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得无厌
“不可!”
耳边传来一阵笑声。
卫青扭头看去, 刘彻满眼笑意。卫青顿时明白,他被戏耍了。
卫青好生无奈“皇上……”
刘彻敛起笑容,正儿八经的问“你们私下里又见面了?”
卫青摇了摇头, “他跑太快, 没能见着。”
“都没见着,还能把你气的要揍他,看来这个谢三郎不止拳脚功夫了得。”刘彻看着他, “算如何讨回来?”
卫青再次直视龙颜,果然看到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更加无奈,“微臣没法讨回来。三郎送微臣两样东西,还挺好的, 微臣不能恩将仇报。”
“是吗?”他怎么就不信呢。
卫青道“是的。微臣正想献给陛下。”
“仲卿有心了。朕贵为天子,什么都不缺, 就不夺人所爱了。”刘彻感觉问题就出在谢琅送的东西上。
否则面都没见着, 如何把卫青气的要揍他。
卫青脸上肉眼可见的露出一丝遗憾。
他猜对了,“仲卿胆子不,敢给朕下套。”
“微臣不敢。”卫青恭顺道。
出身所致卫青在他面前谨慎微,以前甚至都不敢开口话。这几年好一些, 才能也展露出来, 没让刘彻失望。刘彻就想任他为将,日后领兵出击匈奴。倒是很乐意看到卫青胆子再大点。
刘彻笑道“既然不敢, 就跟朕, 他是怎么气你的。”
“这……”卫青想到他家的那俩东西, 眉头不禁皱了一下。
刘彻看到他的反应乐了, “何物?”
“皇上还是不知为好。”卫青迟疑片刻道。
刘彻“刚才要献给朕,现在又不想让朕知道, 仲卿何时变得如此反复无常?”
“微臣没变。只是……”卫青看了看刘彻,大着胆子,“三郎送的那东西微臣用不着,皇上很是需要。皇上答应收下那东西,微臣就。”
“这是下套不成改威胁?仲卿,好大的胆子!”
卫青恭顺道“微臣不敢。”
刘彻其实对谢琅的东西并不感兴趣。正如方才所言,他贵为天子,什么都不缺。而卫青的态度倒让刘彻升起一丝兴趣,“朕收下,仲卿就告诉朕?”
“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卫青道。
刘彻立即命黄门去卫家取东西。
谢琅去厨房拿个干净的盘子,把烤好的豆腐都放盘子里,递给谢广,就冲七使个眼色,“去吃吧。”
“来这边。”谢广拿两个圆草垫,一个放自己屁股下面,一个放对面。
孩跪在上面,用谢琅给他做的竹叉子叉一块就往嘴里送。
谢琅唬一跳,“热!”
孩吸溜一下嘴,皱着眉头望着谢琅。
谢伯文笑道“烫着了吧?吹一下再吃。”随即转向谢琅,“三郎兄弟,你也吃点,我来给你们烤。”
谢琅知道他想练练手,就把箸递给他,又去灶房拿个盘子。不过,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盘新鲜春笋。
“你又上山了?”谢伯文不禁问。
谢琅摇了摇头,“我伯娘给的。她挑了好半天才挑一点,给我送一半,留我做汤。前些日子天天吃这东西,吃腻了,晌午就没做。”捏几根竹笋放瓦片上,“试试能不能烤着吃。没法吃就喂羊。”
“一定可以。这东西只要熟了就吃不死人。”谢伯文道,“你手里这盘我估计也是最后一茬笋了。”
谢琅“没了就没了,也该换换口味。”
“青菜跟鸡毛那么大,只能烧个汤。竹笋没了,你就得天天吃豆腐。”谢伯文提醒他。
谢琅江山图里多的是,但他不能,“烤着吃,炖着吃,变着法的吃,等吃腻了,野菜也该长出来了。对了,你们煮豆浆的时候没弄到油皮吗?”
