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醉里挑灯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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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面对儿子钟恺凡,钟鼎恒不出任何致歉之话,他开不了口。钟恺凡不像钟灿,性格乖顺,凡事好商量;也不像钟子铭,心里就是再怨恨,面子上还是让人过得去。

    钟恺凡的脾气跟钟鼎恒太像了,一旦伤透了心,半点台阶也不给人下。如果是钟鼎恒年轻的时候,像今天这样的场面,父子二人肯定针尖对锋芒。钟鼎恒骨子里强势,做事果决,有魄力,可以是驰骋一生,要不然也创办不了汇鼎这样的龙头企业。作为父亲,他又是一个自尊感尤烈的人,对曾经犯的错误深感懊悔,却不敢表现出歉疚与焦虑。

    气氛变得凝滞,钟恺凡停下脚步,他站在门口,手握着房门扶手,回过头,双眼潮红地看着父亲。

    钟鼎恒抬起浑浊而自责的目光,那张坚毅而威严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软弱,肩膀微驼,看上去老态龙钟,岁月无情地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钟恺凡内心涌起一阵绞痛,视线变得模糊。他想起很的时候,大概六七岁,父母还没有离婚,他经常溜到爸爸书房,那时候他们还不住这里。爸爸很忙,经常伏案工作,看见他躲在房门口,总是温和地朝他招手,“恺凡,快过来。”

    他踱步走过去,那时候爸爸很年轻,远比现在要威风凛凛。爸爸把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左手拍着他的心口,很亲切地:“恺凡,爸爸要给你创造更好的生活,你看好了。”

    钟恺凡把下巴抵在书桌上,看着纷杂的红头文件,声音很稚嫩,“嗯。”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他想跟那个时候的父亲,生活不必多么富有,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在财富面前,亲情尤显珍贵,永远也无法通过金钱交换。

    想到这里,钟恺凡哽咽到无法呼吸。他记得很清楚,父亲的事业好转以后,家里频频吵架,冷得像冰箱一样。

    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抱过他了。

    钟恺凡十几岁的时候,看着钟灿尽享父亲的宠爱,心里很羡慕,也很难受,只是什么都不愿意。妈妈虽然常跟他电话,但毕竟不在身边,他把自己冷冰冰地包裹起来,让自己看起来更置身事外一些。

    如今知道了钟灿的真实身世,钟恺凡才意识到,钟灿救林远,不是单纯地出自友情、或是仁义。钟恺凡时刻都面临着撕裂感,更何况是钟灿?钟灿替林远挡住猛烈的撞击,是在救他自己,他没有办法在这个家里撕扯,太痛苦了。

    钟灿向死而生,死亡对他来是一种救赎。

    钟恺凡在想,钟灿是什么时候知道身世的?在知晓真相的前提下,还佯装一切正常,经常来找钟恺凡和林远,心里该多煎熬?

    难怪钟子铭想尽一切办法折磨钟恺凡,明明身体不好,还要出口激怒钟恺凡,字字诛心,刀刀致人命,恨不得削肉剔骨。

    钟子铭在替钟灿鸣不平,留着最后一气,替钟灿报仇。

    钟恺凡、钟灿、钟子铭、林远,他们四个人,性格各异,从本质上讲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如果不是命运无常,本不该至此。他们该侠肝义胆,该对酒当歌,该戎马倥偬,该‘人生得意须尽欢’,又或者‘醉里挑灯看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阴阳相隔,仇视相对,破碎不堪?

    如今,岁月把他们之间的情分粉碎得稀烂,想伸手去挽留,不料飓风来袭,连同那些为数不多的粉末,也卷进了漫天风沙中。

    钟恺凡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回属于林远的那捧风沙,可是经历一次又一次击,他眼睁睁地看着流沙从指缝中流走。

    他真是怕极了,怕他根本留不住林远。

    钟恺凡僵硬地转过脸,喉结艰难地动了动。

    如果钟灿还在,不定他和父亲还能坦诚面对一切,能与钟子铭言和。但是钟灿走了,把他与父亲之间的连接点都带走

    了,他与钟子铭之间的牵绊也被扯断。

    时隔多年,钟恺凡跟林远能和解,是因为他们爱过。但他和钟子铭之间有什么?如果钟子铭没有反复刺激钟恺凡,那还好,但他们彻底撕破了脸,回忆起来都是无尽的怨怼,找不到一丝暖意,只剩下血缘关系。

    命运交错在一起,车祸不过是导火索,每个人都有错,钟灿突然离场,大厦直接轰然倒塌,让这个原本岌岌可危的家更加艰难。

    和解?拿什么和解?

