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再也不用挣扎
如果怀里的人身躯冰冷,不会动,不会话,也没有情感与思考,再精致、再完美的皮囊都没有意义,一切不过是木偶。
生命不应该畏惧缺憾,拥有遗憾的人和事,往往更让人心生爱惜。
得来不易,自然视若珍宝。
钟恺凡伸出手,轻轻抚住林远的面颊,与他额头相抵,一闭眼,眼泪控制不住地砸了下来。他要林远活着,会笑,会生气,会抱怨,不能像一个木偶。
林远忍不住伸手抱紧他,“恺凡,你怎么了?为什么难过?”
钟恺凡从来没有在林远面前那么脆弱过,那封匿名邮件出现以后,他每天都睡不好。他怕,他简直怕极了,假如这些东西重新曝光,林远该怎么办?
有些伤害无法用爱来拯救。
这个道理,钟恺凡已经领教得很透彻了。
伤口恢复需要契机,需要时间宽善,需要外界友好的环境,个人意志不是万能的。
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钟恺凡哭得很狼狈,一点儿也不像那个意气风发的他。他的手腕控制不住地发抖,轻轻抚摸着林远的后脖颈,但是这些不能给他听。
钟恺凡忍着心里的绞痛,任凭眼泪坠落。
林远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擦拭着他的眼泪,自己的眼眶也不自觉湿了,“恺凡,你是不是太想我了?”
钟恺凡闭上了眼,鼻息凑了过去,于泪眼朦胧中吻住了林远,动作温柔到了极致,像十几岁第一次接吻那样虔诚而心。他亲吻着林远的额头,眉骨,鼻梁,脸颊,呼吸有些不稳,良久与林远呼吸相对,了十年未曾出口的那句话:“阿远,我爱你。”
钟恺凡闭了闭眼,眼泪继续往下掉,“抱歉,生日礼物提前了。”
他捧住林远的脸颊,甚至害怕过这句话再也没机会出口,‘我爱你’三个字不是矫情,倘若真心得到时间的验证,那是虔诚又美好的三个字。
钟恺凡哽咽着:“以后咱们每天过生日。”
林远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淌了下来,“你今天怎么了?好奇怪。”他靠在钟恺凡肩头,轻轻拍着他的背脊,缓和着语气问:“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钟恺凡应声:“嗯,有那么一点儿。”
林远安慰道:“股权争夺已经告一段落了,以后咱们俩会越来越好的,真的,恺凡,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
“你以前总我信稀奇古怪的东西,”林远眸光清亮,缓了缓才:“我不是相信古怪,是相信一切祝愿的事物。比如硬币,比如竹签,比如孔明灯,甚至是酸奶的瓶盖。”他笑了笑,“即使瓶盖里没有写‘再来一瓶’,不是还有‘谢谢惠顾’四个字吗?光听着‘谢谢’,就觉得这个世界好温暖。”
钟恺凡敛住情绪,“你总是喜欢自我感动。”
林远蹙眉:“你这个人就是这点不好,特别喜欢煞风景。”
钟恺凡清了清嗓子,“我不喜欢‘谢谢’两个字,我喜欢你,你喜欢什么,我就因此热爱什么,倘若能透过你的生命,看到世界的另一面,也是一件幸事。”
俩个人紧紧拥抱着,钟恺凡从林远的耳际处看到了玻璃橱柜的一张合影,是他和林远19岁那年拍的。两个少年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坐在操场的双杠上,俩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是林远的头却朝钟恺凡那边偏了一点。照片上的俩个人年轻又飞扬,笑容灿烂,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一样。
帮他们拍下这张照片的人是钟灿。
林远比钟恺凡上学早一年,19岁的时候正值大二,钟恺凡虽然比他大一岁,但也是同级。那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了,钟灿正上高三,抽了周日下午休息的时间来北京大学医学部找他哥来玩。
钟恺凡记得这张照片是钟灿印出来,装进相框里的,一式两份。林远的这一份摆在家里,钟恺凡那份在医院家属楼那栋房子里,也就是林远最早看到的那副画。两人分手以后,这张照片是他们之间仅剩的东西,钟恺凡没扔相框,只是用白纸遮住了照片,放了林远以前画的水彩画。
有很长一段时间,钟恺凡觉得只要不看见照片上的人,就不会想起林远和钟灿。
时隔多年,在林远家里看见这个相框,钟恺凡还是想起了钟灿,难过地不出话来,半晌,他才:“阿远,我可以看看这个相框吗?”