“有,我娘攒了一点,但不知怎么吃。”谢广着就给他爹使眼色,机会来了。
谢伯文摇头笑笑,给谢琅夹几块烤好的豆腐,“这子一直撺掇我们来问你。你嫂子觉得向你请教,也得多攒一些由皮,给你送过来的时候再问。
“这子非,空着手来找你请教,你也不会生气。三郎大度,可我和你嫂子过意不去。这子就觉得我和他娘拉不下脸来找你。”
“那你怎么不自己问我?”谢琅问。
谢广的脸一下红了,低下头往七嘴里塞一块烤豆腐,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谢琅笑着收回视线,“其实我也不知道。但用来炖鸡一定不会出错,也不会很难吃。”
“这倒是个万全的法子。”谢伯文眼中一亮,“跟村里人这样讲,村里人不会买。因为咱们不舍得天天吃鸡。城里人舍得。”
谢琅点头,“是的。哪天阴天下雨,没法卖豆腐,你们就煮豆浆取油皮。”
“昨儿仲武还跟我,这几天有些闷,像是要下雨。一天两天还好,下个十天半月,我们得挑到城里。”谢伯文想到离长安有四十里,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听你这样讲,我们也不用犯愁了。”
谢琅“那就跟酒肆,你们在家做别的,等天晴了就给他们送过去。”
“那我明儿拿去城里问问。”谢伯文见笋烤焦了,就夹起来放谢琅盘子里。
谢琅见状,无声地笑了笑。
盘子里的豆腐和笋吃完,谢琅拿回箸,换他烤,换谢伯文吃的时候才,“吃这个硬豆腐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不知可不可行。”
“三郎尽管。”谢伯文道。
“你们压豆腐的时候都是弄很多放板子里,如果试试放薄薄一层,压成片。”谢琅伸出大拇指和拇指比划一下,“像咱们平时做的面片那么薄,肯定又是一种味道。即便哪天城里人也开始做豆腐,你们也不用担心生意被抢。”
“是的,是的。”谢伯文越想越觉得谢琅的主意甚好,“三郎,你――”
谢琅连连抬起手“谢就不用了。哪天我找你帮忙的时候,别装听不见就行了。”
“不可能。”谢伯文连忙。
谢琅“那就等下雨的时候试试。不过,你得给我留一些油皮和一板薄豆腐。”
听到“一板”,谢伯文就知道他不是自己吃,“送给那个王公子?”
“是的。他给我的那些布,足够买下你家一年的豆腐。”谢琅道,“人家有心是人家好,我不能当成理所应当。”
谢伯文点头“对。有来有往才能一直处下去。”
“是呀。”谢琅笑着顺嘴,“也不知那个王公子现在在做什么。”
刘彻盯着御案上的东西,怀疑自己眼花了。揉揉眼角,再次看过去,东西没变,就看向卫青,“这个是谢三郎送你的?”
“是的。”卫青低着头。
刘彻抓起来朝他丢去,“朕哪里需要?!”
“皇上日理万机,日夜操劳,现在不需要,以后也需要。”卫青着,弯腰捡起来。
刘彻霍然起身,“放下!”
“三郎的一片心意。”卫青道。
刘彻张嘴就想骂,忽然记起他是天子,是九五至尊,不是乡野子谢琅,“那个混账东西!还有你――”
“皇上微臣反复无常。”卫青提醒他。
刘彻噎了一下,指着他,“朕现在就给你挑几个人,把谢三郎给朕绑来。”
“皇上息怒。”玩笑不能开太过,否则真会连累谢琅。卫青把东西包好,“收到此物那天,微臣就想叫仆人丢掉。不巧被母亲撞见,逼得微臣不得不收起来。
“母亲担心微臣背着她偷偷丢掉,隔几天就查看一次。微臣用不着,又不敢随意丢弃,不知如何是好,皇上提起时,微臣才敢那样讲。现在母亲知道此物在宫中,微臣也无需担心母亲给微臣用。”
刘彻心中怒气顿消,“原来是想利用朕帮你处置这东西。不对,你母亲三两天查看一次?”
“三郎那个混子在母亲面前装乖,导致母亲认为三郎品德高尚,有情有义,是个正人君子。”卫青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这种东西,母亲能藏起来当传家宝。”
刘彻笑喷,“传家宝?你母亲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仲卿为何不实话?”
