,倒把这话题稳稳地套在自己身上,她心中有鬼,此时便暗暗在人群中寻找香儿的身影,待得两个人目光相遇,她慢慢将手放在耳边,倒做了个电话的手势出来。

    香儿心中也正是七上八下,见何意如这个姿势,先是一愣,慢慢揣摩后,便猜到太太应是让自己去给族长钟九电话求援。

    她左右四顾,见众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钟信,便悄悄抽了身,在几个粗壮婆子身后,慢慢挪向门口。

    谁知她刚刚要从大门中溜出来,却见菊生正堵在大门口,身上背着一个落满了黑灰的口袋,见了她,立即拉下脸来。

    “这会子七哥原交待了,他的话没有完之前,谁也不得离开。香儿姐姐原是咱们泊春苑的大丫头,怎么倒这样没了规矩,我现下守在这里,你便不要想着能擅自出去了。”

    香儿知道自己已跑不出七少爷的眼帘,此时要想金蝉脱壳,恐怕是难上加难。无奈之下,只好又退回了回来,倒站在人群后暗暗思虑。

    这边只听得钟信又低声冷笑道:

    “二娘三娘都记得不错,那场大火,确是发生在二姐过生日的光景,也确是发生在太太院子后面的厨房里。只因那工夫,已是夜深人静,倒只有一个因白天犯了错事,被太太责罚一天没有饭吃的我,实在饥饿难忍,便偷偷到厨房里,想寻些剩饭来吃。”

    听到钟信到这里,一直没有出声的秦淮,却忍不住轻轻问了一句:

    “却不知在那个年纪,你又能做了什么大不了的错事,太太倒要罚你一天都不能吃饭,还有你那会子是二妹妹的生辰,岂不就是你被她的狗咬成重伤的光景…”

    众人都听得出秦淮声音里透出的一丝怜惜与心疼,便禁不住都把目光看像他,果然在他黑白分明的美目里,看到了一点闪烁的泪光。

    钟信也看了一眼面露真情的他,笑了笑,低声道:

    “老七在那十几岁的时候,吃不饱饭的次数倒真是太多,不过大多数,都是大哥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每每找茬出来,饿上我一顿,也是有的。只是太太素来是钟家人口中的菩萨,即便是看不惯我,有大哥日夜责,也劳不到她再费心思。那一次亲自责罚于我,原是我眼睛不好,偏生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惹太太不快罢了。”

    何意如此时整个人在座椅上几近颤栗,用手指着钟信,却偏偏不出话来。

    钟信看到了她的神情,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又淡淡地道:

    “那光景老爷因新开了南洋的市场,一年里,倒有大半年都在外面忙碌,家里头,自然是太太更辛苦着些。不过大约太太是女人身份,有些事总要有男人在身旁,才多了臂膀,所以咱们钟氏的族长,便似乎替老爷担了这份男人的责任,这半年的时间里,每到有些月黑风高之夜,老七便常看见九叔悄悄摸到太太房里头,盘桓到半夜时分,才鬼鬼崇崇地去了。”

    莫婉贞姐妹二人听到这里,互相对视一眼,脸上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原本在钟家里,何意如与钟九交好的传闻,便早有风声,只不过没有人曾经抓到过有力的把柄,便只能当它是空穴来风,而现在钟信如此一,这传闻,看来倒是要落到实处了。

    只听钟信又道:“不过九叔虽时常夜探太太香闺,却因太太这边防范得实在谨慎,家里头原也无人得知。偏偏我既住在太太这里,又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所以倒没有人发现,我才是那私底下,最留神太太和大哥私事的人。也正因如此,这些污七八糟的事,倒被我尽看在了眼里。原来号称钟家第一贤良人的大太太,竟是个在夜里见了族长,便会媚眼如丝,莺嘀燕舞的人呢。”

    众人听得这话,不由得都瞠目结舌,面面相觑。毕竟正如钟信所,想到天天拜佛烧香的大太太,私底下竟是个风流浪荡的女人,任是钟家人见过太多狗血污秽之事,也都禁都惊愕起来。

    何意如这工夫,倒表现得极是怪异,虽然目之所视,皆是众人诧异的眼睛,她却仿佛视而不见,倒忽然幽幽道:

    “老七,方才那茶碗碎了,怎么还不给我再沏一碗来。都你素日最会服侍人的,却服侍成这样子,看来老大当年对你,倒还是不够心狠!”