林远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也发现了那张合影,眼眶发热,“可以。”着,他轻车熟路地推开玻璃门,好让钟恺凡能看得更清晰一点。
钟恺凡伸出手,将相框拿在手里,发现木质相框边缘有点开裂。
林远:“应该是时间太久了,这张照片一直放在家里,没人动。”
钟恺凡没话,手指不心碰到了相框背面的旋扣,有什么细微的东西掉了下来。钟恺凡把相框翻过来一看,相框背面的塑制旋钮也老化了,刚刚是掉了两个。很快,支撑压缩板掉在地板上,照片随之‘哗啦啦’得飘了下来,幸好钟恺凡捏住了玻璃,否则相框得摔坏了。
他蹲下来,轻轻捡起照片,下意识地翻转了一下照片。
空气里静悄悄的,察觉到钟恺凡没站起来,林远蹲在他面前问,“怎么了?”
钟恺凡抬起通红的眼眸:“阿远,你知道照片后面有字吗?”
林远摇了摇头,往他的手心看了看,映入眼帘的是钟灿熟悉的字迹——
“阿远:
我把哥哥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不能惹他伤心。他这个人脾气很坏,请你多多包容。但哥哥,其实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人。
时候,因为我的出现,剥夺了属于哥哥的东西,我一直没有勇气当面跟他句‘对不起’,站在我的角度,我没办法恨爸爸妈妈,因为他们真的很爱我。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替爸爸妈妈,跟哥哥郑重地一句:抱歉。
哥哥现在有你了,我可以稍微放心一点了。
拜托了。
钟灿”
钟恺凡把脸埋在臂弯里,背脊控制不住地发颤,声音有些哽咽:“这又不是钟灿的错,他为什么要抱歉……”
林远伸出手,环抱住他,眼泪无声地往下淌,耳畔响起车祸时,钟灿的最后一句话:“幸好你没事,不然哥哥得多难过……”
但是钟灿就没有想过,他的离开,对于钟恺凡来同样是致命的击?
也许与死神争分夺秒的那一瞬,钟灿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他对钟恺凡的爱,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习惯。
钟灿是一个被爱包裹着长大的孩子,钟鼎恒把对长子的亏欠,间接性地放在了钟灿身上。陈丽为了回避错误,对钟灿比对钟子铭还要好。阿梅又是个热忱人,钟子铭年少的时候虽然不爱话,但钟灿与人为善,钟灿是钟子铭最好的朋友。
在18岁高考体检结果出来之前,钟灿的世界里,充满了爱和友善,没人对他心怀恶意,就连钟恺凡,对他那也是爱护有加。但钟灿又是一个感受力极强的人,能察觉到父亲严厉的面孔之下藏着歉疚,妈妈陈丽内心深处的不安,甚至是阿梅的心翼翼,钟子铭寄人篱下的痛楚,还有!还有哥哥钟恺凡冷漠外表之下的孤独。
生命的前18年里,钟灿过着什么日子,钟子铭又过着什么日子,可以是天壤之别。钟灿该怎么面对这个极其复杂的家庭关系。那时候钟恺凡已经上大学,基本上不怎么回来,对家里的事了解得较少。钟鼎恒和陈丽夫妻二人,面对真相时近乎撕破了脸,但是谁也没有勇气面对各自的错误
。
高考以后,钟灿跟钟子铭聊过这件事,他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错爱。原本以为只是亏欠钟恺凡,但是现在看来,事情远比想象中要糟糕。
但是钟子铭:“我不想认那个家,你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好了。”末了,他又:“我有妈妈。”
钟灿眼眶潮湿:“难道要将错就错吗?”
钟子铭问他:“现在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他眸光阴沉:“话回来,谁稀罕那样的父母!”
钟灿心口仿佛被捅了一刀,他想为父母辩解,因为他的感受不是这样,但是张了张嘴,好像又不出话来。原来,成年人也会害怕面对错误,用补赎的方式缓解良心上的亏欠。
这种爱,反而更自私。
末了,钟子铭轻声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别一个,就是一千个,一万个,钟灿也答应。
钟子铭侧过脸望向钟灿,脸庞白皙,眼角通红,一字一顿地:“你好好儿地当钟恺凡的弟弟,我看着他对你好,心里很高兴。”
唯有这份好,钟子铭才觉得原本是属于他的。
虽然钟恺凡自少年时期从来不拿正眼瞧钟子铭,冷淡又疏远,但知道真相以后,钟子铭稍稍释怀了一些。如果不是命运错综复杂,钟恺凡肯定会像对钟灿那样对自己。
把时间轴拉回多年前车祸那一帧,由于不断失血,钟灿的体温开始下降,连心脏的跳跃也开始减缓。黑暗中弥漫血腥气息,却让他觉得无比释怀。
有个声音悄悄钟灿在心底响起:终于解脱了。
带着滚烫的爱意和悲怆,终于可以安心离开,再也不用挣扎了。
那一年,钟灿20岁。
良久,待钟恺凡的情绪缓和了些,林远:“要不是你今天拿出来,我都不知道这张照片的背面有字。”
俩人找了椅子坐下来,钟恺凡将相框复原,又找来粘胶代替断掉的旋钮,心翼翼地把压缩挡板固定好,“因为我那张照片后面没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