“实话就是谢琅有情有义,品德高尚。微臣送他一点东西,没几天他就送微臣一条鹿腿。”卫青晃一下手里的东西,还有这个,“微臣想跟母亲他是个人,也编不出来。”
刘彻想到卫青以前,谢琅此人无父无母,还收养一个孩子,“他是有点君子之风。”
“还是个坦荡荡的君子。”卫青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微臣知道他故意的,也不好真怪他。”
刘彻笑道“他就是看出这点,才敢拿此物戏弄于你。”
“微臣也是因为知道皇上不会真生气,才敢献给皇上。”卫青接道。
刘彻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哑然失笑。
开口想些什么,注意到卫青的表情,好像他真不会生气似的,刘彻又把话咽回去,“不还击?”
“三郎忙着建房,微臣过去找他,他还得分神招待微臣,微臣于心不忍。”卫青又看一眼手里的东西,“一条鹿腿不足矣抵微臣送给他的布和衣裳。他猎到好东西,还会再送来。微臣已吩咐家奴,再见到三郎,不论如何都要把他留下。”
谢琅摸摸发烫的耳朵,肯定是卫大将军又在骂他。
两个鹿鞭而已,至于这么耿耿于怀么。
“三郎,怎么了?”谢伯文拍怕他。
谢琅摇摇头,“没事。我在想你刚才的话。”
“你也觉得该重新做板子?”谢伯文问。
谢琅点头,“你现在盛豆腐的板子太大,薄豆腐如果很薄,揭掉布的时候一定会揭坏。先做个两尺长,一尺宽的试一下。槽做深点,也能多做几层。”
“你得对。”谢伯文就想,你会木匠活,帮我做一个。一想到谢琅忙着做犁和靶,便把话咽回去,转头问谢广,“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回家。你三郎叔还得给虎子做饭。”
谢广本想还没饱,听到最后一句起身跟他爹回去。
奶虎还,谢琅不敢乱喂,依旧给他煮银鱼。
喂饱奶虎,摸黑和七洗漱一番,躺在榻上,暗暗祈祷,卫青别来找他。
一夜无梦,翌日清,谢琅起来伸个大大的懒腰,像往常一样扫干净牛圈、羊圈、鸭圈和鸡窝,就去给他们一家三口做饭。
饭后,谢琅继续做犁。
养蚕里的第五副犁做好,谢琅听到啪嗒啪嗒声,抬头一看,“七,下雨了,收衣裳了。”
七松开奶虎,就去拽衣裳。
谢琅把犁放堂屋里,出来听到扑通一声,循声看去,孩被衣服绊倒,正挣扎着爬起来。然而,他的衣裳大,孩越挣扎反而缠的越近,瞬间变成了一个蚕蛹。
谢琅乐不可支,走过去把孩拎起来,忍着笑问“疼不疼?”
孩拍拍衣裳上面的泥土,“脏了。”仰头看着谢琅,一脸自责。
谢琅莫名心酸,“脏了再洗。你没事就行。”连着衣服把他放屋里,就把老虎往他怀里一塞,“在屋里等着。”
谢琅出去把不能淋雨的东西全收起来,身上的衣服就全淋湿了。
孩连忙放下老虎,给谢琅拿面巾。
谢琅接过去,胡乱擦擦脸,换身干净的衣裳,就把孩的衣裳剥掉,见他没受伤,放心下来,给他穿好就问,“饿不饿?”
“三郎,三郎……”
“谁呀。下雨了也不消停。”
谢琅站起来,想找蓑衣没找到,就勾着头朝外面喊,“门没闩,进来。”
话音落下,大门开,谢伯文穿着蓑衣走进来。
“伯文哥回来了?”谢琅惊讶道,“我怎么都没听见驴叫。”
谢伯文脱掉蓑衣进屋就“我回来的时候你正忙着做犁,没注意。”
“什么事这么着急?”谢琅好奇地问。
谢伯文“我今天跟酒肆的人了油皮,酒肆同意了,我算明天就做。可我听七的大伯和二伯的意思他们也想做。”
“做就做呗。怕我生气?”
