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无宠皇子(11)
顾青从荷包中掏出来的薄薄一张纸, 还是一张诗笺。
接着他在心腹大臣们的不明所以下,抑扬顿挫地朗读了起来:
“咏白海棠
珍重芳姿昼掩门, 自携手瓮灌苔盆。”
心腹大臣:“???”
顾青念到了第三句:“淡极始知花更艳, 愁多焉得玉无痕。”
心腹大臣:“????”
这诗是好诗,可这又不是赏诗会,还是这首诗中还嵌着密语?是右大将军投诚书?还是两江总督加急送来的密信?
等等, 二殿下进来要选正妃了,难道这是两江总督家的嫡女送来暗度陈仓的?倒是听那姑娘颇有才名,能做出这样出彩的诗作来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拿出来当众朗读,会不会不太好?
顾青持之以恒地将那首摘自《红楼梦》中的《咏白海棠》念完:“嗯,这是昔年何皇后尚为才人时写的。”
“以及当然了, 这是写给父皇的。”
心腹大臣:“…………”
心腹大臣:“??”
顾青慢条斯理道:“何皇后在入宫前何国丈仅是从五品礼部郎中,且何家非是高门大户, 家资不丰, 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姑娘家略识得几个字便可。”
“何皇后从采女晋封为才人前,为父皇跳了一曲早已失传的惊鸿舞,自那之后便冠宠后宫, 青云直上。”何婉清为什么会跳惊鸿舞,那还得感谢宠妃系统, 宠妃系统有这样的奖励, 等跳得时候何婉清一键加载。
然而别当时门户的何家,这惊鸿舞就是大周满朝权贵都只听闻过,连皇宫中都没有具体的记载, 那么何婉清到底从哪儿学来的?
顾青将手中的诗笺折了起来,意味不明地补充了句:“来初封采女时,何皇后因后宫倾轧烫伤了额头,本以为她会就此破相,不想不过三日何皇后便完好无暇地出现在人前。”
心腹大臣渐渐意会了。
稍静了片刻后,一人缓缓开了口:“这几年来陛下越发昏聩,对那何氏竟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和昔年臣记忆中的陛下大相径庭,臣私下也有所怀疑陛下是中了蛊。”
又一人不高不低地接道:“区区一个何氏又怎能接触到那等密事,怕是何氏早就被调了包。有那想祸乱我大周朝朝纲,颠覆我大周朝国祚的神秘组织悉心调教了这么个女子进来。这等异常我等在宫闱外不曾听闻,那何家被替换了女儿,若是没有察觉,臣怕是不信的。”
再一人跟着道:“好哇,这乱贼叛党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宫闱,还为陛下诞下皇儿,意图用这种方式不费一兵一卒地窃取我大周国祚,其罪当诛!”
越越像那么一回事,这次开口的更狠:“太子是不是龙种,还不一定呢。”
又朝着上首的顾青道:“难为殿下这么多年忍辱负重了!”
顾青:“嗯。”
这唱做念样样齐全,不一起唱戏还真是可惜了。
景泰帝那边其实就和中蛊也差不多了,原先是爱江山也爱美人,如今美人要他在江山和她中间二选一,景泰帝稀里糊涂地也没把天平往江山那边偏,最终还是选择了听美人的。
即选择禅位于太子。
只是这禅位也不是禅位就禅位的,不过总归就是尽快得了。
这下何婉清便放下心来,她连二皇子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都没有去关注下,毕竟有了景泰帝的允诺,还管什么绊脚石。
哪想到这天变就变。
这从前也不是没有针对何婉清的谣言,只是都没有这一次来得轰轰烈烈,甚至这次都不是谣言,而是各色人证、物证等等都一应齐全。
同时有头有尾,有理有据。
这个陈情就以顾青那日和心腹大臣在烛光下三言两语的故事为核心大纲,再填以丰富的情节,和言之凿凿的佐证。
其中辩证如今的何婉清,不是原装的何婉清是重中之重,这其中除了顾青提到的那几件事,还出示了何婉清还待字闺中时的像。
不这像写不写实,还待字闺中的何婉清和如今经过宠妃系统改造和滋润的何婉清,完全不能同日而语。曾经的何婉清是个清秀佳人,那如今的何婉清则是国色天香,通俗来,就好像素颜和美颜的区别。
不别人,何家人肯定是能感受到那种变化的,只是他们还没联想到何婉清是被掉了包,只会下意识认为她是因为成为贵人,而自然而然变得妩媚动人了。到底何家能发迹,几乎都是靠着何婉清的裙带关系,他们疯了才会怀疑。
不仅如此,还找到了曾经给那时候何婉清诊过脉的大夫,言明昔年何婉清的脉象,何婉清时候曾落过水,有宫寒之症,又言何婉清左腿有过暗伤;
可如今何婉清在太医院的备案,不仅身轻如燕,左腿更无暗伤,骨架也有所不同。
再来还给出了那么一个反动组织的存在,那邪教从先唐时就存在,机缘巧合下保留有先唐时的惊鸿舞,后来又怎么怎么和练蛊的苗疆联系到了起来。
还和先朝历史结合了起来,把那邪教得有来有去,有影有踪,就差出那邪教老巢在哪儿,教主到底是谁,又是怎么和何婉清联络的了。
最终这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如今昭华宫的何婉清是李代桃僵的乱党。
其罪当诛!
