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纵使水深火热
钟恺凡一向跟外公亲厚,主要是因为童年一放暑假就跟着他老人家,这次来昆山之前,他还特意问外公好,让他注意身体。想到自己就待一天,他就没跟妈妈电话,毕竟妈妈有新的家庭了。
钟恺凡笑道:“我这不是怕扰到了么。”
章娅萍抬高语气,声音虽温和却带了几分焦急:“什么扰?恺凡,你太见外了。”
段琪正在前台退房,这个时间点他们本来准备直接去苏州北站。
他沉默了片刻,想了想才:“我就待一天,今天晚上准备回北京。”
“待一天?你来昆山有什么急事?”
“公事。”钟恺凡答得平平静静。
章娅萍没好气地:“什么公事值得你舍近求远?股权争夺闹得沸沸扬扬,你不留在北京镇住局面,跑到昆山来度假?”
印象里妈妈从来都是个斯文人,很少这样情绪激烈,钟恺凡忍不住笑了,“哎……”
“你自己实话吧,刘叔叔今天知道你在昆山,从下午就开始准备晚上的菜。”
钟恺凡只好:“他……在昆山录节目,我就待了一天。”
章娅萍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语气缓和了一些:“那行,晚上过来一起吃饭。”
“妈——”钟恺凡听得头大,“他那边忙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章娅萍隐约知道儿子喜欢的那个人现在是明星,于是:“那你给他个电话。”
“不用问就知道,他肯定忙。”
章娅萍叹气:“你个电话问问,就算他来不了,知道我们这么慎重地邀请他,心里肯定高兴。”
钟恺凡这才明白妈妈的深意,眼眶忽然一热,声音放轻了,“那行,我问问。”
妈妈又嘱咐道:“现在才三点多,你务必晚饭前赶到,媛媛姐今天也回家吃饭,我们都等着你。”
“知道了。”钟恺凡蹙眉保证道。
待钟恺凡讲完电话,段琪朝他走过去,“可以出发了。”
钟恺凡低头看着手机,“车票改签吧,我妈电话来了。”他原本准备给林远发微信,想到他在排练肯定没空看,直接拨了电话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是个女孩,“钟先生?”
钟恺凡听出是李萌的声音,长话短道:“林远现在有空接电话吗?”
李萌压低了音量:“有的,你稍等一下。”
电话那端传来扣门的声音,震耳欲聋的音乐戛然而止,很快又透着细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嘈杂。
约莫半分钟,林远接起电话,气喘吁吁地:“恺凡?”
“嗯。”
“你怎么现在来电话了?路上不顺利吗?”
钟恺凡:“不是,”他顿了顿,“我妈妈刚才来电话了,让咱们过去吃饭。”
“……”
察觉到林远的沉默,钟恺凡立即:“你要是忙我就自己过去,没关系的。”
林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哽咽,半晌才:“替我谢谢阿姨。”
“哎!”钟恺凡心里难受至极,竭力缓和着情绪,接着问:“你有空来吗?”
林远:“晚点儿还有排练,过几天就是队员淘汰赛了,时间紧。”虽然他也很想去,但排练了这么多天,现在时间更为紧迫,他想让更多真正热爱街舞的年轻人留在舞台上,这样的机会对他们来很难得。
“那行,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见我妈妈。”钟恺凡的声音里透着笑意,仿佛在安慰他,怕他难过。
这话得林远心里一烫,社会对同性恋严苛,很多事很难正大光明地去实现,何况自己还是艺人,一不心就会被偷拍,又要上热搜。
“嗯。”林远轻轻应声,又问:“你现在离开酒店了吗?”