    钟恺凡忍住泪水,缓缓按下房门的门把儿,深呼一口气,声线哽咽:“爸,我走了。”

    听见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钟鼎恒目光浑浊,老年斑爬满了手背,青筋崎岖如山丘。光线昏暗中,他终于捂住了眉眼,背脊轻轻颤抖。

    直到坐回车里,钟恺凡才稍微喘了口气,他原本只想心平气和地谈工作,没想到又牵扯出这么多事。

    以前学医的时候,他做好了忙碌的准备,毕竟那时候林远还没出道,两个人一起过普通日子,就算有一方工作稍稍忙碌,还是可以调整。但现在,他和林远之间发生了太多事,以上次钟恺凡看见林远的状态,明显有抑郁倾向,会出现幻觉,很多离奇的话,状态时好时坏。

    在这种情况下,钟恺凡想把工作强度稍稍减轻,好好地陪着林远,陪他慢慢恢复过来。

    呵护感情需要时间、精力、耐心,钟恺凡想过,他没有逃避责任,也不觉得自己做这些是为谁牺牲。人在绝望的时候会对最后一根稻草产生执念,他不能看着林远继续消沉下去。

    就算父亲不放心把家里的事情交给别人,或者竭力留住他,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是得等到林远的状态恢复正常以后,他才能专心致志地工作。父亲年轻的时候忙于事业,的确挣了不少钱,带来了体面而优渥的生活,但这种生活没有温度,只会让人觉得越来越空虚。

    如果不是父亲昨天临时见了林远,他会把这些想法如实出来,钟子铭那件事不提也罢。父亲当年知道他的性取向以后,气得往他脸上砸东西,他左边的额头上到现在还有一个疤,责备之语自不必多,钟恺凡对此记忆犹新,绝不是反应过度。

    钟恺凡心里明白,现在不比从前,受不了直接撂挑子,很多事,不能凭逃避或是一时的情绪去解决,做事还是要留有余地。冷静下来以后,钟恺凡决定等过阵子再确定具体人选。

    关于林远被恶意攻击的事情,如果那篇通稿不是冯聪授意,其他人在中间点火,邓心慈把手底下的艺人推出来争抢资源也未可知。

    除去忙于工作,段琪还在持续跟进这件事,傍晚时电话过来:“邓心慈的确参与了,她带的艺人蒋子屹也知道这件事。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他顿了顿,“据邓心慈和聂岑玉私交甚好,邓心慈怎么还会利用这件事。”

    钟恺凡冷哼:“有什么奇怪的,名利场上,利益为先。”

    段琪问:“需不需要敲一下邓心慈?”

    钟恺凡语气平静:“她不是跟聂岑玉私交不错吗,先让鹬蚌相争。你找个时间,联系一下聂岑玉,我先去会会她。”

    “好。”段琪应声道。

    “聂祖安的犯罪证据尽快提交给警方。”

    “知道了。”

    钟恺凡强调:“先别透露风声,免得这个节骨眼上聂祖安有其他动作。”

    为了转移公众注意力,目前发出的组图,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爆料,钟恺凡的真实身份没有暴露。

    这天周末,钟恺凡等在一家高级餐厅,午间光线慵懒,耳畔传来轻柔的钢琴声,餐具相碰,声音悦耳而清脆。钟恺凡坐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些犯困。

    没过多久,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

    钟恺凡端坐起来,眸光恢复清亮,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钟先生,久等了。”

    服务生帮聂岑玉拉开座椅,她身穿黑色修身连衣裙,肩上披了件灰色西装,面料带了点细闪。她的妆容十分精致,麦肤色,长发微卷,面容自信而张扬。

    钟恺凡微微欠身,“聂姐,你好。”

    “你好。”聂岑玉笑了笑,跟服务生轻声了句‘thanks’,待服务生上完茶点以后,她才与钟恺凡对视,“好久不见。”

    钟恺凡扫了她一眼,嘴角带着笑意,“时间过得挺快。”

    聂岑玉:“钟先生不会是来找我寒暄这么简单吧?”

    钟恺凡抿了一口咖啡,随口一问:“最近你工作上还忙吗?之前有机会详聊,有没有合适的投资项目?”

    聂岑玉神情放松,摊了摊手道:“我现在不怎么忙工作了,”她伸手左手,手背朝向钟恺凡,无名指上戴着一只钻戒,“在忙新的生活。”

    钟恺凡心下黯然,如果没记错的话,近期Jason应该会离开台湾,还是爱情管用,能蒙蔽人的双眼。他瞧了聂岑玉一眼,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

    钟恺凡只是笑道:“婚期定了么?得给我留一份喜帖。”

    聂岑玉举止大方,“那倒没有结婚的算。”

    “也是,自由自在的挺好。”

    聂岑玉敛住笑意,神情认真,手指交叉,抵在下颚处,“钟先生年轻有为,汇鼎闹得那么厉害,最后还是消停了。”

    “哎,”钟恺凡目光沉静,“谬赞了。”

    气氛有些微妙,聂岑玉搅着咖啡,拿不准今天钟恺凡跟她见面的意图。按理,她跟钟恺凡于公于私都没什么来往,不过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钟恺凡才回到钟氏,细起来,应该快两年了,她却能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