这一番锣鼓喧天下来,顾青都要给他们鼓掌了。
看人家连时间表都能大致做出来,抛开几个被故意模糊的点外,这一套理论十分具有服力。
端看站队太子的朝臣们个个冷汗涔涔,脸色煞白就可见一斑。
就是何伯征他极力想否认这一推论,可其他官员或许不是那么清楚,可他作为何婉清的嫡亲兄长,对嫡亲妹妹什么才情,什么模样那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可真是因为清楚,所以他比其他太子党还容易被服。
何伯征:“!!!”
太子也傻了眼,求救地看向端坐在龙椅上的景泰帝。
顾青半垂着眼帘好整以暇。
似乎操纵出这一折戏,他自己这个同样“借尸还魂”的就没有感到唇亡齿寒,也没有物伤其类的感慨。不定顾青还想着,以后会不会也有人对着他来那么一出。
不过顾青也很清楚,在没有绝对利益前,在面对上位者时,下位者即使发现了不对,往往也只会私下里琢磨。就像是何家对何婉清,就如同如今反何婉清,根本还在于反何婉清成功后,给他们带来的,足够让他们这般义无反顾。
话又回来,面对这样言辞凿凿的定论,景泰帝勃然大怒:“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
“朕的皇后,有天然蕙质兰心,亦天生丽质。尔等言之凿凿的前后径庭,莫过是皇后她乃仙女下凡,时间渐久,便蜕去旧日糟粕,迎来如今华彩!”
景泰帝言之凿凿地继续怒吼:“此一事正是长生真人下凡,朕才有幸得知,昔日亦俱告天下,尔等竟执迷不悟,致力于诬蔑于皇后!朕看尔等才是其罪当诛!”
顾青在心中微微叹气。
何伯征:“…………”
太子:“…………”
文武百官:“…………”
老实,景泰帝这辩驳根本不是辩驳,更像是进一步肯定了先前的推论。
都上次那仙女一,大家并没有信了那个邪,如今这样虚如缥缈的言论,又怎么能和何婉清被李代桃僵一相比,根本是以卵击石。
所以这时候不趁热铁还等什么。
在何伯征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前,二皇子党就有官员出来哀叹景泰帝执迷不悟,为了大周国祚安稳,合该将后宫的何氏拿下,再审问出她的同党,进而除了这一毒瘤,还我大周江山一个清明!
“陛下!”
哗啦啦,文武百官竟然跪了一大半。
渐渐地还站着的官员中又跪了一部分,就连太子党中心志不坚者都有一两个跪下的。如此一来还站着的文武百官只剩下了四分之一不到。
景泰帝的脸青白变换:“反了!反了!”
如果顾青和景泰帝易地而处,那他面对此情此景,那必然拿本本将这文武百官的反应一一记下,同时也毫不客气地将这跪下的四分之三压住天牢。
当然了,这也有可能触发流血的宫变,只就实际情况来,此次参与的老臣们早将景泰帝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认定景泰帝面对此情此景只会大发雷霆,不会即刻就给他们判罪。
再者不还有一句话吗:法不责众。
顾青他也是这么想的。
唉。
当然了,在金銮殿内发生的还只是一道美味的开胃菜,为了以防万一,反正顾青是这么和他的心腹大臣们的,顾青还准备了后手,到时候只管看他信号便是。
景泰帝这边脸色铁青地掷下一句:“你们愿意跪,那就继续跪着罢!”
