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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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开这么久,纪冉差点就忘记了,傅衍白与生俱来的优雅和体贴,甚至是温柔,都是他长年的教养和礼貌所融在身体里的东西。

    只要他想,就可以轻易的对自己好,好到让人沉溺,再加上那张让人无从拒绝的脸。

    纪冉只“哦”了一声,便逃一般离开那间办公室,把钥匙放进储物柜里锁住,又洗了把脸,才冷静下来。

    快到点,岳扬来的比往常要早一些,纪冉到病房的时候他居然已经站在门口,眼底露着黑青,像是没睡好。

    纪冉和薛乐跟在后面,岳扬偶尔会问几句病历和病人的情况,除了实习医生之外,答上来最多的就要数纪冉,毕竟看了三四天,各种症状都像刻在脑子里,甚至细到一夜上了几次厕所,一共咳了多少声。

    最后一床问完,岳扬带着人走出去,路上罕见的没使唤纪冉去泡茶,而是淡淡的一句:“下午你跟我去听会诊。”

    “”

    人刚走远,薛乐就忍不住叫起来:“卧槽,岳不群今天转性了?”

    “他总算有了点人性。”

    “可能良心发现了吧,我们学霸这几天少给他倒了十杯茶,贴了一百张化验单。”

    纪冉的表现放在任何见习生中都很优秀,只不过无论他怎么努力,岳扬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从来没有表扬过什么。

    “听昨天岳医生大半夜被喊来医院加班,不知道真的假的。”

    “昨晚主任好像也在?”

    “主任不是出差吗,晚上回来还来医院啊。”

    “可能急诊有情况,岳医生倒霉,被他薅过来了。”

    几个护士从旁边走过去,纪冉心里沉了沉,被薛乐喊了一声,才大步跟上去。

    大四的见习期,一个科室只有半个月的轮转时间。即使纪冉因为私心多申请了几天,元旦放假前,也到了该走的时间。

    见习的最后一天,他带着考察记录表敲开岳扬办公室的门,特地挑了个比较空闲的档,岳扬的脸色看上去不那么难搞:

    “岳老师,麻烦您签字填一下成绩。”

    按他对岳扬的了解,估计平均下来能给个b,b也算很不错的成绩,大多数见习生在医院都是一头雾水,有就该谢天谢地,b就是烧高香。

    钢笔在纸面飞速掠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那张纸很快被递回到纪冉里,他低头一看,瞳孔微微放大。

    白纸红字。

    所有项目都是。

    甚至连情绪处理都是。

    岳扬划着,等了一会儿发现纪冉还没走,抬头问:“还有事吗?”

    纪冉顿了顿,还是张口道:

    “您觉得我都是?”

    其他项目不,至少情绪处理这至关重要的一项,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到很好。

    这几天到现在,他再也没去床呆过,连中午食堂的苹果汁都没看过一眼。

    岳扬扫了他一眼,低头看回,过了一会儿,声音才响起来:

    “你比我强。”

    纪冉微微一怔。

    岳扬玩着,声音很淡:“人死的多了,慢慢都会变成数字,几十,一百,一百零几,除了反省总结,就是担心家属愿不愿意签字,不会再想那么多。”

    他停了片刻:“我这么要求你,但当医生的,不是一上来就能这么冷静。”

    总有那么几个人,是成百上千之前的234。

    是年轻时候无法接受的遗憾,一直被记在心里,甚至记上一辈子。

    纪冉看着他略微苍老的面容,突然想起护士长的那些过往,无意识的张口问:“那当初是因为实习医生没有做好吗?”

    岳扬的停下来:

    “不是。”

    所谓这些,不过是借口。三十多年前,他不过是一个刚刚拿到证的医生,在一众专家主任中作为挂不到号的备选存在,难得有一家人,从另一个城市过来,还愿意信任他。

    也许再重来一次,他会留下那个病人,让他住院,让他观察,也许再多花上一个时,苦口婆心的劝一劝家属,抓紧进行术。

    但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再想也是徒劳。

    “我给你,因为你比我当年强。很有韧性,很细心。要是能当个好医生,我老了也有地方能看病。”

    纪冉感觉鼻腔慢慢变的酸胀。

    “而且我也不想再大半夜加班了。”

    “”

    岳扬面色不善的抬头:“五十多了,让他饶了我吧。”

    纪冉:。。。。

    ——

    拿完成绩表,纪冉谢了岳扬,回到住院部。

    元旦在即,薛乐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人,纪冉看了眼时间,还是走到了主任办公室,敲了敲门。

    他不知道傅衍白是怎么混蛋了一把,把人家年过五十的老医生迫害的不敢造次,但不管怎么,礼貌还是要有。

    纪冉站在桌前,对他道了句“谢谢”,面前的人低声问:“实习选哪个科室想好了吗?”