    钟信微微一怔,倒也不作声,便又到那铜炉边,倒了碗参茶,双手奉与何意如面前。

    何意如接过茶碗,便伸手从怀里掏了会儿,倒掏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倒出一颗大粒的朱红药丸出来。

    她将那药丸在掌心里转了转,似是在自言自语般,轻声道:

    “这泊春苑里的空气闷得很,弄得我这心口疼的旧疾倒发了出来,也罢,便就着你这参茶,把药吃了罢。”

    她话间,便将那大药丸放在口中,端着参茶喝了半盏下去,对钟信道:

    “既然你已经了这样许多,不如便接着下去,看一看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何种模样。实在的老七,这二十多年里我听你过的话,都没有今天这半日里来得多,倒也让我真正认识了你的底细,果真老大当年得对,你是不爱叫的狗,真出口时,大约便要伤人了。哎,只怪我和他都以为狗被驯服后,对主人会温良顺从,却忘了有些狗,却比狼还要狠毒!”

    钟信的目光紧盯着她,待见她把那药丸吃下去,嘴角微微动了动,面向厅中的众人道:

    “太太既这么,我倒也不想再遮遮掩掩,毕竟有些人脸上的面皮,终究是要撕下的。我只想告诉太太一句,这次泊春苑的大火里,为何我二人能够安然无恙,便是因为当年在您想放火烧死我的时候,实是给了我太过深刻的记忆。你趁我偷吃剩饭不备的工夫,把我反锁在厨房里,点燃了厨房,任我在里面痛苦的哀嚎,您却看着里面的火光飘然而去。你不知道,我在门缝里已经认出了你,也永远地记住了那条绿色的裙摆!”

    钟信的声音里难得也带上了一丝怒气。

    他看着窗外东跨院的方向,冷笑道:

    “所以在我被烧得满身伤痕,从狗洞里爬出来后,这些年来,我便告诉自己,只要这个女人还活着,还在钟家掌着权,在她心里,这把想要烧死我的火,就一定不会熄灭。而要想能够逃出这把火,就必须要有狡免三窟的防备。所以在重新装修东跨院的当口儿,我自然便要给自己留一个能够防火的地方,既要保自己的命,更要利用这个防范,消你们的疑心,将那个替你放火的人,也彻底牵扯出来,让大家看一看,到底在这些年里,到底是谁与你狼狈为奸,做了你的帮凶!”

    到此外,钟信忽然转过身,高声道:

    “菊生,那个在我房中放火行凶的人,你可怕下他的脸了吗?”

    众人都被他这句话惊到了,下意识便把目光投向了门口的菊生。

    菊生脸上有一份隐隐的兴奋,用力点了点头,大声道:

    “照七哥的安排,已经拍了下来,咱们钟氏族长的脸,在我这西洋相机的镜头里,可是拍得绝顶清晰呢!”

    厅中众人都被菊生的答复惊到了。

    虽然这答案在钟信方才的言语中已经有了铺垫,可是听到钟氏族长便是泊春苑纵火行凶的人,却还是让人感觉无比的震惊。

    座椅中的何意如嘴角哆嗦了两下,却颤栗着站起身来。

    钟信看着她的脸,这工夫,不知道是不是惊吓与害怕,她的脸色白到有些不太正常。钟信心中一动,慢慢走到她身前,幽幽道:

    “太太,既然您方才过,老七今天晚上的话与素常相比,多了很多,莫不如,我便干脆再上一些,倒把咱们钟家有些始终揭不开的谜,都彻底掀开来。比如三娘这边,一直在让族中帮她苦苦寻找致六哥身死的凶手,却不知这凶手,原本便是她相求的对象,也就是要放火烧死我的九叔了。”

    一边的三太太听到这里,猛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继而,竟已经急怒攻心,晕倒在二太太的身上。一时间,客厅中一片混乱。

    钟信看着面前的何意如,而何意如竟也直直地看着他。

    “太太,现下我已经查到了钟九杀害六哥的实证,同时又拍下了他纵火行凶的相片,您觉得,他再手眼通天,还能逃过这样证据确凿的一劫吗?我只想问一声太太,对于拴在同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来,这只公蚂蚱已经蹦不了几天,死在临头,那另一只母蚂蚱,又算怎么办呢?”

    何意如听到他这句话,不知为何,嘴角却忽然露出一丝极诡异的微笑,低声朝钟信道:

    “你想知道我会作何算?我告诉你老七,今生今世,你是永远也不会猜到一个女人的心事的。如果你真想知道,过来,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