剩下一部分也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那边景泰帝已经走了。
太子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
何伯征背后冷汗黏着朝服,冷不丁地让他了个寒颤。他木木地转动了下脖子,望着金銮殿上乌泱泱跪倒的一片,摇摇欲坠。他根本没想到事态竟到了这么危急的地步,就连当时景泰帝一力要推他妹妹做皇后时,反对的大臣都没有现在跪倒得多。
可二皇子有那么大魄力吗?
何伯征心乱如麻地想着,目光忽然和还施施然站着的二皇子的对了上。
从前时何伯征少有拿正眼看二皇子的时候,即使后来二皇子在工部办差有成绩,作为国舅的何伯征却还有资格拿乔,看他家嫡女半分都瞧不上二皇子就可见一斑。
如今迫不得已拿正眼看人家,发现如今形势下,对方仍很能沉得住气,眼睛沉静明亮。
二殿下接着来了句:“何国舅,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何伯征:“……”
何伯征不明白这个梗,可他自觉从中听出了挑衅和沾沾自喜,当下扫视了一圈后,硬气道:“二殿下,你可别得意得太早!”
顾青轻飘飘地反问:“因为我再没机会叫你国舅吗?”
何伯征:“你!”
何伯征如今更多还是寄希望于景泰帝,同时他隐晦地盯了顾青一眼,他倒是要看看若是二皇子没了,这一干乱臣在发现功败垂成后还是否能这么硬气?
何伯征一咬牙,继续跪着,毕竟景泰帝没叫起。
顾青眨了眨眼。
昭华宫
昭华宫中何婉清:“!!!”
何婉清听景泰帝的转述,听得心惊胆战。她是在这儿的何婉清要入宫前没多久穿过来的,可以如果抛开她是什么乱党,那前朝那推论几乎针针见血,就连那什么蛊都在功能上没差什么。
何婉清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被怀疑上是李代桃僵,不对,先前长生进宫时,她就被成是什么仙女下凡,可这两件事意义不太一样,光是听景泰帝的怒吼,何婉清就意识到今次不能善了了。
可怎么会?
“是不是长生!”
何婉清脱口而出,完她就觉得不对,她已经给长生下了忠心不二符,长生不会背叛她的。要不然就是长生那次的话,还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才有了今天的背水一战?
景泰帝已是摇摇头道:“这和长生子有何关系?”转而怒道:“朕看他们就是想造反,这次朕绝对不能姑息他们!”
何婉清拢了一把鬓发,有几分急切道:“我看也是他们意图不轨,不将你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以我看这次你即便不全部将他们入天牢,也需要杀鸡儆猴。还有啊,为了昭显你的决意,我看你就即刻写下禅位诏书,再把禅位诏书拍到他们面前,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天下是谁在一不二。”
景泰帝却没有应下,只皱眉道:“如今出了这等事,朕怕太子压不住,禅位一事朕还得再思量思量。”
何婉清:“!”
那边来报太子来寻,景泰帝便出了昭华宫。
等他一转身,何婉清立刻在心中问宠妃系统:‘系统,快看看景泰帝对我的好感度是不是掉了?’
宠妃系统冷冰冰道:‘一旦永结同心,好感度是不会再往下掉的,除非——’
何婉清急切道:‘除非什么?’
宠妃系统:‘除非宿主被抹杀。’
何婉清:“!”
宠妃系统又补充了句:‘宿主,我想不需要我再多提醒你,你需要有尊封你为皇太后的圣旨,方可获得足够积分。’而不是景泰帝那边禅让诏书一出,何婉清就能即刻获得积分,这官方盖棺定论还是需要的。
何婉清不自觉握手,华美的珐琅指甲一下子掐在了手心中,疼得她“嘶”得一声。
殿内的宫人们立刻慌了神。
这其中除了被何婉清下了忠心不二符的,倒也没为前朝的事那么心慌。
其余的则悄悄面面相觑着,总觉得这次皇后娘娘大概没那么容易迈过这个坎了,尽管看起来景泰帝并没有因为前朝的事,而对她起疑心,仍对她爱重有加。
对于景泰帝和何婉清永结同心一事儿,顾青自然是知道的。
在他进入这个平行世界时所看到的原剧情中,就有提到过,这其中还提到了何婉清在得到宠妃系统前的事儿,里面有写到何婉清在穿越前的情况,包括她父亲是个历史老师。
不然顾青的分身长生子也不会知道,然后加以运用。
眼下的情况是何婉清终于感觉到了危机感,那么端看她接下来会如何做了?