谢伯文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是他们非要我问你,你不同意,他们就不做。他们只做豆腐也行。”
“嗤!”谢琅不屑,“这话你也信?”
谢琅不同意,那俩兄弟也会做,指不定还得在背后骂谢琅。
谢伯文看到谢琅的表情,叹气道,“不止我,你大哥和二哥也不信。刚才特意去我家,天晴了就跟他们分开。我觉得宁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人,就不赞同跟他们分开。你看呢?”
“你是对的!我大哥和二哥没脑子,别听他俩的。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
谢伯文“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我和你嫂子都不甘心。”看到七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听,就故意,“想到他们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不要,我们还得带着他,就觉得憋屈。”
“这有什么可憋屈的。”谢琅早料到这点,心中倒是没有一丝恼怒,“油皮的价钱是不是比豆腐高许多?”
谢伯文点头,“那东西要一张一张挑,我都没开口,酒肆就把价格调高许多。”
“这就成了。”
谢伯文不解其意,“此话怎讲?”
“价高,你他们会不会只做油皮,不做豆腐?”谢琅不答反问。
谢伯文点头,一定会。
“油皮毕竟是新东西,酒肆要的不多,他们做太多,卖不出去会怎样?”谢琅又问。
谢伯文“卖不出去就带回家。”
还能怎样?
“教我做豆腐的大哥只跟我,豆腐臭了发霉了,用油过一遍还可以吃。可从未提过油皮和薄豆腐发霉了怎么办。”
春天霉菌滋生的时节。
此时的长安气候虽不如后世的江南潮湿,但比后世的西安温润。
这种天气豆腐放两天就发霉。油皮谢琅虽然不了解,也难撑五天。
谢伯文不禁“他们应该能想到这点。”
“心里眼里只有钱,能想到才怪。”谢琅不看好,“就算这次侥幸被他们卖光,心思不正,早晚也会栽个大的。”
谢伯文皱眉“那样就太贪了。可我总觉得他们不敢做太多。”
“你的是你。不信你就瞧好吧。”
谢伯文试探着“我要不提醒他们一下?”
“你?你去,他们反而认为你怕他们赚得比你多。”
谢伯文想不可能。再看到七,又想到那兄弟俩干的事,还真有可能。
“那我就当不知道。”谢伯文拿起蓑衣,“我回去了。”
谢琅正想好,忽然想到此时不是夏天。夏天的雨来的急走的快。春雨时常连续不断,一次下天很正常。
谢琅看到门外雨纷纷,又想到谢伯文昨天,谢仲武这几天有些闷,这种情况不像急雨,倒有些阴雨不断的趋势。
“等一下,跟我大哥和二哥先别做太多。晚上雨停,就多泡点豆子。一直不停,明天就做一半油皮做一半豆腐,而且豆腐做薄一些,不能超过两指。假如都发霉,豆腐卖掉也能赚回本钱。”
“我记下了。”谢伯文点一下头,穿上蓑衣就去找谢大郎和谢二郎。
翌日,不出谢琅所料,绵绵细雨还在下,一直到晚上都没停。
谢大郎昨天听到谢伯文的话,还觉得谢琅胆。不是谢建业拦着,他就多泡些豆子了。今天看到雨没有停的趋势,第二天都没敢做油皮。
谢伯文也一样,特别是他想到谢琅那句油皮发霉,靠豆腐回本,更是压着他弟仲武做豆腐。
第五天晌午,雨停下来。但地很湿,无法驾车,挑着去长安,等到长安城,酒肆也关门了。
不得已,六家人只能再等一天。
可此时第一天做的豆腐已生霉菌。
下午,谢伯文就端着一碗黏糊糊的豆腐去谢琅家,担忧道“这东西真可以吃?”
“我正算去你家。”谢琅伸手摸一下豆腐,“没法吃。”
啪嗒!
谢伯文手里的碗掉在地上,“不能吃?!”