    “”纪冉:“没想。”

    傅衍白眉峰动了动,道:“那就早点想。”

    “哦。”

    纪冉摸了摸鼻子:“那我走了,谢谢主任。”

    “交接都处理好了吗?”

    傅衍白抬起头,一脸淡漠的看过来,纪冉被他骤的一瞧,突然心里有点虚,没忍住又捋了一遍,然后额角一跳

    “好像好像有个器坏了,让我联系,电话打了,对方在旅游,回来会处理。”

    他老老实实把情况汇报了一遍,就看见傅衍白从桌角摸过来一张纸,看似漫不经心道:

    “交到院办去吧。”

    纪冉一愣。

    他接过来一看,上面的抬头居然是那家“速贵文化贸易有限公司”,内容是一台新的静息心电捐赠单,右下角已经盖了戳,下个月就会送过来。

    傅衍白靠在黑色皮椅上,眸色微微抬起一点。

    纪冉干咽了一下口水,一双浅黑色的鹿眼转了转,傅衍白明显在等他开口,舒展着眉眼,躲是躲不过去的。

    “这公司是你开的?”

    “”

    纪冉眼看着傅大少爷脸色拉下来,沉着声:“之前出差的时候去了一趟。”

    纪冉脸色一松:“哦。”

    傅衍白:

    纪冉把单子揣进兜里:“主任你还有事吗,没有我走了。”

    傅衍白:“有。”

    纪冉收回刚迈出去的一条腿,果然人年纪越大事越多。

    他回头看着傅衍白,那双桃花眼里眸色微顿,过了一会儿开口道:

    “元旦怎么过?”

    纪冉没话。

    傅衍白盯着他,继续道:“要不要出去吃个饭?”

    走廊上掇着两盆株花,来来回回的人走过,偶尔碰过夹籽的花苞,响起一点停驻的脚步。

    直到门外的脚步完全安静,纪冉才侧身,平静问:“我们是能随便吃饭的关系吗?”

    他们不是单纯的主任和见习生,也早就不是单纯的叔侄。

    傅衍白碰过他。

    他触碰过他的身体,他们有过情愫,两个人都不曾否认过的情愫,只不过随着一方的离开而烟消云散,变的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对不起。”

    傅衍白的声音很沉:“我想等你长大了。如果你还愿意继续那样的关系,我们可以走的轻松一点。”

    纪冉兜里揣着成绩单和捐赠单。

    他甚至怀疑这人是故意挑的这种时,才把话倒筐子一样倒出来,让他话都直不上气。

    “那我不愿意。”

    少爷挺了挺背,尽量让自己更理直气壮。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傅衍白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

    “那至少给个会。”

    桌上是亮着屏幕的微信界面,一个大大的黑色二维码竖着,是他被删掉几年的微信。

    纪冉插在兜里,握了握就想走,身后很快又响起一声:

    “有术我会叫你来看。”

    “”

    无耻。

    “叮”的一声扫码,纪冉随便打了个句号,勉为其难加了微信。

    他点申请的时候才看到傅衍白的d,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句号,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三个字:回来了。

    于是加上好友的那句话莫名有点对齐。

    别买了:。

    回来了:傅衍白。

    纪冉愣了一瞬,把揣回兜里,打算早点离开这间办公室,脱离这种可怕的糖衣炮弹,傅衍白瞬间张了口:

    “元旦有事吗?”

    “嗯。”

    “你爸妈你不回去。”

    “有别的事。”

    纪冉看着傅衍白,如实道:“要去看跨年演唱会,已经约好了。”

    天色慢慢暗下去。

    静默的空气是冬日萧瑟的寒凉,即使空调开的嗡嗡直转,也无济于事。

    傅衍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张张口,又把话吞回去,淡淡的一声: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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