以顾青来看,何婉清能走到今日,几乎全凭宠妃系统为她提供的道具,而看原剧情时也能看出宠妃系统不仅仅能提供九花玉露膏,晶莹剔透的肌肤这种影响外在的道具,还会提供宿主可学习的知识,如琴棋书画等,然而何婉清却没有沉下心来自己学过,即使她当时作得那首《咏白海棠》,也不是她学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何婉清正是靠着这首诗,才压萧婕妤,即二皇子的母妃。
萧婕妤本就是敏感清冷的性子,在何婉清眼中却是装的,那句“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便被她拿来含沙射影了。
萧婕妤还对景泰帝有情,结果景泰帝那会儿已对何婉清“情根深种”,这样的双重击下,萧婕妤便郁结于心,没多久便去世了。
顾青尽管有司徒珩的记忆,可他并不会对萧婕妤有移情作用,只是就像上个世界他送方奶奶安度晚年般,这次多少戳穿何婉清还是被拿来当了目标的,哪怕这是包裹在大目标内。
话又回来,何婉清被宠妃系统堆砌到皇后位,可她除了将何家带了起来,她自己却没能真正地握有实权。
就连后宫权事,有昭华宫大宫女和大太监分担一部分,其余都被内官监攫取了。再有皇后接见命妇一干事宜,何婉清是能免则免,也不怪有命妇私下里何婉清是门户出身的,即使穿上了金缕衣,也成不了真凤凰。
或许在何婉清看来,只要景泰帝对她的好感度不落,那她就不会有事。
然而当景泰帝帝位不稳时,何婉清就会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茫然四顾都不知道该如何做,到了最后她还是会在景泰帝身上做文章。
顾青双手合十抵在身前,迄今为止,所有人都在他预料中往前进,而仍旧会在景泰帝身上转的何婉清具体要怎么做,顾青也有了具体的推测。
两柱香后,正乾宫太监总管李起麟的干儿子陈保卿束手束脚地走进了偏殿。
顾青可没有在金銮殿内跪着,景泰帝撒手离开后没多久,李起麟就叫了陈保卿来叫了顾青离开。
这陈保卿如今在正乾宫也有几分脸面,大官员都认得他,对他以景泰帝的名义叫顾青离开,虽心有疑惑景泰帝为何叫二皇子过去,却也没怎么怀疑他是假借了景泰帝的名义。
眼下陈保卿进来,又轻又快道:“殿下,陛下去了昭华宫又回转了正乾宫,太子得了安抚,正旁敲侧击陛下为何群臣能得知内帷密事,昭华宫的那位便前来觐见。奴才退下时,太子也被昭华宫那位发了出来。”
顾青站起身来道:“请太子去西侧殿喝茶。”
陈保卿:“喏。”
不止陈保卿,就连李起麟都被发了出来,只留了一干当背景板的宫人。
李起麟这边轻身退到了一旁,隔了片刻便继续往外退,最终来到了乌泱泱跪了一地朝臣的金銮殿。
他这是景泰帝最信任的太监总管,看到他来,文武百官都精神一抖,想知道景泰帝眼下心思。
李起麟和往常没什么区别:“陛下口谕,杨首辅,陆提督,谢统领御书房觐见。”这三个人分别是内阁首辅杨询,九门提督陆忍嘉,禁卫兵统领谢敏。
其中杨询是二皇子党,九门提督陆忍嘉是皇上提拔上来的,谢敏则是景泰帝外家表兄。
原先要景泰帝严惩不贷时,初初跪下的那批官员中只有杨询,谢敏和陆忍嘉是最后要景泰帝息怒时才跪的。
因而李起麟宣了他们三人觐见时,倒也没怎么着。
只是这里头没有一个□□,叫何伯征很是不安,他不顾还跪着就张口询问道:“李公公,陛下既是不信皇后娘娘乃是乱党,眼下如何不宣我等上前觐见?”