“还没有。”
林远那端忽然安静了,仿佛在跟谁什么话,过了一会儿才接着:“我送你。”
“不用——”钟恺凡眼眶有点发酸。
林远笑道:“请你喝杯咖啡,我的心意。”
钟恺凡:“不喝,喝了晚上失眠。”失眠了又要想你。
“这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店,比较众,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
“……好。”
挂了电话,钟恺凡很快收到定位地点,离录制节目的地方不远,把地图放大了看,直接走人行道,穿过两条横纵相交的马路就能找到那间咖啡店。
五月天气明媚,光线轻柔地洒向油柏路,公路笔直,车辆繁忙穿梭。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街道,钟恺凡却像收集了所有余晖,心口烤得热烘烘的。
红绿灯变换,指示灯闪烁着行走的人儿,顺着斑马线往前走,周围全是陌生人,钟恺凡却有种安定感。只要有林远在,到哪里他都不觉得陌生。就像太阳落山从来不会难过,因为知道明天还会从地平线重新爬起,窥探人间喜乐。
走了约莫十分钟,钟恺凡被最后一道红绿灯拦住,远远望过去,看见那间叫做‘归岛’的咖啡店,全透明的落地窗,原木色装修风格,前台站着几位磨咖啡的工作人员。这时候店内人还不算多,大厅里零星坐着几个情侣。
归岛——
林远就是钟恺凡心里那座归岛,独一无二、凶险又安谧的岛屿。一旦在岛屿避风,怎么舍得轻易出港。哪怕这岛有时候脾气很坏,海平面上升时大呼叫,对着地壳运动咒骂不停,可是总让人忍不住抱他更紧一点。后来为了保护他,干脆化身为潮汐,借着太阳和月球的引力,涨落之间独独对他更温柔一点。
定眼一看,林远套了件牛仔外套,戴着鸭舌帽,黑口罩没摘下来,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等着他。
待绿灯终于亮起,钟恺凡迈步往前走,那个瘦削的身形离自己越来越近。透过玻璃窗,他看见林远手旁放了两杯咖啡,也许是等得百无聊赖,竟然坐在凳子上转圈圈。
钟恺凡站在离林远不过十来米的位置,忽觉心脏猛地跳了跳,步伐也迈不动了。这些年以来,他总在思考一件事,究竟什么是爱,为什么分开这么多年、经历那么多事,他还是没办法放下林远。
他想起林远之前的种种遭遇;想起他的网购ID;想起他以前爱穿那件的毛茸茸睡衣,每次抱着他就像抱着北极熊;想起他认真写在贺卡里的字迹;想起他爱吃各种各样的泡泡糖;想起他在舞台上的嚣张——那是被神亲吻过的背脊。
林远是一个身处深渊,依然能保持初心和坚韧的人。
以倔强的方式,一步步厮杀出来,轻易不流泪,一流泪那边是嚎啕大哭,要把委屈全都倾倒出来,像海水一样要把人给彻底淹没。
一半烈焰,一半海洋。
纵使水深火热,钟恺凡觉得自己除了伸出双臂,稳稳地接住他,别无选择。
钟恺凡还没来得及收回思绪,看见林远身边拥了好几个人,似乎是被路人认出来了。
身旁的段琪提醒道:“周围有人在拍照。”
钟恺凡敛住情绪,看了看腕表,已经快四点了,“行,直接叫车出发。”声音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太阳偏西,把城市晕染成柔橘色,天空温柔到了极致。
他想让林远继续保持初心,那他就来做那个砥砺前行的人。
其实进入咖啡店前,钟恺凡就没那么着急进去,他担心周围会有人偷拍,刻意放慢了脚步。既然已经远远地见到了他,也没什么遗憾。
很快,
段琪预约的车已经到了,钟恺凡坐回后座,关车门前听见段琪接电话:“好,稍等,我来取。”
约莫等了半分钟,段琪取回一个牛皮纸袋。
车门沉闷地关上,车厢内飘荡着咖啡的香气。段琪坐在副驾驶室,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他特意坚持的,要是怕晚上失眠,少喝两口。”
钟恺凡轻轻阖上眼,面色沉静,内心涌起一阵温柔的绞痛。
手心是温热的马克杯,车速停起之间,液体隔着纸杯晃动,热切又缱绻地贴近掌心。
虽都是在江苏一带,妈妈住的地方离昆山还是有点距离,难怪她下午三点多就了电话。既然林远都了可以少喝一点,钟恺凡还是喝了一大半儿咖啡。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喝了咖啡他竟然还是困,也许是中枢神经都怕自己的思念蔓延。
两时后,车子抵达妈妈所住的区,由于来得匆忙,只就近买了点礼物。
段琪结完账后:“您先上去,我就不进去了。”这毕竟是钟恺凡的私人时间。
钟恺凡将手机放回到口袋中,语气不容拒绝:“又不是外人,进去吃饭。”着,偏头朝门口点了点,目光笃定而沉静。
听见他这么,段琪心口涌起一阵热意,“行。”
段琪留意到,那个纸袋被钟恺凡叠得整整齐齐,轻轻地落入垃圾桶。
电梯内的数字不断变换,直到钟恺凡按响了门铃,咔哒一声,门开了,屋内传来雀跃的声音,下一秒,只见一个软萌矮的身影,陀螺似的朝自己扑过来,仰着脸,声音稚嫩而清脆:“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