李起麟丢下个软钉子:“何大人这话儿问的,咱家可做不得陛下的主儿。”
何伯征脸色涨红,越发觉得这次风波必得快点压下去才是。
李起麟领着三人往御书房走去,顾青那边听起了景泰帝和何婉清的墙角。
哦,他们俩没有白日宣淫。
何婉清这次来是撒娇卖痴,让景泰帝不给禅位诏书,也给她个尊封皇太后的诏书,她特别喜欢皇太后这个称号。
景泰帝被她缠得心花怒放,便应了下来。
何婉清都不按捺内心的喜悦了,还帮忙去给景泰帝磨墨——她早该这么做的!
顾青则微微挑眉,里面发生的事儿完全不出预料。
这时李起麟一行人到了,几个人根本不用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尔后由李起麟在御书房外唱名:“二殿下,杨首辅,陆提督,谢统领觐见。”
景泰帝:“??”
何婉清:“?”
何婉清没想到景泰帝宣了朝臣来,可实际上景泰帝自己都没想到。只他愣神的功夫,门外一行人已经鱼贯而入。
景泰帝出于对李起麟这个太监总管的信任,语气只稍怒道:“李起麟,这怎么回事?”
李起麟一脸茫然不解:“陛下,不是您叫奴才去唤他们四位前来面圣的吗?”
他着杨询他们已经上前行礼:“微臣参见陛下。”x3
至于何婉清?他们一致无视了。
何婉清蹙起了眉。
景泰帝脑袋里那根弦终于要紧一紧时,稍慢一步的顾青已换了副神情,但见他悲愤交加道:
“父皇,我一直当您还是我英明神武的父皇,希冀着您有朝一日能看清楚这乱党逆贼的真面目,可哪想到在诸多证据前,您仍然执迷不悟,视我等对大周一片昭昭明心如无物,还依旧宠信这乱我大周国祚的妖邪,还要为她写下尊封太后的诏书!当真是应了我从民间那学到的一句俗语:您这是被屎糊了眼。”
虽感情真挚,吐音清晰,抑扬顿挫,只是这形容有那么点有辱斯文啊,虽然很贴切。
景泰帝:“…………”
何婉清:“…………”
杨询等人:“…………”
被顾青这么一岔,景泰帝那根弦还没有搭上,另一根弦就崩断了:“放肆!”
他又一看齐齐跪下的杨询等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们这是要造反!”
可惜他这番反应过来已经迟了,瞧瞧这一屋子人,李起麟,他的总管太监,一定程度上可代表他本人;
谢敏他的外家表兄,手掌保卫内廷的禁卫兵;
陆忍嘉,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负责京城九座城门内外守卫和门禁,还负责巡夜、救火、编查保甲等的九门提督;
还有杨询,内阁首辅,他依仗的股肱之臣,两朝元老!
仅就兵力而言,京军三大营中除了神机营全都在这儿了。
景泰帝这样里里外外被背叛的滋味实在是像万箭穿心:“朕不懂,缘何你们要为了这么个废物点心冒天下之大不韪!”
被废物点心的顾青轻飘飘道:“我想大概是因为废物点心,怎么都比追着屎飞的苍蝇要好?”
他完就轻轻叹了口气:“我是因为看到这何氏乱党,就情不自禁想出那个字。”他尽管轻声温语,可那极致的恨意却是溢于言表的,再看他平时一派温文,对比之下就知道他平时是多么压抑。
何婉清:“…………”
景泰帝:“…………”
杨询等人:“……”
何婉清忍着对顾青的憎恶,依偎在景泰帝身边:“皇上——”做点什么啊!
顾青睁眼瞎话道:“你这妖邪,你要对父皇做什么?如今朝廷上下俱知你真实身份,便是你插翅也难逃!”
何婉清忍不住回喊:“你们不要贼喊捉贼!”
她问宠妃系统也得不到结果,而且宠妃系统还在冷冰冰地提醒她如果景泰帝被迫禅位,二皇子上位的话,她别当上太后了,就是连皇后之位都要被废,到时候只有被抹杀的份!
何婉清可不想这样,她看着都已经快要写好的尊封太后圣旨,好像只需要盖上玉玺,那就可以生效。
当下何婉清什么都不想了,径自朝着玉玺而去。
她这一波操作,连景泰帝都没想到。
“来人,护驾!”禁卫兵统领谢敏一声令下,便有全副武装的侍卫从外面冲进来,眨眼间就擒拿住了何婉清。
景泰帝又怒又心疼:“住手!”
杨询忍不住道:“陛下您也看到了,何氏阴谋败露后意欲窃国。”
同心结作用下景泰帝不慌:“皇后这是在护玉玺,而意欲窃国的明明是尔等!”
顾青叹了口气:“我就不那个字了。”
景泰帝:“……”
何婉清:“……”
这次杨询他们没跟着无语,主要是他们也这么认为了。
顾青到现在还显得他是个孝顺皇子,没有在逼宫造反一般:“父皇难道您就不奇怪为何何氏对尊封她为太后的圣旨,显得那么急切吗?以我看她要窃走玉玺,也似乎是要往父皇这拟定的圣旨上加封。难道何氏是算痴缠着父皇得到太后诏书,接着再加害于父皇,再凭借这太后诏书推太子即位?可这还是不对。不妨让儿臣将这尊封太后诏书毁去,再写一份废后诏书。”
完他伤怀起来:“父皇不知道,儿臣等这一日等太久了。”
何婉清:“不!!”
杨询低声道:“殿下,大局为重。”
此次宫变,因为景泰帝爱江山更爱美人,他们准备得并不十分充分。
本来九门提督陆忍嘉就是杨家推上去的,后来成了铁杆二皇子党;
禁卫统领谢敏先前就在摇摆不定,但在知道何婉清是乱党,那作为乱党之后,太子完全没有了即位的可能。再者谢家明明才是正儿八经的皇帝母家,可气焰完全不能和何家相比,长年来两家又有不少摩擦,加上有心人有意挑拨离间,两家私下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这样林林总总的因素促使谢敏挑了边站。
然而京营三大营之一,同时也是全全配备火器的神机营统领沈威,却没能被动。如果他觉察到异动,那么极有可能统率神机营杀进来,到时候免不了一场血战,所以还是按照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先假传圣旨将神机营统领沈威缉拿,再写下传位诏书。
顾青闻言道:“我知道。”
何婉清只能抓住景泰帝这根救命稻草:“皇上,司徒晋,你快做点什么!我不要被废!”
李起麟斥道:“大胆何氏,竟敢直呼陛下名讳,当真是死不足惜!”
他明明已经叛变,做法和平常却没什么两样,景泰帝几乎要被气笑了。当然了,景泰帝在被气笑前,得先被气到呕血,实际上他如今就目呲欲裂,心中只寄希望于神机营。
另外景泰帝还做出一副护着何婉清的姿态,仿佛这偌大的御书房,只有他这个皇帝和何婉清这个皇后是可以相濡以沫的。
他们是一对苦命鸳鸯。
顾青看得都不忍心拆散他们了,一开始时他就想过不去棒鸳鸯,后来他的分身长生子还给景泰帝安利过,若是景泰帝和何婉清情比金坚的话,那他们俩是能够一同去往更美好世界的。
只是眼下他在发动宫变,还给自己在二皇子身上的人设添加了新的标签,更重要的是他还一时是无法做到将景泰帝和何婉清送回现代社会的,所以这一次他只能做个不孝子了。
顾青伪造完禅让诏书,提笔就写了一份废后圣旨。
黑沉沉的目光落于何婉清身上,同时拿起玉玺加盖其上。
何婉清哪怕看不到顾青在写什么,可她还有个宠妃系统,何况顾青还用那种让她如坠蛇窟的目光看向她,何婉清惊恐地挣扎起来:“不不!系统!救我!我不想死!”
景泰帝:“?!”
何婉清的惊恐做不了假,可她的话听在众人耳中,除了顾青其余人都觉得匪夷所思。那“系统”又是谁?难道是隐藏在皇宫中的乱党同谋?
这由不得他们不戒备起来。
只是那“系统”并没有出现,这时候废后圣旨也生了效。
何婉清被宠妃系统毫不留情地抹杀,软软地躺倒在地,而景泰帝也随之吐出了一大口黑血,跟着倒了下去。
顾青站在御案后冷眼看着这一幕,那么一瞬间似乎他和现实世界隔离了,入眼看到的是数据世界。
这是因为在抹杀了何婉清这个宿主后,宠妃系统便毫不留恋地离开这个平行世界。或许它会反思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大反转,又或许它毫不在意,没了一个宿主,那就再去寻找另一个。
只是还没等它完全抽离这个平行世界,它的本源数据遭到了入侵。
在它能有所反抗前,外来入侵者就已经吞噬了它。
这个外来入侵者便是顾青的可怜系统。
它那么做前有征得顾青的同意,这会儿把宠妃系统吞噬后,可把它得意坏了。
顾青:‘记得杀毒。’
系统:‘嗯嗯。’
现实世界中探知何婉清没了声息,景泰帝虽吐了好大一口黑血,可还尚流微弱的气息,杨询便当机立断判何婉清这个乱党,在阴谋败露后催动了中在景泰帝身体中的蛊,而她自己在做完这一切后畏罪自尽了。
剩下要如何做,还需要二殿下来下决断。
当下杨询便看向御案后的顾青,见他目光黑沉沉如同无尽深渊,杨询按捺住心中寒意,开口唤道:“殿下?”
顾青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再抬起来时,他眼中的黑沉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让他显得过于沉静的眸光,来压住背后涌动的暗潮,也不需要过问眼下局势,只定定看向杨询:
“杨大人,我该感到高兴的,不是吗?”
他也不用杨询回答,完就低低笑了起来,笑声渐渐发颤,而那听起来也不像是开怀大笑。
杨询垂下头去。
其余人大气不都敢喘。
一时间,只余下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声,在御书房中徘徊。
金銮殿内,如果一开始文武百官还没有意识到大事不好,那么随着正乾宫中侍卫列队声起,以及不仅仅是正乾宫的侍卫进入等候调遣,不消片刻金銮殿已被围成铜墙铁壁。
稍后又有九门提督陆忍嘉从上书房出来,偕同正乾宫传旨太监王自忠肃步往外去——这已经足够挑动文武百官敏锐又敏感的神经了。
何伯征第一个跳了起来:“出大事了!”
这不废话吗?一种不得了的预感渐渐笼罩在每个朝臣身上,天可能要变了。
那么到底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当首辅杨询,禁卫兵统领谢敏和总管大太监李起麟簇拥着顾青出来时,这结果就很明朗了。
接着李起麟将御书房发生的事情陈述了一遍,就是把杨询先前断言的何婉清刺杀论,补充了景泰帝痛定思痛后,已禅位于二皇子这一结果。
对这一法,大部分朝臣是将信将疑的,毕竟景泰帝之前还在执迷不悟,何氏没必要那么自乱阵脚,还没一击必杀;可若是二皇子发动了宫变,怎么就那么迅疾如风,悄然无声呢?
何伯征这次还是第一个:“我不信,我要觐见陛下!”
何伯征脚还没迈出几步,殿内禁卫就阻住了他的去路。
何伯征顿时就明白了,瞪凸着眼睛瞪着站在御阶之上的顾青:“你,你们谋逆!”
仿佛为了印证何伯征的言语,隐隐传来了几声枪声。此次文武百官入朝,神机营统领沈威并不在,那么他注意到京内异动,率神机营而来则完全可以先斩后奏。
如此一来,势必会和禁卫兵和九门提督御下的兵马起冲突,再想神机营的火器配备,还有其火器威力,到时候谁胜谁输还不一定。
何伯征眼前一亮。
很可惜没多久,九门提督陆忍嘉上前回禀,沈威已被擒下。
何伯征眼前发黑,完了!
顾青站在御阶上扫了一周,施施然地往上走,那象征着大周朝权力最中心的龙椅就在那上面,而随着他的走动,底下原本就跪着的官员们开始往下匍匐,表示对这位新皇的臣服。
自然是还有那如丧考妣的,以及心中不忿和不服等等的,只是大势已定下,他们还是不甘不愿地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
在这种情况下,还梗着脖子站着的何伯征就很显眼了。
顾青坐在御座上,他的面容平静,可眼睛却藏着令人不敢直视的深沉,那深沉上还带着微光,就好像火山中岩浆在汹汹涌动着,只等着时机一到就要喷薄而出。
何伯征腿一软,跪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顾青:又当皇帝了,这次要推陈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